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45

那一陣喧鬧震天的鞭炮聲過後,房間里突然變得沉寂起來。鍾沁不動聲色翻身下床,大床微微晃動了幾下。等她走到門邊，她聽到身後傳來一聲輕微的嘆息聲。那聲嘆息似乎蘊含了太多的無奈。她微微一怔，輕輕動了動嘴角,這種感覺她曾幾何時實在太熟悉了。

來到空無一人的樓下，耳邊是牆上的掛鐘滴答滴答的走動著，此時家裡有些冷清。她在廚房熱了一杯牛奶，大腦有些混沌，沒有想到，鐘太太這時候也進了廚房。

兩人相視一眼,一如往日的冷淡。

鐘太太瞄了一眼她手中的牛奶,聲音中透著幾分疲憊，「給你爸泡一杯蜂蜜水，他有點頭疼。年紀大了，也不知道喝那麼酒做什麼。」她抱怨了一句。

鍾沁點了點頭，「蜂蜜在哪裡？」

「中間那個柜子第二層。」鐘太太清晰的說道。

鍾沁很快就倒好了兩杯，終於有些不忍心，「你和我爸晚上都喝了不少。」

鐘太太細細的看著她，半晌說道，「你不多倒一杯？」

鍾沁恍然明白她話中的意思，沒有說話。

鐘太太明說道，「意琛喝了不少。你也給他倒一杯吧，不然明天起來夠他難受的。」她咂了咂嘴角，「你爸爸很生氣，他對意琛的意見很大。我還沒有見過他這麼生氣過。」鐘太太捧起一杯蜂蜜水，水有些燙，她吹了吹氣，輕輕抿了一小口。

鍾沁扯了扯嘴角，「阿姨，這麼多年你有沒有怨過爸爸？」

鐘太太看著杯子，熱水氣騰騰，氳濕了她的眼。她將身子大半的力量都靠在案台上，她直視著鍾沁，當年那個對著她大聲說，「我不喜歡你」的小姑娘早已長大了。

「怨過。」鐘太太沒有想到有一天會對自己的繼女說出這麼多年來的心聲。她釋然一笑，「怎麼會不怨呢？你當我的心是鐵做的？」她眯著眼，「從家裡安排我和你父親的婚姻，他就告訴我，他有一個女兒，這一輩子也只有你一個女兒。」當她第一次見到鍾沁時，很不明白，就這麼個小丫頭讓鍾振華鐵了心不再要孩子。好幾年後，她才明白，不是因為這個女兒，而是生個這個女兒的人。

鐘太太眨眨眼。

鍾沁愕然的看著她，「是不是覺得很驚訝？在你看來，你父親虧欠了你母親，你從來都不了解他。他從來都不會表達自己的情感而已。」

「你知道嗎？本來你是可以有一個弟弟或者妹妹的，可惜啊，那個孩子和我們沒有緣分。」鐘太太惋惜的說道，她的手不自覺的撫著自己的小腹，「你那時候才八歲。我只是高興了三個月。」

「怎麼回事？」鍾沁乾乾的問道，她心裡突然有種想法。

「不是你想的那樣。你父親當時確實很驚訝，可是他並沒有說不要孩子。」鐘太太嘆了一口氣，「是我身體的原因。」

「你爸爸那個人很多事都藏在心中，就像上次你在西藏出了事，他擔心的寢食難安，最後不聽我的勸說，還是去了。」鐘太太動了動身子，往外走去，「今晚上真是喝多了。醒酒藥在客廳茶几抽屜里。」

鍾沁恍惚的看著她的身影。這麼多年了，她固執的以為很多事，其實不過是她的一廂情願而已。

看了看時間，十一點四十五分，新年的鐘聲即將敲響。一年又一年，竟有種物是人非的蒼涼感。

鍾沁上了樓。房間里一如她剛剛下樓那般，沉靜。

見顧意琛發出規律的呼吸聲，鍾沁把醒酒藥擱到柜子上。她靜靜坐在一旁的沙發上，時間慢慢的走動著。

在零點鐘聲敲響那一刻，這一刻是如此的安寧。她睜著眼睛，怔怔的看著他。腦海里浮現出許多場面。青春早已離去，如今他們之間還留下了什麼？

鍾沁並沒有給顧意琛肯定的答案，因為連她自己現在都不知道自己要什麼。

就這樣，一直到第二年春暖花開的季節。日子一如往日，好像都沒有變化。

顧意琛現在比以前更加忙了，他總在周末時抽出時間，陪著兒子出去玩耍。一家三口在外人眼裡儼然是幸福的代言了。

鍾沁在學校最後一次看到童璐璐的時候，童璐璐告訴她，她要離開c市去沿海發展。

鍾沁簡單的說了四個字，「一路順風。」

童璐璐怔怔的看著她，「學姐，我很抱歉。」

鍾沁沒有說話，很多時候，道歉對於當事者而言真的太無力了。她看著眼前這個年輕充滿活力的女孩子，心裡涌過萬千情緒。

「我和顧先生沒有一絲關係。」她一字一字說道。「他很愛你。」

鍾沁眯了眯眼，「你喜歡的人是葉辰聲吧。」

童璐璐點點頭，「我也從他那裡知道你的，後來我在校園網查了你的信息。」

鍾沁有些惋惜，「你和辰聲他——」

童璐璐搖了搖頭，「他根本就不喜歡我。」童璐璐說這話時，雙眼裡雖然飽含了無奈，可是卻那麼澄澈乾淨。「現在的我也配不上他了。其實我和你真是一點都不像，不然他也不會對我不管不顧的。」

鍾沁沒有再說什麼，她看了看時間，已經過了下班時間了。「我要下班了。」她起身拿起東西走出圖書館。

童璐璐久久地站在原地望著她的背影，終於放下了。

鍾沁有些心煩氣躁，路過「雕刻時光」時，她走進去。朱慧藍正和一個男人坐在角落裡，鍾沁走過去，她看著那個男人的背影，等走過去時，才發現此人竟然是歷史系的莫正南教授。

「莫老師——」她禮貌喊了一聲。

莫正南對她點點頭，「小沁來了。」他淺淺一笑，笑容明朗，「我剛聽說這家咖啡店是你和慧藍一起開的，環境不錯。」

鍾沁一時間有些摸不清，「都是慧藍的注意，我沒有出什麼力。」

莫正南笑了笑，「這店名取得甚好。」

朱慧藍一旁說道，「好了，時間不早了，你趕緊去吃飯，吃完了去上課吧。」

莫正南對她淺淺一笑，「好。你們慢慢聊。我先走了。」

莫正南一走，鍾沁掩不住的震驚，「什麼情況？」

朱慧藍喝了一口咖啡，不緊不慢，「就是你想的那樣。」

鍾沁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她。「慧藍，愚人節還沒有到。」

朱慧藍睨了她一眼，「愚你個頭。人你也認識？他人品怎麼樣要我說嗎？」

鍾沁大腦有些亂鬨哄的，有種到蹦極的感覺，忽上忽下的。「莫老師他今年四十幾了吧？」她沒敢說，其實她以前叫他莫叔叔的。

朱慧藍漫不經心的「恩」了一聲，「是啊。四十有三，比我大十三歲。」

鍾沁咽了咽喉嚨，「你們發展到什麼程度了？」她明白，朱慧藍性格穩重，獨身這麼多年，早已看開了很多東西，現在和莫正南絕對是認真的。

「談婚論嫁。」朱慧藍給了四個字。

「你媽媽知道嗎？」鍾沁憂心忡忡。

朱慧藍聳聳肩，「還沒敢和她老人家說，就怕她老人家頭疼瞬間就犯了。鍾沁，我和你說，我想的很清楚。老莫他吧，除了年紀比我大點，其他的方面我都覺得很好啊。再說年紀大了又能怎麼樣呢？成熟穩重，又會照顧人。」朱慧藍眼裡泛著光，那是鍾沁從來沒有見過的。

鍾沁知道自己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她現在知道了，平時自己說的都是大話，什麼愛情不限年齡，那事沒有發生在你關心的人身上。

「對了，你今天怎麼過來了？找我有事？」朱慧藍問道。

鍾沁收回心思，「蒙蒙這幾天快生了，我們買什麼東西？」

「小金鎖怎麼樣？」朱慧藍提議。

鍾沁點點頭，「不錯。我們周六去選？」

「周六我沒有時間，我和他要去一趟婺源。」朱慧藍歉意的說道。

鍾沁無話可說了，「那我自己去吧，見色忘友的傢伙！」其實這麼多年了，她就盼著朱慧藍早點定下來，可是現在的感覺的真的有些不習慣。

莫正南不是不好，只是兩人的年齡真的有些距離。

朱慧藍淺淺一笑，「我會給你帶禮物的。」

「你和莫老師在一起了，我要怎麼稱呼你？師母？阿姨？還是稱呼莫老師姐夫？」鍾沁難得的調侃起來。

「去你的。」朱慧藍沒好氣的暗罵了一聲，「我還沒有說呢，你和顧意琛怎麼樣了？我可是聽說了，不少少女們對他蠢蠢欲動呢？你要是再沒有表示，顧家老佛爺可不會那麼平靜了？」

鍾沁淺笑，「我和他現在是一個介懷過去，一個滿懷愧疚。說實話，我發現自己已經失去了愛人的能力了。愛情那種感覺真的好陌生，你讓我形容，我都找不出詞了。」

她嘆息一聲，「你說現在有意思嗎？」

「總得為帥帥想想吧。」朱慧藍理智的說道。

＊＊＊加一段＊＊＊

三月的一天，顧帥帥哮喘再一次發了。這一次的情況卻沒有像以往那麼樂觀。一連幾日，小傢伙都在醫院掛水，小手背上布滿了針孔。

鍾沁整個人也瘦了一大圈，她只得每日每夜的守在帥帥跟前，一刻都不敢離開。

蘇許之走進病房，就聽到鍾沁在和帥帥在講《小龍人》的故事。

「媽媽，小龍人的媽媽是死了嗎？」帥帥好奇的問道。

鍾沁笑了笑，「沒有。他的媽媽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所以就沒有陪著他。等帥帥睡醒了，我們再說下面的故事。」她輕輕的撫摸著帥帥的發頂。

帥帥閉上小眼睛，一會兒又睜開，「媽媽，爸爸說給我買奧特蛋的。」

「嗯，媽媽會幫你提醒他的。」鍾沁的眼圈漸漸發紅。

帥帥心滿意足的睡著了。

蘇許之剛剛從醫生那邊過來，她知道帥帥這次的情況很不好，可她不知道該怎麼和鍾沁說這件事。

心臟功能衰弱。

太沉重了。

可是這件事瞞不住了。蘇許之面色疲憊，「我來照顧帥帥，你回家休息一會。」

鍾沁閉著眼睛，聲音沉寂，「我不累。」

蘇許之蹙起了眉心，「不累也回去洗漱一下，你看看你，身上都有味道了。好了，趕緊回去洗洗睡個覺，帥帥還需要你呢。」

鍾沁嘆了一口氣，扯了扯嘴角，「那我回去一會兒，有什麼情況打電話給我。」

鍾沁前腳剛走，顧意琛來了。

「媽。」他沉聲喊道。「帥帥今天怎麼樣了？」

蘇許之看著他，「心臟功能衰弱，醫生說很危險。上一次的心臟手術險些讓他喪命，這一次誰也無法保證。」

顧意琛的臉色一僵。

「早知道這樣，還不如當初——」蘇許之的話說不下去了。

顧意琛的身形虛晃了一下。

「小沁回家了，我不放心，你去看一下，她這幾天也累的夠嗆。」蘇許之看著沉睡的帥帥，滿心的心疼，「帥帥這事你找機會和她說了，讓她有個數。」不是她冷漠，這事也只得顧意琛去說。

顧意琛心一沉，「好。」他站起身子，「我會和她說清楚的。」

蘇許之沒有再看他，背著光，她也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聽得他的聲音很低。「你自己也有個心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