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杌隉
蘇州堅匏莊園。
李淑跪在楊文和書房門前已然三日,其間滴水未進,身形愈發孱弱,那絕世容顏配上這楚楚可憐之態,任誰見了怕都要心生憐意。然楊文和卻仿若鐵石心腸,對其視而不見,更傳令相府上下,不許任何人靠近,大有任其自生自滅、不聞不問之意。
「哼!當真是可笑至極!我早就言明,左相乃國之鼎鼐,豈會被你這等小把戲所迷惑!」李淑腦中陡然響起一陣譏諷之聲。
李淑美目之中寒光一閃,嗔罵道:「你懂個屁!」
「你當真不知廉恥!我乃大華宸公主,這般行徑,哪還有半分公主模樣?」那聲音怒聲連連,仿若瘋魔。
李淑柳眉輕蹙,冷哼道:「要不,你我打個賭?」
「賭什麼?」
「便賭左相他定會認下我這兒媳!」李淑嘴角泛起一抹輕笑,胸有成竹道。
腦中聲音戛然而止,半晌之後,才又響起,恨聲道:「若我贏了,你便滾出我的軀殼!」
李淑冷笑不迭:「可以!那若是我贏了呢?」
腦中之聲復歸寂靜。
「我若贏了,日後你必須全聽我的!」李淑笑聲中帶著幾分冷意。
「你不可能贏!左相夫婦與帝后少年相交,攜手遊歷天下十餘載,后又輔佐天子登基,乃是大華朝最為尊貴的權臣。他怎會為了你而謀害皇后?再者,皇后待楊炯親厚非常,視如己出,楊炯與李漟同窗共讀,與李瀠青梅竹馬,你憑什麼以為自己能勝?」腦中聲音冷笑連連,嘲笑之意盡顯。
「這數年來,父皇一直在打壓左相!」李淑輕聲提醒。
「愚不可及!父皇雖手段狠辣,然對昔日功臣向來眷顧有加,即便是燕國公那般之人,父皇亦能恩寵不衰,何況左相?你難道還看不明白?父皇一直在磨礪栽培楊炯,待他從北地歸返,定然會將李瀠嫁入相府。以李瀠那等明眸慧眼,拿捏十個楊炯亦不在話下,屆時相府第二代第三代將徹底倒向父皇,左相再難攬權。」
李淑聽她說完,輕輕搖頭,反駁道:「父皇此招釜底抽薪雖厲害,然他怎會料到我這個變數?李瀠能拿捏楊炯,我李淑更能?若她能拿捏十個,我便能拿捏二十,甚至更多!哼!難道我不比李瀠貌美?楊炯必然會是我李淑的裙下之臣!」
「你當我李淑是什麼?青樓妓女嗎?」腦中聲音陡然拔高,聲震李淑腦海,令她頭痛欲裂。
李淑以手輕揉額頭,恨聲道:「你閉嘴!你根本不懂楊家,更不懂左相!我李淑難道很差?哪點不配當楊家兒媳?左相誠然不會助我們謀殺皇后,然他絕不會眼睜睜看我尋死,這就是楊家的軟肋!相府極重人情,故而才有眾多俊才奇人依附。於情而言,左相難以狠下心腸;於理而論,我這個不安定因素,左相唯有親自掌控,方能安心。是以,我必勝!」
「你未免太看重自己!能居左相之位,審時度勢、權衡利弊才是常理。你此刻該思量能否見到明日曙光,若我是左相,你早已是個死人!」腦中聲音如冰刀刺骨,毫無感情。
李淑翻了個白眼,懶得與她爭辯,直言道:「我若贏了!你日後便給我閉嘴!」
「我不!我才是李淑!」
「是個屁!打賭都不敢,我看你就是個柔懦之姝!怯女!孱婦!」李淑破口大罵。
「你無恥!你……你……你!嗚嗚嗚~~~!」腦中聲音一時想不出惡毒言語,氣得在腦中放聲大哭。
李淑被這聲音攪得頭痛欲裂,本就孱弱的身軀再難支撐,腦海中劇痛襲來,終是暈死過去。
早已守候在旁的摘星處女殺手,疾步上前,抱起李淑便朝其閨房奔去,隨後葯姑丫鬟各司其職,為李淑悉心檢查全身,直至確認無性命之憂,方始停歇。
楊文和獨立於莊園后的山巔之上,俯瞰整個蘇州城,心中波瀾起伏,難以平靜。
昨夜,摘星處送來的三份情報,令他徹夜難眠,心緒煩亂。
其一,馬一浮所率中路四十萬大軍全軍覆沒,中路門戶洞開,野利遇乞二十萬大軍攻克環州,現已進逼慶州城下。
其二,少爺親領兩千兵馬,經夏州深入沙漠,欲奇襲興慶府。
其三,官家暈厥不醒,急詔老爺進京,內侍今日便會抵達。
憶起這三份情報,楊文和深知,大華如今已至生死存亡之境。
大華主力盡失,北地青壯早已被王宗暉和陛下徵調一空,放眼望去,只見閭里凋零,村落荒蕪。幸得自己早令張泉在熙河蘭湟、秦鳳路一線,沿慶、原、渭、秦、鞏五州構築防線,只是這五州之地多為廂兵村勇,實難預料能否撐至潘仲詢領兵北上。
自家那混小子著實不讓人省心,僅率兩千人便敢穿越沙漠,還口出狂言要奇襲興慶府,實乃荒謬絕倫。最令他惱怒的便是沈槐,此人精明半生,臨到老來怎麼和孩子一同發瘋?竟命神通翻越雪山去策應那混小子,當真是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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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官家暈厥不醒,王宗暉下獄,看來官家是想要自己親手誅殺王宗暉以謝天下。左相之位,文官之首,梁國公,大華第一國公,殺相之事,唯自己能擔。
「邦之杌隉,曰由一人!」楊文和恨恨而言。
「定風波!」
身後一黑衣人高聲應道:「老爺!」
「帶上相印!傳令中樞,龍驤衛囚牛、嘲風、蒲牢、狻猊四營抽調一萬三千人,金吾衛抽出一萬人、麟嘉衛剩餘八千五百人,總計三萬一千五百人,統歸殿前司副都指揮使潘仲詢!潘仲詢加樞密使銜,為三軍統帥,即刻領兵北上慶州阻敵!
再令,戶部六庫全開,封存皇城總庫以備國用。全力支持兵部集兵,告知李澤,本相不論他用何法,募兵也好,強征也罷,七日內必須給潘仲詢再湊出兩萬兵!
通令全國,值此國戰,怯戰言退者,立斬不赦!」
「是!」摘星處定風波領命,直奔長安而去。
楊文和佇立良久,朝著北方大罵道:「臭小子,你給我小心點!老子還等著你養老送終呢!」
言罷,轉身下山,踏入馬車,亦直奔長安而去。
李淑悠悠醒轉,發覺自己竟身處馬車之中,舉目四望,除一女子外再無其他。
「此乃何處?」李淑語氣清冷。
女子垂首低眉:「相府馬車!」
「去往何方?」
「長安!」
李淑柳眉微挑,掀起車簾,見前方梁國公旗飄揚招展,輕輕一笑,起身走下馬車。
「看來是我贏了!」李淑心中暗自得意。
腦中再無聲音回應。
李淑亦不糾纏,翻身上馬,靠近楊文和的馬車,朝著車窗道:「蘭陵謝公公垂憐!」
楊文和一言不發,將三份情報遞與李淑。
李淑接過,依次展開瀏覽,眼眸隨文字變幻數次,終是收起情報,靜候楊文和言語。
「官家暈厥!返京后你需寸步不離,悉心照料!」楊文和叮囑道。
「兒媳知曉!」
楊文和微微點頭,繼而道:「官家醒來后,你便可名正言順進入禮部。官家未醒之前,你切不可輕舉妄動,只需留意官家安危,飲葯食水皆需你親力親為!」
李淑眼中寒光一閃,急聲道:「他們竟如此心急?」
「以防萬一!」
李淑一時語塞。
楊文和沉默片刻,又道:「二狗失蹤了!」
「什麼?」
「你殺田震那晚!摘星處趕到揚州義莊,早已不見其蹤跡!似是早有防備!」楊文和繼續說道。
李淑眉頭緊皺,疑惑道:「是皇后?」
楊文和搖頭:「不像!我深知皇後為人,若她出手,定不會留下絲毫痕迹!而摘星處卻發現,二狗已然離去多日,倒像是有人接應。摘星處在揚州城全力探查,卻未發現任何蹤跡。如此看來,背後之人絕非泛泛之輩。」
李淑黛眉微蹙,繼而驚道:「我父皇?」
楊文和心中暗自點頭,暗嘆這李淑心思機敏,看來李漟此番可要遇上對手了。
「這才是關鍵所在,若真是陛下所為,那帝后決裂已然勢成,日後不知要死多少人,又要牽連多少權貴!」楊文和嘆道。
李淑沉默不語,若真是父皇所為,那便表明父皇對當年之事不但知曉,甚至還暗中留了後手。想當年開國之際,父皇為保國家穩定,確有可能將二狗送出。皇后大抵亦是知曉此事,不然也不會用千機毒鴆殺母后。
念及此,李淑眼中寒芒畢露,怒聲道:「不報此仇,誓不為人!」
「哼!你真心想做我楊家兒媳?」楊文和冷冷質問道。
李淑知道瞞不過楊文和,直言道:「身心皆為楊家人!然我亦是蘭陵蕭氏的族長,更是母后唯一的女兒,若不能為母報仇,枉為人子!」
「哼!只要我活著一天,你便休想得逞!」
李淑杏眼圓睜,淚水簌簌而下,委屈道:「我是楊家兒媳!您怎能如此對我?」
「你還知曉自己是楊家人!你難道想讓全家皆因你而死?」楊文和怒聲呵斥。
「那我又該如何?天地雖大,我卻唯有夫家可以依靠!蘭陵已無親人,您難道忍心讓我做籠中鳥雀,日夜活在愧疚之中?」李淑放聲大哭。
「我當真是小覷你了!你這機敏心思,與李漟相較亦不遑多讓!」楊文和冷眼旁觀她演戲,出言譏諷。
李淑迎上楊文和那森冷目光,決然道:「兒媳定會為楊家留下子嗣,以報夫家之恩。李淑絕非貪生怕死之輩,若士必怒,伏屍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縞素!您攔不住我!」
楊文和目光幽冷,大聲道:「海棠春!看住她!」
「是!」摘星處女殺手眼中寒芒一閃,高聲回應。
而後,行至李淑身前,冷聲道:「公主!請回馬車!」
李淑輕笑一聲,得意地打馬迴轉,在登上自己的馬車前,突然回身,目光冷寒如刀:「叫我少夫人!下次若再叫公主,我殺了你!便是老爺亦保不住你!」
言罷,轉身進入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