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引頸傷鶺鴒 6

二十九 引頸傷鶺鴒 6

陳封微微一笑,卻不說話,程備介面道:「任統制,陳都司自然不願與你同室操戈。誠如任統制之言,我等同為禁軍,你婁營又是陳都司麾下,若當真火併,陳都司還有何臉面?若是傳揚出去,非但陳都司,便是我鄭國也要顏面盡失。陳都司肯隻身入你營寨,非只為小陳制司一人,實也是為你婁營上下眾將士。此事只有化干戈為玉帛,你我才好收場。」

任惠道:「我雖信得及陳都司與程指揮使,但此事天大幹系,我若束手就縛,哪裡還有命在?程指揮使不過虛言寬我之心罷了。」

程備道:「懷安差矣。你若命婁營放下兵器,我等便仍舊是同袍兄弟,陳都司自然護你周全。陳都司身為熊飛軍都指揮使,罪責自然是他一人承當,旁人也不過小小懲誡罷了,你身家性命定然是無虞的。但懷安若一意孤行,上動天聽,陳都司與小陳制司自然罪責難逃,難道你任統制便能抽身退步,安然無恙么?」

見任惠默然不語,程備又道:「到那時,懷安白白做了他人的手中刀,卻將自家的前程性命盡數送了,這難道是懷安心中所願么?」

任惠目瞪口呆,卻又強道:「程指揮使巧舌如簧,卻也不必與我危言聳聽。我做出這事來,全為還眾將士公道,早已將身家性命拋諸腦後了。婁營將士肯捨命追隨我,自然也是為此。我大鄭四十萬禁軍,剋扣軍餉之事不知有多少,今日之後,若是能使那些貪贓的將軍們心中惕惕,我任惠便死也無憾了。」

程備笑道:「這裡並無旁人,懷安這話又是說與誰聽?我不知道這事其中底細如何,卻只怕懷安更清楚究竟是哪個剋扣了軍餉。」

程備收起笑意,正色道:「這事且不去論他,懷安心中大約是想,我朝將士嘩變之事並不少見,率眾鬧事的將領多半無事,反是主將要受些責罰。有此例在先,再有朝中重臣庇護,懷安或以為此番定也能逃脫罪責,可是如此?」

任惠道:「我等不過是為朝廷賣命的軍漢,但有戰事,我等這顆頭顱便是為官家所生,生死無憑。縱然如此,卻仍有人剋扣我等的賣命錢,這等喪心病狂,難道還不許我等抗辯么?」

程備道:「不錯,懷安這番話若是奏與當今聖上,聖上定然悲憫,便恕了懷安的罪過也未可知。然懷安這話要何時奏與聖上?今日懷安若不棄械歸順,無論陳都司與我能否生還,懷安定然難以踏出衛州大營一步。聖上可還能聽懷安這番話否?」

任惠早已聽得眉頭緊鎖,說不出話來。程備又道:「好,縱然懷安出得衛州大營,崔左丞現下便在大營外,懷安得以面見崔左丞,將這番話盡數道出。然懷安可曾想過,我朝上一次將士嘩變是何時之事?」

不等任惠答話,程備便又接道:「是在五十餘年前,我朝太祖武皇帝在位之時。」

「那時我鄭國開國之初,四方未定,禁軍亦是初成,將不過十數員,兵不過十餘萬。那些嘩變將士緣何能不受懲處?不過是先太祖為聚攏人心,提升士氣而已。今時豈同往日?當今聖上登基四十餘年,可曾見過軍士嘩變?只怕聞所未聞。當今聖上還能原宥率眾嘩變之罪么?」

任惠額頭已見汗珠,口中喃喃道:「程指揮使是說......」

程備道:「現下我大鄭禁軍已成,四十萬將士各有統屬,軍紀嚴明。軍令所向之處,將士無不奮勇爭先,朝廷可還能容得下違抗上命的將軍?若此番恕了懷安的罪過,日後再有抗命的將軍,朝廷要如何處置?若當真如此,我大鄭禁軍可還有爭雄天下之力?」

任惠額頭上的汗珠已然滾落,卻已說不出話來。程備道:「懷安,若真到了那時,縱然崔左丞將懷安綁縛朝廷,當今聖上也未必會召見你,你還能再說出那番話么?」

「懷安,便如適才陳都司所言,即便小陳制司寫下供狀,陳都司允准不再追究婁營將士罪責,也不過是坐實了小陳制司的過處罷了,懷安的罪過卻是一分一毫也不能稍減的。到那時,小陳制司是定要罷官的,陳都司罪責亦是不輕,只怕要削去爵位,降職留用了,懷安你的罪責還待再說么?縱然是盧太尉,也斷不能保全懷安的性命了。若如此,你三位都是輸家,我鄭國經此一事,禁軍士氣低落,只怕也要些時日才能回復,那有何人是贏家?唯有一人耳。」

程備目視任惠,一字一字道:「那便是盧太尉。」

陳封靜靜聽完,翹起一條腿,懶洋洋道:「盧太尉謀划此事,自然是為了他自己,這也不足為奇。然懷安若以為可藉此事攀附盧太尉,卻也是痴心妄想了。懷安若能活著走出這衛州大營,只怕盧太尉立時便要想方設法滅了懷安的口。」

任惠早已坐立難安,此時再也坐不住,起身避席施禮道:「任惠魯莽,竟鑄成如此大錯,悔之晚矣。事已至此,任惠該當如何,請陳都司、程指揮使教我。」

程備道:「懷安,當此時,你唯有下令婁營將士棄械歸降。未動干戈,陳都司必能保你性命,至於陳都司與小陳制司,你便無需多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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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惠道:「若如此,陳都司仍舊罪責難逃,豈非正中盧...盧太尉下懷?陳都司代任惠擔此大過,任惠實惶愧難安。」說罷又躬身施禮,一揖到地。

陳封起身道:「懷安不必如此,你犯此過錯,也是我平日管束不嚴之過,我便擔些罪責也是理所該當之事。」說著上前,作勢欲扶起任惠。

哪知陳封左手甫一搭上任惠右臂,便突然發力,按住任惠手臂,隨即右手抽出腰刀,一刀揮向任惠。

陳封這一刀若是直刺任惠胸口,勢必迅捷無比,任惠萬難阻擋。但任惠身著重甲,陳封唯恐一刀難以刺透鎧甲,便失了時機,是以這一刀揮向任惠頸項,只望一刀便可了結了任惠性命。但從腰間揮刀,取向任惠頸項,畢竟慢了一分。

任惠終究是武將,況且他雖被程備與陳封言語所惑,卻仍有一絲戒心,是以陳封左手發力,他立時便已警覺,待陳封抽刀揮刀,他已看得分明。任惠急出左臂,格住陳封的刀,只聽「當」的一聲響,任惠雖手臂劇痛,但那腰刀卻並未砍開他護臂鎧甲。

陳封兩臂不收,合身撲向任惠。任惠欲待抽刀,但一手架刀,一手被陳封按住,竟無暇拔刀,又見陳封撲來,慌亂間一面高聲呼道:「來人,快來人。」一面向後退去。但他腳下為木階所絆,身子收勢不住,竟向後倒去。

陳封不肯放手,又再加力,身子也隨著任惠傾倒,直壓在任惠身上。任惠腰刀被壓在身下,再抽不出手來拔刀。但他左臂死死架住陳封腰刀,這刀便也砍不下去。

任惠緩過氣來,又再高聲呼道:「來人,速來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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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亡雲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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