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乞巧
賀綉練了半個多月的字,寫的字總有三分像王博的字跡了。
王博終於不再每日逼著她練字,這幾天來,王博為了監督她練字把外邊的事情都推開了,連臨州城主設宴相邀他也推病回絕,這種情況對他來說可是從來沒有的。
別說玉珥和明璫二人都覺得奇怪,連外邊那些護衛幕僚們也都迷茫了。
郎君怎麼會為了個小女娘變成這樣子?這若是被郎主和夫人還有族長他們知道了,說不定一怒之下就杖斃了這小庶女呢。
這日乃是七月初七,按照當地的風俗,女孩子家在這一日都要乞巧。
一大早天就陰沉沉的。賀綉卻沒什麼心思過乞巧節,她在屋子裡練了半個時辰的字便沒了耐心,把毛筆一丟起身吩咐百靈:「把我的馬鞭拿來。」
百靈嚇了一跳,忙上前低聲勸道:「姑娘!現在是在王九郎的府上,你怎麼還要馬鞭啊。」
「那又怎麼樣?九郎知道了我是個粗野之人,不喜歡的話就把我攆出去好了,我正好回彭城去,和酆兒在一起。」賀綉忽然覺得這又是個好主意,如果王博因為自己這樣而放棄了自己,或許也是一個好辦法。
「姑娘……」百靈很是無奈,又勸道:「這大熱的天你練什麼鞭啊,再練出一身的汗,也不利於傷口的恢復啊。」
賀綉推開百靈自己去把那根陳公留下的長鞭從箱子里拿了出來,輕笑道:「我身上的傷都好了,結的痂也落了。不怕出汗了,你看看我整天悶在這屋子裡,身上都長毛了,還是出一身透汗的好。」
「姑娘……」
「不要多說了。」賀綉拿著鞭子出了屋子的後門,尋了一塊湖石做目標,便奮力的練起來。
后廊上當值的婢女見了,個個兒都目瞪口呆。百靈忙擺擺手讓她們都退下去了。
明璫從外邊回來,看見院子里的婢女都躲在前面的廊檐下竊竊私語,便冷聲喝問:「你們怎麼回事?不在裡面服侍主子,站在這裡做什麼?」
「明璫姐姐。」一個小婢女走上前來拉著明璫的說低聲說道:「女公子她拿了一條長鞭在後面練鞭呢,你說女公子她……難道還要當個女將軍不成?九郎君若是知道了,肯定會怪罪我們的吧?」
明璫也是一愣,心想士族女公子皆以柔弱病態為美,當然,她們也有些人喜歡騎馬,也有人喜歡打馬球的,但那也只是遊玩嬉戲而已,像練武這樣的事情,倒是聞所未聞。
不過明璫倒是有些見識的,略一沉思便冷聲說道:「主人的事情也輪得到我們這些奴婢多言多語?你們都要恪守本分,不要再多嘴多舌了。」
「啊,是,姐姐。」小婢女忙答應著退開來。
明璫則快步入室,然後出後門去尋找賀綉。果然看見賀綉在那裡練鞭,明璫卻又忽然笑了——
正是這樣天真爛漫無拘無束的女公子才正是九郎君所喜歡的呀!各士族公卿之家的女公子那麼多,連司馬氏的公主郡主也都對九郎君傾心愛慕,可九郎君偏偏看都不看她們一眼,這是為什麼呢?
若說救命之恩,在這個『禮不下庶民,刑不上大夫』的年代,對賀綉這樣的庶女,郎君根本無需如此相待,給她莊子給她良田,給她金銀珠寶,甚至給賀家的人一些實惠便足夠了。
明璫微笑著搖了搖頭,心中越發的明白,自家那個清傲孤傲天上謫仙王九郎之所以對這個庶女如此相待,追根究底還是因為她的這份真性情吧。
百靈見明璫站在後廊上笑,心裡便有些忐忑,忙湊過來低聲問道:「姐姐笑什麼呢?」
「百靈,你看我們姑娘練鞭的身段真是好看。」
「是啊,姑娘從小就喜歡騎馬射箭,還跟兒郎們比鞭子。姑娘十歲那年,跟義興郡的幾個女公子和郎君比騎射,把他們都比下去了呢。」
「是嗎?」明璫驚訝的笑道:「姑娘真是了不起。」
百靈高興的點點頭,又嘆了口氣,說道:「哎,不過若是我娘在這裡,她肯定又要嘮叨姑娘了,還會罵我不好生勸著姑娘。再說,九郎君指定不喜歡姑娘這樣吧?」
明璫笑道:「郎君的心思,我們做奴婢的哪能隨意猜測?」
「啊?」百靈越發的不安,獃獃的看著明璫不知說什麼好。
「不過呢,郎君喜歡姑娘這是我們都看得見的哦?我想九郎君不是那種朝三暮四的人,他喜歡姑娘,就是喜歡姑娘的全部,斷然不會因為姑娘喜歡舞鞭便不再喜歡姑娘了,你說是吧?」
「那倒是。」百靈笑嘻嘻的說道:「我家姑娘是個難得的,只是——哎!」說到後來,百靈又忍不住一嘆。
明璫自然知道百靈嘆息所為何事,便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低聲說道:「你也是瞎操心,無緣無故的嘆什麼氣?看郎君這樣子,還會薄待了姑娘么?」
百靈也笑道:「是啊是啊,姐姐這話沒錯。」
二人正說著,便有婢女從前面匆匆而來,回道:「二位姐姐,前面有人來報,說阿綉女公子的嬸娘和堂姐齊來探望,正在前廳等候,奴婢特來請女公子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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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嬸娘和堂姐?」明璫驚訝的說道:「難道是上次來的那個阿綰女公子和她的母親么?」
百靈忙道:「肯定是的,我家大郎君臨走時還把姑娘託付給二夫人和阿綰女公子照料。她們今日前來探望也是常理。」
「那就快回姑娘去。」明璫說著,又吩咐身後的婢女,「既然是姑娘的嬸娘和姐姐,就請到這邊來奉茶吧。」
百靈匆匆下了玉階,走到賀綉身後回道:「姑娘,姑娘?」
「何事?」賀綉收了鞭子,抬手撫了一下汗濕貼在額頭上的頭髮。
「哎呦,姑娘。」百靈忙拿了帕子給賀綉擦汗,又著急的說道:「二夫人和阿綰姑娘來了,瞧瞧姑娘這一身的汗,可怎麼見客呢?」
賀綉吁了一口氣,嘆道:「她們兩個都來了?」
「是啊。那邊預備好了香湯,您先沐浴去吧。」
「好,好。」賀綉把手裡的長鞭遞給了百靈,轉身去凈室沐浴去了。
前面明璫親自給崔夫人和賀綰上了香茶果品,崔夫人因問:「阿繡的傷怎麼樣了,我一直惦念著她,可是這天兒又熱的邪乎,俗話說六月里是不能走親訪友的。怕九郎君不方便,我一直不好過來探望。」
明璫忙道:「夫人這話說的可真是客氣,姑娘是您的侄女兒,您什麼時候來看她都是可以的呀,九郎君平日極少在家,哪有什麼方便不方便的呢。」
「呵呵,你這話說的真是貼心。」崔夫人笑著啜了一口茶,又問:「哎?阿綉去了哪裡呢?」
「夫人,姑娘剛睡了一覺,出了一身的汗,您進來的時候她剛剛去凈室去沐浴了,一會兒就過來,夫人請稍等。」
「哦,呵呵,無礙的無礙的。」崔夫人連連點頭,笑得很是慈祥。
崔夫人和賀綰二人在賀繡的屋子裡等了一盞茶的功夫,便見賀綉穿著一身雪白的細麻衣披著濕發從後門的屏風外轉進來,見了崔夫人和賀綰后,笑著緊走幾步上前去,深深一福:「二夫人好。不知二夫人來,阿綉竟然去沐浴了,真是失禮。」
崔夫人忙伸手拉住賀繡的手,輕輕地拍著,笑道:「說哪裡話來,我們都是自家娘們兒,何必這麼客氣?再說,我們來的時候也沒有提前叫人來打招呼,這大熱的天兒,誰不是一日沐浴兩三次呢。」
「多謝嬸娘體諒。」賀綉順著崔夫人的手慢慢地坐在她的身邊,又對賀綰笑道:「幾日不見姐姐,不知姐姐身上可好?」
「好著呢。」賀綰又關切的問道:「我看你精神也很好,剛又去沐浴了,你身上的傷口都已經脫了痂了吧?」
賀綉點點頭,說道:「已經無礙了。」
「那就好,那就好。」崔夫人開心的笑著喝了一口茶,又道:「今日是七月初七呢,我們娘們兒幾個在這裡也沒什麼好熱鬧的,但我還是想接你回家裡去吃頓飯。」
賀綉想了想,點頭說道:「是阿綉失了禮數,在臨州城住了這麼多日子,也沒去給嬸娘請安問候。今日還勞駕嬸娘親自來探望,真是不應該,嬸娘親口相邀,阿綉豈有不尊之理?只是嬸娘既然到了阿綉這裡,也沒有坐一坐就走的道理,不如今日請嬸娘現在阿綉這裡用飯,等明日一早,阿綉再去給嬸娘請安,如何?」
崔夫人笑道:「好,好。既然阿綉這樣說,那我們今日就叨擾了。」
賀綉吩咐明璫:「去叫人準備宴席,我要留二嬸娘和姐姐在此用飯。」
「是。」明璫答應著轉身下去準備。
宴席齊備之時,恰好王博從外邊回來,因見門口有一輛馬車,馬車上有賀家的徽記,便問旁邊的婢女:「可是賀家的人來探望阿綉了?」
「回九郎,是賀家二房的崔夫人和阿綰女公子來了,正在姑娘那裡說話兒呢。姑娘留了她們二人午飯。」
「哦,知道了,你們退下吧。」王博擺擺手,轉彎去了聽雨軒。
午飯後,崔夫人和賀綰便告辭離去,賀綉陪著母女說了一中午的話,也有些勞累,送她們出門后便回榻上歇息去了。
傍晚的時候老天下起了細雨,賀綉一覺睡醒又見天氣涼爽,心情便很是舒暢。看見明璫和百靈進來服侍,便開心的問道:「九郎回來了沒有?」
「回姑娘,九郎午飯前就回來了,只是飯後又出去了。」
「哦,做什麼去了?」賀綉一邊穿衣一邊問道。
「奴婢也說不清楚,聽前面服侍的婢女說,是臨州城主請了九郎。想必是什麼公事吧。」
「嗯,九郎這幾日公事可真是多啊。」賀綉無奈的嘆了口氣,起身走到案幾前對著銅鏡梳理了兩下長發,忽然轉頭笑道:「對了,有兩日沒見著阿媛姐姐了,我們去看看她。」
明璫笑道:「是。那請姑娘更衣吧。」
賀綉換了衣服去見蕭媛,蕭媛卻在屋子裡發主子脾氣,一盞茶摜出去差點砸到了賀繡的腳。
「哎呦!」賀綉慌忙閃開,看著一地的茶水和碎成幾片的茶盞嘆道:「哪有這樣迎客的道理?」
蕭媛聽見賀繡的聲音忙起身道歉:「好妹妹,好妹妹,我不是故意的,我沒看見你進來呀,罪過罪過,姐姐真是罪過……」
賀綉看著蕭媛哭的梨花帶雨的樣子,拿著帕子給她擦著臉頰上的淚痕,又環顧了屋子裡低眉順眼的幾個奴婢,奇怪的問道:「誰惹姐姐這麼生氣啊?」
「哼,不說也罷!」蕭媛生氣的把手裡的帕子一甩,背過身去。
賀綉不明所以,又見蕭媛不願說,也不再多問,忙道:「好了好了,不管什麼事情,氣過了就好了,若是覺得還不解恨就再摔一隻茶盞,還不解恨就多摔幾隻,你只把那可恨之人當做那隻茶盞,狠狠地摔出去也就罷了,可不許動真氣,這大熱的天兒的氣壞了身子可要自己受著。」
蕭媛撅起來的嘴巴撇了撇,伸手把婢女端來先給賀繡的茶盞拿過來,剛要摔出去,又想起賀綉說的只把那可恨之人當做手中的茶盞時,又捨不得摔了。
「好了好了,別哭了。」賀綉見她收回了手,便把茶盞從她的手裡接過來,笑著勸道:「你這茶盞又捨不得摔了,看來這人是可恨卻不恨咯?」
蕭媛生氣的哼了一聲,依然撅著嘴不說話。
賀綉把茶盞放到一旁的案几上,又拉過她的手說道:「你不願意說,我也不多問。只是今天我來找你可不是看你生氣摔東西的。難得今天這麼涼爽,在家裡也是閑著無聊,不如出去走走,你也散散氣?」
蕭媛便道:「阿綉想出去走走,我陪著你就是了。今天七月初七,可是乞巧節呢,也不知道這臨州城有什麼好玩的沒有。」
「是啊,不過臨州城乃是小地方,這地方過不過乞巧節還真說不定呢。」賀綉想著中午崔夫人母女過來的時候並沒有提到乞巧節的事情,便想著這臨州城裡的庶民們許是不過什麼乞巧節。
「哎!不管那麼多了,出去走走總比悶在家裡好。」蕭媛說著,便叫婢女打水凈面,又換了一身出門的裳服后,和賀綉二人各自帶一個紗帽便相攜出門。
為了安全,蕭媛叫人套了牛車,牛車比馬車更加寬敞,裡面榻幾壁櫥茶具香爐等都十分的齊備,牛走起來慢,車也平穩。反正不急於趕路,只圖個舒適罷了。
兩個人同乘一輛車,各自帶一個人服侍。趕車的馭夫是蕭家的老世仆,也是個老成穩重之人。
從王家的宅邸走出來穿過兩條巷子便見街面上繁華起來,兩邊的商鋪小攤比比皆是,賣的東西十有八九都跟乞巧節有關。什麼七彩絲線,各類女紅,各色巧果等應有盡有,街上人來人往十分的熱鬧,更有許多寒門女兒在街上走來走去,當街說笑。對過往的少年郎評評點點。
賀綉看了一番后,對蕭媛輕笑道:「這臨州城還是挺熱鬧的嘛。」
「是啊,之前在洛陽城乞巧節也無非如此。對了阿綉,去年的乞巧節你們怎麼過的呀?」
「去年?」賀綉想了想,去年自己忙著趕路往洛陽城求給王老夫人賀壽呢,七夕那晚自己跟娘親和酆兒住在客棧里,哪裡有什麼心思過乞巧節呢。
蕭媛見賀綉不回答,便悠悠一嘆,說道:「去年的乞巧節皇後娘娘把各家的女兒都召進了宮中,大家比賽穿針引線,還比賽綉荷包,各家的郎君們吟詩作對,好生熱鬧啊。對了,去年的乞巧節上我見到了你們家的阿敏呢,她的手很巧啊,她的綉品被貴妃娘娘評為第三名呢。」
賀綉對這些事情並不感興趣,上輩子她把畢生的精力都放在琴棋書畫和女紅針線上,努力想要做一個好婦人,能夠為夫家開枝散葉,為主母打理家事,不給家族丟臉。可是最終換來的也不過是一頓棒殺。
蕭媛見賀綉愣神不說話,便立刻想到她是因為身份的緣故不開心了,嫡庶乃是尊卑之別,蕭媛是嫡女,在身份上高於賀綉許多,蕭家又是貴族,賀敏在她面前都要斂其鋒芒,賀綉此時自然是自卑了。
於是她忙拉著賀繡的手說道:「你又想多了,你雖然是庶出,但有九表兄對你的情誼呢,誰還能小瞧了你?就這一點,我保證那些公卿之家的嫡女們都得羨慕你。連我都羨慕你呢!」
賀綉淡淡的笑了笑,搖頭說道:「瞧你說的。我剛剛只是在想去年的今天我還在從義興郡去洛陽的路上。可今年的乞巧節又從洛陽去往建康的路上。你說早知道這樣,我幹嘛還從義興郡跑到洛陽城去呢,弄得我一年都在趕路,真是的。」
蕭媛聽了這話,也忍不住苦笑起來,「這可真是世事無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