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
趙巨炎看看天色將亮,鐵槍連抖,將那一處缺口擴得越來越大。張隨叫道:「救不出瀟師弟,我們來做什麼?」趙巨炎道:「那兩個總管帶了人去,這麼好大一會兒還沒回來,張瀟分明已經脫險了!」王金方焦躁道:「狂徒!死到臨頭還在夸夸其談!」唰唰幾劍連環刺出。
張隨側身躲過,順手還了幾劍,固執道:「不行,我一定要帶他一起走!」趙巨炎見他執拗,心中不悅,卻見張隨鼓氣大叫一聲:「張瀟!」內力灌注,聲音遠遠傳了出去。瞿英心中一跳,暗想:「這人年紀雖輕,內力卻頗為紮實,鏖戰半夜,竟然沒有一點疲累跡象,而且重情重義,臨危不退,更是難得。」又動了憐才的念頭,清溪劍所到之處只在逼敵,不在傷人。張隨又放聲道:「張瀟!」聲波所向,碧瓦飛甍為之震顫不已,聲勢比剛才更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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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瀟在井底挖一會兒,歇一會兒。不知是此處臨近井水因而泥土鬆軟,還是這把沉甸甸的古劍特別鋒利,抑或那地底洞穴根本不是很深,就在東門之外姜朔和楊勛苦戰朱鐵之時,司馬監的馬廄跟前,一方地面一突一破,遍身泥濘、疲憊不堪的張瀟從地底爬了出來。他舉頭望望,才發現自己到了馬廄裡面,幸好他出現的比較晚,眾馬夫上了馬料之後,都回房去睡回籠覺了,這裡雖然有幾百雙眼睛看著張瀟,卻沒有一張嘴巴能說話的。
養馬可是一門學問。首陽山上也有一個大馬廄,蓄了有近二十匹好馬,那匹「紫電」便是從中脫穎而出的。關於馬的習性、食性等等,張瀟成長的過程中多少也受了一點沾染,勉強算是個行家裡手。
據說好馬要一天進食七次,白日四次,夜晚三次,還得對應著時辰,粗心一點兒都不行。馬的飼料也有講究,若要喂水草,天下只有伊水、洛水處的水草最為鮮美,若要喂乾草,必須得在九月里的晴天攤開來連曬三日方可。馬雖是食草動物,但除了草料,還得有黃豆、花生、甜桿時不時地搭配著均衡營養。張瀟聽趙巨炎說過,魏晉時富可敵國的石季倫富可敵國,他的愛馬一頓能吃九十九個鮮雞蛋。有的性格較凶的戰馬,每頓都要吃新鮮的驢腸豬腸,更有奇的,一天能嚼盡一缸酒糟。
這司馬監里供養的除了皇上親乘的御馬單獨隔離出來,剩下來的大多數都是皇城侍衛隊的用馬。一眼望去,體格雄壯高大,毛色油亮整齊,顯然是經過精心調養的。這司馬監是皇家御用的馬廄,養馬之方同民間還有不同。這些馬兒,有的是祭祀時乘坐,有的是圍獵時乘坐,有的是郊遊時乘坐,肯定不能是烈馬,因此也用不著驢腸、酒糟什麼的。這司馬監里的馬料,是精選的上好綠豆蒸熟之後,再用鹽炒上一回,最後均勻拌上碾成粉末的熟雞蛋才算製成。花費不多,營養卻是極好的。
張瀟餓極了,看到那槽里新放上去的炒綠豆,香味一陣陣襲來,便覺難以忍受。回頭望望,四下無人,幾步跨到到馬槽跟前捧起綠豆便往嘴裡塞去。這馬料雖然做的精細,終究是畜牲吃的,可張瀟實在是餓慌了,趁著左右沒人,不停抓起大口吞咽,眼睛仍向四處不住張望著,臉蛋早已紅透。
馬槽前面的幾匹馬不滿地哼了幾聲,向旁邊讓開了一點,繼續優雅地細嚼慢咽,似乎不屑同張瀟為伍。張瀟鼻子一酸,幾乎要落下淚來:他堂堂首陽派掌門的獨子,尚未出生便受到無數人關注,誰成想今日竟連馬兒都看不起自己!馬呀,馬!你整日錦衣玉食、膾不厭細地在這裡供養著,見到落魄之人便冷眼相對,你可知道人世間的艱難呵!
張瀟失神地直起身來,忽聽不遠處一聲大叫:「張瀟!」他識得是張隨的聲音,精神不由一振。再凝神細聽,卻聽到刀劍相交的金鐵聲,眉頭又皺了起來。
張隨等人激斗半夜,此刻一定疲憊不堪,他死裡逃生,精殫力痡,就算能去和他三人回合,也只是徒增累贅。一轉眼珠,看到了馬廄里一排近百匹好馬,計上心來。
他肚子里有了東西,精神立時恢復不少,不及整佩鞍韉,翻身上了一匹高頭大馬,揚起手中古劍把長長的一排馬欄都斬斷了,縱馬在院中跑來跑去,不多時便掌握了自己胯下這馬的習慣。他口中連連呼喝,間或尖嘯幾聲,這幾十匹駿馬失了約束,又聽到張瀟口令,均噴鼻長嘶,昂首奮蹄,跟著張瀟四處衝撞。張瀟挺劍衝去,一劍將大門劈做兩半,呼哨一聲,馬群滾滾地跟著去了。
在皇城裡專門負責養馬的太僕令,大小也是個四品的官兒,日夜居住於此。那一排廂房裡的馬倌和太僕才穿好衣服趕到門外,卻只見到馬群的背影,驚得張口結舌。一個年輕的小馬倌怯生生地挨近太僕令,試探著問道:「劉大人,這……該如何是好?」劉太僕怔怔望著張瀟的去處,如同木頭一般一言不發。他只是個養馬的官,這從權決斷之事哪能做得出來?只好先愣著了,半晌才顫聲道:「快,快走,把馬都追回來!」
張瀟努力回憶小時所學的「趕馬哨」,勉強驅使著馬群向張隨那個方向馳去。轉過兩間房子,果然見到前面一堆人在皇城邊緣混戰,那宮牆都倒了一大片。張瀟暗喜道:「牆上這麼大一個缺口,脫身有望了!」上齒扣住下唇用力一吹,一聲尖哨幾乎刺破了耳膜,數十匹駿馬頓時如同瘋了一樣向人群衝去。張隨和趙巨炎見到張瀟神兵突降,均是又驚又喜,精神大振。
瞿英離張瀟最近,眾人眼睛都在看著,不得不一劍向張瀟刺去。張瀟同瞿英眼神交匯,手中橫起手中古劍一擋。
他知道瞿英定然沒出全力,所以只是輕輕地擋了一下,哪知雙劍相交,「丁啷」一聲響,那御賜的清溪寶劍竟然從中斷為兩截!
瞿英大叫一聲,後退了幾步,難以置信地看著手中半截斷劍。一直以來都是他斬斷別人的兵刃,當真是做夢也沒想到清溪劍竟然也有斷裂的一天。他抬頭看看張瀟,張瀟也是滿眼的驚詫和愧疚,只是他座下馬匹狂性未斂,一轉眼便跑遠了。
張瀟低頭看著自己手中這把古劍,銹跡斑斑,了無光澤,若只從外表看,半點鋒利的樣子也看不出。又想起適才自己挖掘泥土、斬斷馬欄,都如同切豆腐一般輕鬆隨意,當時他只道是這劍沉重勢大,完全沒想到這竟然是削鐵如泥的寶劍。
「哧啦」一聲巨響,張瀟只覺身子震動了一下,連忙從懷疑中回過神來,身體一歪,他座下的馬也向一邊倒去。原來王金方見張瀟重現,當即棄了張隨,用地堂功夫縱到張瀟馬邊,一劍刺穿了那馬的心臟。趁著尚未落地,張瀟連忙跳在一邊,王金方躍過馬屍,仗劍挺身立著。
兩人對視了一霎,王金髮手臂一振,手中劍嗡嗡作響,一朵劍花便向張瀟襲來。張瀟心道:「來得好,我正要試試這劍是不是真的鋒利。」虛虛一劍劃出。兩劍相交時,並未是清脆的「丁當」聲,而是「啪嗒」一聲悶響,同時張瀟只覺對面一股大力牽引,自己手中古劍幾乎脫手而出!
大駭之下,張瀟忙用力握緊劍柄。原來王金方看出張瀟手中是比「清溪」更加厲害的寶劍,出劍之時,已經用上了「黏」字劍訣,意欲牽扯張瀟古劍脫手。一擊不得,當即又換成「纏」字劍訣,一圈圈地將張瀟的勁力化解開去,不和張瀟鋒利的劍鋒正面相對。
兩把劍搭在一起死繞不松,「錚錚霍霍」刺耳聲響個不停。張瀟那劍在地底不知藏了多久,雖然遍體都是斑斑點點的銅銹,但總體來說銹的面積並不大,可在王金方纏繞之下,鐵鏽也是紛紛往下剝落。張隨見張瀟陷入困境,遠遠地踢起一截槍尖。那槍尖流星趕月般疾馳而來,巧巧地穿過人牆中一線縫隙,恰好撞在兩把劍交接的地方,雙劍登時分開了。
張隨伸手扯住從身邊跑過的一匹黑馬的鬃毛,翻身一躍,輕靈地上了馬背,叫道:「丁毅之!」丁毅之和司熠辰各自不留底細地激戰了半夜,都已經極乏了,腳下愈見沉重,心知此地非久戰之所,眼睛一瞥望望腳下的馬群,從懷中掏出一把鐵蒺藜拋灑向司熠辰。司熠辰將刀揮成一道光壁,鐵蒺藜紛紛被擊飛,丁毅之捉了這個空當,轉身跳下屋脊,正好落在一匹鵝黃馬的馬背上。司熠辰恨了一聲,不顧身體睏乏,也從屋脊跳下,上馬追趕。馬群同人群匯聚一起,再加上地上的血海和屍首、斷刀和殘劍,場面愈加混亂。
張瀟后跳半步,嚴守門戶,眼角一瞥,趙巨炎已經翻身上馬,心道:「天色已亮,不宜久戰,還是快走!」向王金方面門虛刺一劍,折身就走,不想這時一匹驚馬正從張瀟背後馳過,前蹄揚得老高,張瀟矮身躲過,卻失了脫身之機,王金方再次從後面趕上。張瀟心情煩躁,頭也不回,突起一劍向後刺出。
這是首陽派劍法中的一招,專用來反偷襲反追擊。全身各部位放鬆,只有持劍的手腕用力,去勢迅猛急促,出人意料之外,但殺傷力也隨之弱了幾分。張瀟使出這招,原本不欲傷人,只想把王金髮迫得退上一步半步。
王金方認得厲害,猛地止住腳步,張瀟同時向前衝去,這樣一來那劍尖距離王金方面門還有一搾之遙,就在這時,只聽那古劍中「錚」地一聲響,劍尖竟然詭異地暴漲一截,足足有一尺之長,無聲無息地沒入了王金方眉心,停留不足剎那,劍身又倏地收縮回來,整把劍又和之前一樣長了,只是劍尖多了一抹鮮血。
張瀟幾乎愣住了。這劍看去樣式古樸,誰也想不到其中暗藏玄機——它竟是一把伸縮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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