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意難平
「若無老夫,忽必烈汗怎麼會知若滅南宋,先破襄樊?」
「胡說!」伯顏放下毛筆,仰靠在座椅靠背上,蔑視地掃視著劉整。
劉整嘴唇活動,斜視著他,「老夫無半句虛言!」
「如今大元疆土橫跨歐亞大陸,控弦之士不下百萬,善騎之人不下百萬,區區南宋小國,怎能抵擋住大元百萬雄獅?」
「這……」
「哼!你言過其實!」
「老夫訓練水師,大元方得水軍,老夫親臨襄樊,大元方知攻擊襄樊要害,老夫獻計,以開設商堡之名,圍襄樊斷絕襄樊糧道。如今大事將成,伯顏丞相為何看不到老夫的功績?」
「大元何止一支水師,斷絕襄樊糧道,尚未實施!老夫因何記得你的功勞。況且……」伯顏話說到一半,不再說了,皺緊眉頭,手指敲擊著桌面。
沉悶的叮噹聲在大帳里響了起來。劉黑馬,劉元振,范用吉,史天澤,郭侃凝重地注視著他。
「況且什麼?」劉整問。
「況且你只是三姓家奴!」
劉整臉色變得慘白,一雙手抓住衣角,攥緊了,又鬆開,然後再攥緊。「伯顏丞相何出此言?」
「你祖籍可是陝州人,后遷居山東,你在山東時可是金國人,再後來,你可是投靠了南宋,再後來你又投靠了蒙古,先金后宋再元,你不是三姓家奴,你是什麼?」
「哈哈!」阿裏海牙,阿術狂笑了起來。
劉黑馬,劉元振,范用吉,史天澤,郭侃交頭接耳。
劉整面色變得絳紫色,他抱拳,面對北面拱手,然後盯著伯顏的眼睛里幾乎要冒出火來。
「伯顏丞相,古人有雲:識時務者為俊傑,如今南宋殘破不堪,官吏腐敗,老夫認為只有忽必烈汗能統一天下,老夫真心想跟隨大汗做出一番事業!」
「哦!成吉思汗統一蒙古之時,你父在何處?」
劉整無語。
「蒙哥大汗攻擊南宋釣魚城時,你在何處?」
劉整又無語。
「你可是蒙古勛貴之後?」
「哈哈!」阿裏海牙,阿術再次狂笑。
劉黑馬,劉元振,史天澤,郭侃,范用吉忍俊不止。
劉整面色陰沉,抬頭看向伯顏,看見伯顏兇狠的目光,他又低垂下頭,隨即怒火蔓延在他腦海中,他握緊腰間劍柄,手剛一動,他想:「此時若是襲殺伯顏,他和他的三個兒子必然也會慘死當場!」他鬆開劍柄,低頭不語。
「今日我是來傳達忽必烈汗的命令!以後水軍,陸軍諸將,皆由我統領!」
劉整一顆心懸了起來。
「你且退下!」
劉整抱拳,躬身退出大帳。
大帳外篝火噼里啪啦響著竄動火苗,篝火架上的鐵鍋中燉煮的牛羊肉散發著的香味,瀰漫在營地中,他感覺這香味像是屍體的臭味。端著盤子,桌子,迎面走來的婢女,瞅著他時誘惑的飄著眼神,他也感覺到不懷好意,就是一個婢女不經意碰到了他的肩膀,他也覺得這個女人是故意的。他不敢說話,怕婢女到伯顏那裡告狀,他匆匆忙忙的向前走。他身後傳來砰砰砰砰砍骨頭的聲音,他覺得這聲音蘊含著嘲諷他的意味,他回頭看去。站在案板前的屠夫也看他,他眼前天旋地轉,那個屠夫變成了一抹黝黑,晃動的鬼影子,他一刻也不想在這裡逗留了,加快了腳步,走到營地外。
薄霧籠罩著蜿蜒的山路,充斥著陰鬱,冰冷,恐怖,就像是他此刻的心情一樣,他走了一會兒,覺得眼前的一切景物都變成了黑影,就是山下漢水嘩啦啦的流水聲,也像是嘲笑他的笑聲,他感覺腦袋裡傳來陣陣轟鳴,他站不穩了,感覺雙腳踩在棉花上,他搖晃著身子,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劉垣,劉埏,劉均呼喊著他的名字,圍攏到他的身邊,他看見了一群鬼影圍繞著他,就是呼喊聲,也像是敲打在他心臟上的重鎚,讓他的心臟撲通撲通亂跳。
「老夫這就要死了嗎?老夫不能就這麼死了!」他這樣想著,恍惚間看見眼前出現了賈似道,呂文德的身影,他們仰起頭顱,哈哈狂笑,有一瞬間,他們又指著他瘋癲地笑。「雜種,若不是你們害老夫,老夫焉能投靠蒙古人,如今的一切都是你們造成的!」他繼續想,伸出手指指著他們,手劇烈顫抖了一下,眼前什麼都看不到了,失去了知覺。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聽到有人呼喊他。
「父親!父親!」
他睜開眼睛,看見劉垣,劉埏,劉均,范用吉圍著他,端著水盆的婢女掀開門帘子進來時,他看見外面的夕陽正停在山峰上的樹枝上。婢女放下水盆走出去,然後又進來幾個拿著毛巾,藥丸的婢女,她們站在他的身邊。
「老夫這是在哪兒?」他問。
范用吉跪倒在他的身邊,「老大人,您是在我的軍中!」
「嗯!」他腦海頓時想起范天順,牛富,此二人是樊城守將,必然知道樊城的秘密,若是從他們口中探知樊城有密道,破樊城只是手到擒來之事,忽必烈一定會論功行賞,他必然可獲王爵之位。想到這裡,他灰暗無光的眼眸閃耀出攝人的光芒。
「范天順,牛富可在你的軍營?」他問,想要坐起來,他的手支撐在床上,感覺到身體軟綿綿的,彷彿被抽空了一樣,他又躺下去。眯著眼睛,眼中透露出焦急的神色。
「范天順,牛富關押在我軍營的地牢里。」
「帶老夫見他們!」
劉垣,劉均,劉埏攙扶起他,范用吉引路,帶他們進入地牢。
地牢的走廊悠長而昏暗,掛在四周牆壁上的油燈像像是黑暗中鬼魂手裡拿著的鬼火,從黑暗慢慢顯露出來,一會兒又像是被某種神秘的力量定住了,懸浮在黑暗中凝視著他們,走廊里迴響著的噠噠腳步聲,伴隨著呼呼的風聲傳過來時,像是鬼魂的抽泣聲,他們向深處走,他們斜長,而晃動的身影,映顯在牆壁上的那一刻,像是披著黑斗篷的鬼影子,忽而飄忽,忽而又重疊在一起,這給人一種錯覺,它們要從牆壁里走出來。
他們走到盡頭,站在地牢前,他們身邊牆壁掛著沾滿血污的刑具。地牢散發著霉爛的氣味,像是腐爛的人肉味。從棚頂上滴滴答答滴落的水珠拍打在地面上,水珠和血水混合在一起,地面滿是鮮血。范天順頭髮蓬亂,渾身血污,臉上布滿了傷痕,他的手腳戴著鐐銬,鐐銬連接的鐵鏈子釘在牆壁上,他像是一攤爛泥一樣癱坐在地牢低矮的窗口前;牛富渾身浴血,破爛衣服的大洞露出他模糊的血肉,他閉著眼睛倚靠著牆角坐著。他的手腳上戴著鐐銬,連接鐐銬的鐵鏈釘在牆壁上。
劉整說:「范天順,牛富!」
他們睜開黯淡無光的眼睛,看見劉整,然後又閉上了眼睛。
「你們可願意投降蒙古人?」劉整繼續問。
范天順不語,牛富睜開眼睛,瞪著劉整,「要殺要剮,隨你的便,老子活著是大宋的忠臣,死了是大宋的鬼!」
劉整說:「用刑,用刑!老夫要看看他們的骨頭多硬!」他指著牛富,范天順。
牛富叫嚷:「要殺要剮隨便,老子要是哼一聲,不算是好漢!」他嘗試著站起來,他的身子倚靠在牆壁上,艱難起身,他手上,腳上的鐐銬嘩啦啦響,鮮血從他腳脖,手腕上流淌下來。他感覺到渾身劇烈疼痛,他咬緊牙關,站了起來,舉起雙手。他手腕上的鐐銬嘩啦啦響,手脖上流淌的鮮血染紅了他的手臂。
「給老子個痛快,老子就做大宋的鬼!」他嘶吼著。
范天順跟著嘶吼:「老子死是大宋的鬼,活著是大宋的人。老子做鬼,也要找你們算賬!」
劉整叫嚷:「用刑用刑!」他劇烈咳嗽,只咳嗽了幾聲,就咳出鮮血。
劉垣,劉埏,劉均圍攏過來,「父親!」他們呼喊著,攙扶住他。
他推開他們,大吼:「給他們用刑!老夫要看看他們能硬到什麼時候?」他又劇烈咳嗽,又咳出幾口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