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少年情
對蘇老爺的心事,蘇清漪是半點不知道。
她跟賀宗明後來又見過好幾次,也不是次次都聽戲。
賀宗明上過戰場,喜歡的東西自然跟普通孩子不一樣,更不是學堂里那種只能紙上談兵的文鄒鄒學生能比的。
他領著她去跑馬場騎馬,領著她去練兵場看大兵布陣,領著她去寺廟聽和尚誦經。
雖然她穿旗袍不敢上馬,雖然她看不懂大頭兵滿地亂跑,雖然她覺得和尚碎碎叨叨像蚊子嗡嗡。
但無論在什麼地方,只要有人見著她在賀宗明身邊,得知她是賀宗明未婚妻的身份,都會立刻站定低下頭,恭恭敬敬叫她一聲「蘇小姐」。
蘇清漪雖然嘴上不說,心裡美著呢,再看不怎麼愛搭理她的賀宗明,他的冷漠話少就成了沉悶但得體,她也漸漸地,一天比一天的,接受了自己有著這樣一個未婚夫的事實。
蘇清漪甚至是,有幾分狐假虎威了,就連在軍隊里那些個當兵的、營長、營副,這種她以前都不敢直視的跨槍的人面前,她慢慢都敢高抬著下巴,等著人家先跟她主動行禮打招呼了。
她越來越習慣自己旅長未來兒媳婦的這個身份,甚至是喜歡上了。
日子一天天過著,蘇府園子里的葉子轉眼由綠變黃,天氣開始涼了。
一場陰嗖嗖的秋雨過後,就連風都變得不再溫柔,刮在人身上多了點攻擊性。
挽月走在路上,手裡抱著筐菜葉,忽然打了聲噴嚏。
走在她前頭的徐婆子停下腳步,皺眉看著她:
「小丫頭,你該不會是生病了吧?」
挽月吸了吸鼻子,眨巴著因為打噴嚏而多了幾分水汽的大眼睛,搖頭。
「沒有,我沒有生病。」
「你最好是沒有生病。」徐婆子嘀咕著:「你要是生病了,廚房你就不能進了,省的把病氣傳染到主子身上。」
挽月依舊堅定地說:「沒有,我真的沒有生病!」
她把青菜拿到廚房,擼起袖子,利落地洗乾淨,下鍋,熬湯。
她雖然人小,幹活卻已經很利落了,不一會兒一大鍋菠菜湯香噴噴熬好。
徐婆子滿意地看她一眼,遞給她一個雞蛋。
「拿走吧,你這孩子,火候和鹽量拿捏得還挺好。」
挽月笑眯眯對她道謝,握住雞蛋后,轉身就跑。
蹬蹬蹬,兩條小辮子向後飛著,一路跑到馬棚。
馬棚里,馬兒安靜地卧著,懶散地嚼著草料。
在馬棚的邊緣,一個破舊的小席子里,阿立閉著眼睛,滿臉虛弱地在裡面躺著。
挽月快步走過去,把手中的雞蛋一磕,小心翼翼地把蛋皮剝開。
雪白的內里露出來,遭污的空氣中,似乎都瀰漫開一股食物的誘人香。
挽月咂咂嘴,咽了一口口水,看了手中雞蛋一眼,接著把它遞到阿立嘴邊。
「你吃。」
阿立聽到聲響,迷迷糊糊睜開眼睛。
頭腦昏昏沉沉,他人都有些意識不清醒了,但還是立刻辨認出了眼前的小姑娘。
「挽月?你怎麼會來?」
挽月不答,只把軟軟的雞蛋又往他嘴邊推。
「你吃,你快吃,他們都說雞蛋是補身子的,你吃了,病才能好得快。」
阿立是下雨那天晚上著的涼,感染風寒后已經躺了三天。
這幾天意識昏昏沉沉的,的確沒怎麼吃過東西了。
聽挽月這麼一說,便張開了嘴,柔軟彈滑的東西含在嘴中,他輕輕一咬,即使沒有味覺,也體會到了幾分幸福。
一口氣吃了半個,阿立停下,不再咬了。
「挽月,你也吃,不要全都給我。」
挽月拿著雞蛋,甜甜的笑著:「我幫徐婆子燒火做菜,她給我兩個雞蛋,來的路上我已經吃過一個了,這是你的,都給你。」
阿立這才放心,又一口一口,把剩下那半個雞蛋也都吃了。
「挽月……」
正虛弱地要說些什麼,馬棚大門一開,阿立的父親孔叔走了進來。
一看到挽月在這,眼睛立刻一瞪:
「小洋鬼子,你在我這裡做什麼?」
挽月被他嚇得肩膀一哆嗦,手一抖,哩哩啦啦的雞蛋殼摔在阿立的被褥上。
她站起身,像個做壞事被抓住的孩子,聲音小小的。
「阿立生病了,我,我就是來看看他。」
「你看他?」孔叔用鼻孔看著她,嗓子里發出粗魯的哼聲:
「我看你是又攛掇他當小偷,偷我的錢還差不多。」
挽月受不得冤枉,幾乎是立刻反駁:「我沒有!」
孔叔輕蔑地瞧著她:「你沒有?那你腳下的這雙鞋子是哪來的?他一個孩子,比你也沒大多少,你說說他哪來的錢去給你弄鞋子?」
挽月被他說的啞口無言,低著頭,腳尖局促地並在一起。
阿立忽然強撐著身體坐起身,對她說:
「不是的,挽月的鞋是我答應幫李叔劈木頭,李叔讓他老婆給我做的。」
孔叔聞言卻更生氣了:「好哇,我說你好端端怎麼就生病了呢,那天下大雨,果然是你在外頭劈木頭。」
挽月趁著他們父子吵起來,找了個沒人注意的時候,一溜煙跑了。
跑著、跑著,腳步慢慢停下來。
她今天又沒怎麼吃東西,實在是沒勁兒了。
肚子咕嚕一聲,用手一摸,那裡扁扁的。
挽月的手往上,摸到自己心臟的位置。
今天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可能是餓久了。
這裡竟然也不舒服,一股說不出的感覺,酸酸澀澀的。
但很快,她就擦了把眼睛,又跑到了婆子們待著的下人房,露出討喜的笑容。
「姨姨們,你們今天忙得過來嗎,有沒有什麼我能幫忙做的?」
婆子們多數家裡都有孩子了,也知道她一個小孩,沒人管沒人要的,在這府上活著不容易,對挽月也有幾分可憐。
便也找些她能幫得上忙的,力所能及的小活給她做,挽月就靠著這些,從她們手裡一個雞蛋、一個饅頭,一塊飴糖的換。
換來的東西,她一個不動,都給阿立送過去,每天在去馬棚的路上來回跑著,偶爾遇見孔叔,挨罵了也不還嘴,低著頭乖巧地聽著,找到了機會她扭頭就跑。
就這麼來回了七八天,阿立的病終於好全了,兩個小傢伙終於又湊到一處了,你拿肩膀撞撞我,我拿肩膀撞撞你,看著彼此,嘿嘿嘿地傻樂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