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小陽春
長安晴光乍暖,乃小陽春氣象。
東宮甬道之上,田甜輕挽著謝令君玉臂,刻意緩了腳步,悄聲道:「謝姐姐,太子妃素與咱們不睦,今日怎地竟破天荒的設宴邀請?」
謝令君瞥了一眼身旁這毫無機心的女子,嗔怪道:「你這般虔心禮佛,倒不如索性出家去罷!東宮這幾日官員往來不絕,你不知?」
「我聽內侍說是太子監國,難道他們都是來趨炎附勢、攀附關係?」田甜渾不在意謝令君的調侃,猜測道。
「既已知曉,又何必多問!太子監國已有三日,這些官員向來精明狡黠,怎會不來拜謁?」謝令君嗤笑一聲。
「那這與太子妃設宴又有何關聯?」田甜仍是一臉疑惑。
謝令君輕輕戳了一下她的額頭,壓低聲音,僅二人可聞:「我聽聞太子自監國之後,便未曾回過東宮。如今長安九門緊閉,皇宮更是只許二品以上官員進出,想必定是皇宮有事發生,鬧不好便是改天換地的大變故!」
「啊!究竟出了何事?」田甜驚詫失色。
「我哪裡知道?但料想此事定然不小,恐是驚天動地之局!」
田甜沉默良久,方低聲道:「姐姐之意,可是太子妃欲要咱們幫襯太子一二?」
「呦~!你這小腦袋瓜終是開竅了!」謝令君嬉笑著打趣。
田甜羞惱地輕拍她一下,繼而道:「太子妃如此大張旗鼓地宴請咱倆,此宴定是來者不善吶!」
謝令君見她愁眉緊鎖,笑道:「你又何須憂愁?聽聞相府新開了一家壓樊樓,將太子的樊樓打得幾近關門。此次宴請,無非是想讓你娘家出資相助,以解困厄。」
「啊,原是如此!」田甜聞言,若有所思地應了一句。
謝令君見她如此,便也不再言語,徑直朝著太子妃安排的宮殿行去。
她心中清楚,如今太子監國,急需快速站穩腳跟,進而才有攬權之機。向來對二人不假辭色的太子妃王淺予,今日這般大張旗鼓設宴款待,無非是相中了陳郡謝氏龐大的姻親網,想要自己為太子串聯其他世家,以作支持。
對此,謝令君興緻索然,自大婚那日後,她早已心灰意冷。
思忖間,二人已然來到設宴宮殿。
方一入門,王淺予便滿臉堆笑,親昵道:「兩位妹妹快來!姐姐我可是等候多時了!」
謝令君、田甜向王淺予施禮拜見后,被她攜手引入宴席。
「兩位妹妹莫要怪罪,姐姐我初為太子妃,諸事繁雜,好不容易理出些頭緒,偏又有了身孕,本應早早與二位妹妹親近,直至今日方得閑暇!姐姐在此向二位妹妹賠個不是!」王淺予言罷,便欲端起酒杯飲酒。
謝令君端坐不動,只是微笑著冷眼旁觀她演戲。
田甜亦非當初那個懵懂歌女,知曉王淺予在惺惺作態,然望向謝令君,見她並無阻攔之意。反觀此刻的王淺予,端著酒杯僵於原地,大抵未曾料到二人竟如此不給顏面。
「姐姐言重了!您現有身孕,怎能飲酒?」田甜趕忙起身,接過太子妃手中酒杯,算是給了她一個台階。
王淺予眼中寒芒一閃,卻仍微笑著看向謝令君:「還是田妹妹知情識趣!」
「田妹妹確是貼心。太子妃若真想飲酒,理當命人提前溫酒才是,如今酒涼杯冷,飲下非但不能暖心,恐還會傷身吶!」謝令君迎著她那似笑非笑、暗藏陰霾的眼眸,微笑著回應。
王淺予嗤笑一聲:「妹妹這是在怪姐姐嘍?」
「豈敢?太子妃出身名門望族,溫酒這等瑣事又怎會放在心上!」謝令君舉起一杯酒,遙遙敬向王淺予,率先飲盡。
王淺予柳眉微蹙,冷笑道:「妹妹!你有多久未曾見過令尊了?」
謝令君手臂微微一僵,旋即笑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我既為太子側妃,自然不能隨意踏出東宮。」
「妹妹好記性!那側妃是否理應盡一盡側妃之責?」王淺予眉眼含笑,然在謝令君眼中,那笑容卻陰森可怖。
「太子妃當去找我父親才是,他與太子早有籌謀!」謝令君冷笑以對。
王淺予目光如炬,森然道:「妹妹是聰明人,聰明人自當說聰明話!對否?」
謝令君心中冷笑不迭,臨事方尋人,急難才修睦。你王淺予當真做得出來!不找我爹聯絡謝家姻親,不就是知曉對外我爹代表不了太子么?想要我以太子側妃之名向謝家姻親表態,以安其心,再助太子串聯世家以壯其勢。這般心思,當我謝令君瞧不出?
念及此,謝令君冷笑道:「姐姐所言極是!妹妹自當竭盡全力!」
言罷,重新舉杯,遙敬王淺予,手托酒杯,目光炯炯。
王淺予心中亦冷笑不止,咬牙端起酒杯,微笑道:「我聽太子說過!謝家是東宮姻親,並非相府姻親!妹妹可要分清掰明!」
言罷,一飲而盡。
謝令君瞳孔驟縮,旋即笑道:「妹妹自然清楚!」
王淺予飲罷,凝視謝令君片刻,輕聲道:「清楚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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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而轉向田甜:「田妹妹也要敬姐姐一杯么?」
田甜將二人之間的劍拔弩張盡收眼底,見太子妃問及自己,忙推辭道:「姐姐莫怪!妹妹禮佛,不可飲酒!」
王淺予見她如此識趣,笑道:「聽聞你伯父近來吞併了寶盛錢莊?」
田甜知曉她言下之意,直言道:「確聽伯父提及,只是妹妹於行商之事一竅不通,詳情亦不甚了了!」
「無妨!近日相府打壓咱家樊樓!聽聞蘭蔻坊的飛錢憑證多存於你伯父的大通錢莊之中,妹妹聰慧過人,自當知曉該如何行事吧!」王淺予笑意盈盈。
田甜心頭猛地一顫,王淺予竟要自己與楊少卿作對?楊少卿對自己有救命之恩,若非他在沅月樓仗義援手,替自己脫罪,自己焉有今日?恐早已被囚於京兆府大牢,生死難料。如今她竟想讓自己恩將仇報,我田甜怎可做出此等不仁不義之事。
思及此,田甜憨憨一笑:「妹妹愚笨,伯父教導許久,我連錢莊業務都不能通曉,不怕姐姐笑話,妹妹至今尚不知飛錢憑證作何用途。」
王淺予沉默不語,心中暗罵:你一個歌女,竟也敢在本太子妃面前拿喬?
「積水成淵,水龍生焉,水龍吟則鬼神懼,鬼神懼則獻殖貨!妹妹不讀書么?」王淺予寒聲問道。
田甜雖不讀書,然走街串巷唱過諸多歌謠,其中不乏典故名言,唱得多了,亦漸漸明了其中深意。王淺予此言,無非是暗指自己伯父打著太子旗號四處吞併錢莊,可她田甜心中清楚,伯父那大通錢莊乃是他半生心血,如今吃下四大錢莊之一的寶盛錢莊,亦是伯父自行謀划,他從未借太子之名經商,生怕給太子招禍,如今你無端猜忌我家,當真惱人。
思及此處,田甜梗著脖子道:「妹妹是歌女!不識字!」
王淺予被這話揶得一愣,咬牙切齒道:「德壽宮距東宮可不近,妹妹想好了再言語!」
田甜見她威脅自己,心中愈惱。她本以為太子妃不過是索些錢財,以解東宮困厄,那自己與伯父言說一二,亦非大事。豈料王淺予竟要自己對付楊少卿,此事她萬難為之。
想那巡街武侯吃了娘親的糖油果子,也知道信守承諾,不再尋釁。楊少卿對自己有救命之恩,自己若做出此等事,豈不如豬狗一般。
思量至此,田甜便欲反駁。
謝令君哪還不知道這傻妮子所想,趕忙拉住她手,笑道:「妹妹不是早言要為東宮出一口惡氣么?太子與左相府關係匪淺,不可做得太過!太子妃仁慈,已然為你指明道路,莫要再謀划傾覆蘭蔻坊啦!」
田甜疑惑地看向謝令君,見她向自己使眼色,心中豁然,恨聲道:「哼!我本想讓伯父狠狠教訓一下蘭蔻坊!既然姐姐們發話,小妹自當遵從。」
王淺予身心俱疲,她又何嘗不疑二人所言,然她現在根本沒時間等,太子監國三日,母后不止一次暗示自己,蛟龍化形僅有七日時間。如今三日已過,東宮尚有四日時限,她必須傾盡所有手段與人脈,助太子站穩腳跟。
思及此處,她對太子亦頗有怨言,你即便是不喜她二人,也沒必要連見都不見呀。她倆一個富有錢財,一個家族姻親遍布世家。如今天賜良機,自己豈不知臨渴掘井愚蠢,豈不知臨事求人惱人。若非時間緊迫,她有的是手段對付這二人,又豈會忍受這種窩囊氣。
「兩位妹妹如此言說,我便放心了!姐姐如今有孕在身,神疲乏力,還望妹妹們體諒!」王淺予強顏歡笑。
二人聞言起身,送別王淺予后,一同朝寢殿走去。
「姐姐為何阻攔我?」田甜疑惑道。
「傻丫頭!王淺予是何性子,你難道不知?如今她低聲下氣來求咱,定是出了大事!你此刻與她作對,她若發狠,你能有好果子吃?你忘了她嫁入東宮首日便打殺二十餘名東宮管事?讓她知曉咱們並非任人拿捏即可,你難道真想與她撕破臉皮?」謝令君沒好氣地說道。
田甜柳眉一豎,冷聲道:「你可是楊少卿表姐!」
謝令君聞言一怔,旋即笑道:「是呢!我是她表姐。」
「那你為何還要對付他?」
「你真是個笨蛋!」謝令君罵了一句,快步朝自己寢殿走去。
田甜望著她背影,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低聲道:「我笨么?我伯父在家叮囑我的頭一條便是良賈深藏若虛,君子盛德容貌若愚。我不激你,又怎知你心中所想?」
念及伯父所授之言,田甜長吁一聲,忽覺當個歌女亦有其好,至少不必整日算計、提防眾人。
田甜輕抬螓首,暖陽燦燦,輝芒和暖,恰值小陽春氣象。心內忽生幽情,神思仿若飄絮,悠悠揚揚,不經意間,昔日與楊少卿共同吃面的情景,如映畫般浮現於眼前。念及當日自己那副困窘模樣,不由會心莞爾,遂舉目眺向北方,悄聲軟語:「還是陽春麵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