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愛與競
可惜的是，在愚者當道的時代，根本沒有智者發言的餘地。
就像四十多年前農協將修羅門來到東州之後培養的第一批東州本土青年武者們全部屠殺乾淨一樣。
他們難道不知道這些武者是東州的未來，東州的希望嗎？
他們當然知道，但是他們不得不殺。
修羅門的武者無法理解農協為什麼會逐漸變質，農協也無法理解修羅門為什麼要割捨自己的利益。
面宗那種模式難道很理想嗎？
仁民會長的道路就一定是對的嗎？
總要有人剝削別人，那這個剝削他人的主體為什麼不能是我們這些武者、權力者呢？
官員和武者比普通人更聰明、更強大、更堅定、更有信仰，所以理所當然是這些掌握權力的人來決定未來的走向，決定哪部分是剝削者，哪部分是被剝削者。
這與農協最初的道路無關，只是遵循「實事求是」原則，對當下文明行進路線做出的最優選擇罷了。
其他人或許理解不了這種扭曲農協本意的決斷，但姒忠始終認為自己的決定沒有任何問題。
自從仁民會長離開之後，一切都是他努力之下得到的最好的結果。
......
很顯然，長期被基金會嚴密監視的斯蒂爾並沒有接觸到太多餐桌上的規矩和禮儀，所以她才會在紫猷她們三人吃飯的時候纏著他們展示內力、靈力。
也正因如此，斯蒂爾在跟逍遙城的人進行深入交流、融入此地的政治、經濟體系之前，她都不太能感覺到逍遙城存在的體制問題。
想到此處，陳曦看著跟紫猷交流「學術」的斯蒂爾，嘴角露出一絲笑容。
融入一個地區的政治經濟體系，對沒有脫離生產的勞動者來說，是一個很迅速的過程。
但對於斯蒂爾這種脫離生產關係的非勞動力來說，她想要融入這個地區的政治經濟體系，大概只能通過慢慢與本地人深入交往之後，才能感受到這個地方的「特色」了。
來自個人方面的不公、暴力，有王遙和她可以幫助斯蒂爾處理。
來自朋友方面的不公、暴力，王遙早就篩選過了，能得到王遙認可的人都不是那種會兩面三刀、差別對待的人，所以陳曦只需要讓王遙對斯蒂爾保持一貫的社交距離就足夠了。
雖然陳曦不清楚「隨形好」這個名詞，但她知道王遙身上存在著非常強的親和力，也就是俗話中的「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不說有多招人喜歡，起碼不會讓人討厭。
而來自集體的不公、暴力，又很難在短時間內影響到斯蒂爾。
可陳曦究竟為什麼這麼替斯蒂爾著想呢？
其實這就是陳曦的本性，隱藏在好勝心下如水般的溫柔。
陳曦的能力通常表現為模仿，但她本源能力是結合，代表的概念則是競爭與合作。
競爭，是為了追求更加優越的未知可能。
合作，是為了最大限度地攀登未知可能。
世界上最極致的成就，一定是由無盡眾生共同完成的。
就算聖人的能力是無窮大，一個最卑微的生命都可以在聖人成就的基礎上增加一點點幾乎無法察覺的補充，使整個成就達到一個新的高度，哪怕最終只是∞+1。
所以競爭與大愛並不衝突，反而是互為因果的關係。
陳曦的好勝心極強，但與她相爭的從來不是別人，她始終都是在與自己或者與一些不蘊含主觀意志的物質競爭誰更「強」。
勝任者有力，勝己者強。
這只是強調追求精神上的優越性優先順序要遠高於追求精神上的優越感。
但強就是強。在被確定的、有明確競爭標準的範圍內，最強的事物永遠都是存在的。
吹過一陣風，陳曦便會加速奔跑，直到超過這陣突如其來的風掠過的軌跡。
走在大街上，她便會限制自己只能走直線，直到達到某個她認定的終點。
這種取悅自己的限定性競爭才是她日常生活中的主流。
因為能跟她競爭的人實在是太少了，就算她跟王遙一樣自我封印成為了凡人，只要她想，她一樣能夠將每件事都做到完美。
不過陳曦也很清楚，她能迅速做好每一件事，都離不開「先驅們」的探索。
她雖然擁有「結合」的能力，但如果沒有前人的總結，她也必須要消耗時間去琢磨最優解。
「結合」這個能力跟王遙對當下物質掌控的本源能力性質類似，但作用面不同。
「結合」掌控的是當下的精神意志、知識思想。
只要是當下被解決的問題，陳曦都會知道這個問題當前最完美解法。
如果是當下可以解決的問題，但是卻還沒有被解決，那就需要陳曦自己思考了。
因此陳曦自己就相當於眾生「力量」的總和。
她需要依靠眾生的力量去解決當下的問題，同時她也會用聖人的眼光思考如何解決當下眾生遇到的問題。
不過，她不是王遙，不會主動去幫助眾生解決他們遇到的難題，她只會主動幫助自己認可的朋友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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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愛是她的本性，但這並不能改變她行為處事的習慣，像王遙那樣愛世人、愛眾生的先天聖人才奇怪。
為什麼愛人甚於愛其他眾生？
因為人的智力水平遠高於其他眾生，可以進行交流，能夠得到更多的精神滿足。
那為什麼又平等地愛世人？
明明因為人的智力水平高，所以在無盡眾生之中專門對人類進行優待。
那為什麼到了人類內部，又要追求平等地愛世人了呢？
這對其他眾生公平嗎？
要篩選就一直篩選到單獨的個體，不篩選就做到真正的一視同仁。
篩選出人類之後就不再進行篩選了，陳曦覺得這是王遙的一種奇怪的「任性」。
王遙這邊倒也是有理由的。
他追求精神滿足的慾望十分強烈，但是也極為容易被滿足，所以在發現人類這種能夠交流的高智慧生命普遍能夠滿足他精神需求的時候，他便停止繼續篩選了。
也正是因為這個緣由，王遙才一直強調他眼中「人」的定義。
能夠交流的都是人，生命層次的尊貴程度只以交流意願進行劃分。
不以種族作為區分「人」的標誌，只要願意與他交流的眾生，都是他願意去愛的「人」。
這是王遙以滿足自身精神追求為目的篩選之後得到的行為準則。
陳曦性格外剛內柔，情感外熱內冷，想要得到她認可並非一件容易的事。
就比如周易道跟她在情感方面構成競爭關係了嗎？
沒有構成，因為她並不認為周易道在與王遙交往方面會比她更優秀，即便王遙和周易道目前似乎更親密一些。
陳曦對人的認可並非單方面的，而是多角度的認可。
就算是身為同伴的其他先天聖人，陳曦也不一定完全認可對方。
而且這個「認可」，可不全是「愛」，也有可能是「競」。
區別就是，在對方該方面能力低於自身時是「愛」，在對方強於自身時是「競」。
陳曦很明顯是想幫助周易道，促進她與王遙之間的感情，所以實際上她並沒有給予周易道作為對手的認可，而是給予了對朋友的憐愛。
雖然實力方面，陳曦看起來遠不如周易道和王遙那麼強，但是理論上，如果王遙和周易道他們在物質世界解放了所有的能力與力量並且完整使出，陳曦就能做到一比一模仿他們所使用的一切能力與力量。
不過，實力強弱也並不能代表內心的強弱，更無法展示思想與意志。
陳曦對斯蒂爾的憐愛不以斯蒂爾的實力強弱為轉移，只是單純地感受到了斯蒂爾隱藏在內心深處的痛苦。
心想事成的人當然也存在痛苦。
陳曦知道這不是無病呻吟，而是斯蒂爾遭受到的殘忍對待的具象化。
殘忍嗎？基金會對斯蒂爾幾乎有求必應。
不殘忍嗎？一個女孩，被基金會囚禁了十年以上，無法跟任何人正常交流、交往。
陳曦面對內心堅韌的朋友，就會顯露出柔弱的愛憐，面對內心柔弱的朋友，才會顯示出剛強的認可。
王遙的內心就很柔弱，但是他依舊不改變自己的行為準則，選擇承擔那些與自己並無太大關係的痛苦。
對於無知的愚者，柔弱的內心代表的是容易崩潰的精神狀態。
對於知之的智者，柔弱的內心代表的是無比堅韌的精神意志。
智者的內心越柔弱，精神意志便越是堅不可摧，也正是這樣的智者，才有資格做陳曦的朋友。
面對如此堅強的人，在陳曦看來愛憐反而是對他的侮辱。
因此，幫助王遙釋放負面情緒這種事，由周易道來做就足夠了，陳曦要做的只是對王遙的行事準則報以尊重、認可。
她與王遙是同道，所以只需要相互肯定、相互印證。
所以陳曦很清楚，如果王遙知道了斯蒂爾的詳細情況，就算他還是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利用斯蒂爾心想事成能力玩耍的心，他內心中對於斯蒂爾的愛憐也不會比陳曦自己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