二十九 引頸傷鶺鴒 5
任惠道:「想必我派去的人已將這事如實稟報了陳都司,任惠也不多說。我任惠是大鄭的忠臣,並不敢反叛朝廷,這位小陳制司又是陳都司的至親兄弟,任惠哪敢開罪於他?實是小陳制司欺我婁營眾兄弟太甚,眾兄弟不堪忍受,便推我來討個說法。陳都司也是帶兵的,豈不知眾怒難犯,我又有何法子?任惠位卑言輕,輕易難見陳都司一面,便只得用這個法子,將都司請來,給婁營眾兄弟一個交代。」
陳封道:「任統制這話我卻不能信,我等都是做將軍的,若是連麾下將士都不能擺布,還說甚帶兵?我大鄭禁軍只怕還沒有這樣的兵將,任統制也不必將過處推與旁人。然說這些也是無用,你任懷安是我大鄭的將軍,天璇衛婁營也是我大鄭的禁軍,若能不動干戈,自是最好。任統制只說,要我如何才能放了陳孝正,平息干戈?」
任惠道:「陳都司快人快語,任惠也不啰唆。請小陳制司在陳都司面前寫下認罪供狀,親筆畫押,而後再將剋扣的軍餉補發給眾將士,這事也便罷了。還要請陳都司親口許諾,不以此事加罪於婁營上下,任惠便親送陳都司兄弟出營,再命婁營眾兄弟放下兵器,任憑陳都司處置。如何?」
陳封哈哈笑道:「任懷安打得好如意算盤。懷安,我也不怕實言相告,這事你只怕占不到理去。此時此地,縱然有認罪供狀又有何用處?我縱然應了不加罪於你又有何用處?軍餉如期送到衛州大營,有天璇衛中軍長史查驗收訖,而後陸長史將軍餉發放給各營,賬目上又有你任懷安親筆畫押,你便不認了?過了一日才到中軍說孝正剋扣了你軍餉,是何道理?這事縱然告到聖上駕前,你也說不出理來;我縱然應允不加罪於婁營,卻難保聖上、政事堂不加罪。懷安所說這些,不免要落空。」
任惠笑道:「還要多謝陳都司告知,然這些卻也不勞陳都司費心,都司只需應了任惠所請之事,其後如何便不與陳都司相干,我任惠若是獲罪,也不敢怨陳都司。我任惠今日做出這事,全為婁營眾兄弟,朝廷若要降罪,任惠一身當之便是,又何怨之有?」
陳封放聲大笑道:「任懷安,你這伎倆,瞞旁人或可,卻瞞不得我陳封。」
任惠變色道:「陳都司,你說這話是何意?」
陳封笑聲未止,程備道:「任統制,陳都司之意再明白不過,任統制此舉看似不顧自家安危,為婁營眾將士出頭,實則卻是...」
任惠拍案而起,怒喝道:「程指揮使,休要胡言。」竟以手按住腰間佩刀。
陳封這才收住笑聲,揮揮手道:「任統制莫要動怒,無患也不可如此直言不諱。我等同殿為臣,又有同袍之誼,還當稍存體面才是。」
陳封四處看看,見堂內眾婁營將士似無人留意他說話,便又看著任惠道:「任統制,不如換一處說話如何?」
任惠也看看四周,見眾將士仍舊挺立,並無騷動,便又坐下道:「這裡都是我自家兄弟,陳都司有話便在此說也無妨。」
陳封笑道:「任統制光明磊落,事無不可對人言,倒是我多慮了。然任統制只怕不知,昨日我曾見到盧太尉,盧太尉與我言及任統制...」
任惠急道:「陳都司...」見陳封住了聲,又道:「莫非陳都司當真不願平息干戈么?」
陳封看著任惠,冷冷說道:「我與程無患既已到了這裡,便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我二人若不能平安走出衛州大營,這裡三千五百個婁營兄弟,只怕都要為我二人陪葬,便是胃、觜二營,只怕也有許多兄弟要遭受池魚之災。我陳封領兵征戰一世,又豈惜一死?若是身後仍有這許多兵馬使用,可也無憾了。」
任惠一怔,隨即淺笑道:「陳都司說哪裡話?陳都司身份貴重,我等尋常將士哪裡能比得?便是我婁營滿營螻蟻,也不及陳都司一人,況且還有程指揮使與小陳制司在此。陳都司若與我等玉石俱焚,豈不得不償失?」說罷哈哈大笑起來。
陳封轉頭對程備道:「無患,如此看來,任統制確是有心止戈息武,如此也還有退步餘地,我等也不可逼人過甚。」
程備道:「都司說的是,任統制雖有過錯,卻也未必便不肯悔過。」
陳封道:「也罷。公器。」
衛綰應聲道:「末將在。」
陳封道:「你三人且退出堂外,守在門外便好。」
衛綰道:「都司,末將不敢從命。末將之責便是護衛都司周全,豈敢擅離都司左右?」
陳封道:「你不必擔心我安危,任懷安有心息事,便不會傷我二人性命。你只退出堂外便可,若有事,我自喚你。」
衛綰遲疑不決,仍舊不肯奉命。陳封厲聲道:「公器,你要抗命么?」
衛綰忙躬身施禮道:「末將不敢,末將遵命便是。」說罷便與陳二虎、呂吉一同退了出去。
待他三人掩上房門,陳封轉頭看著任惠道:「懷安,現下可說了么?」
任惠猶疑道:「陳都司...如此...」忽地大喝一聲道:「眾將士。」
堂內眾將齊聲應道:「是。」
任惠道:「眾將士皆退出去,守在堂外,不得放人進來。」
為首一個將領遲疑道:「統制,這...」
任惠喝道:「不必多說,依令行事便是。」
那將領也只得應道:「是,末將遵命。」便率著眾將士退出堂去。
待一眾將士退出去,堂內便只剩任惠、陳封、陳肅、程備四人。任惠自忖自家穿著重甲,帶著腰刀,對方三人卻只陳封一人披甲帶刀,若當真動起手來,只需呼喚一聲,堂外兵士便可進來相救,是以並無絲毫畏懼。乃安坐上首,徐徐說道:「今日這事到了這般田地,陳都司再說旁的已無用處。為我婁營全營將士身家性命,也定要一份小陳制司親筆供狀,否則,我任惠身首異處事小,婁營三千多將士性命事大,任惠不敢就此罷手。倘若陳都司不肯應允,任惠也不敢留難都司,這便恭送都司出營,任憑都司擺開兵馬來攻我便是。縱是拼個魚死網破,婁營也在所不惜。只是若當真鬧出這般大陣仗來,只怕陳都司面上也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