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黑豆露馬腳
秦修遠進門便看到他的未婚妻倚在床頭,編的粗辮子已經半散亂,之前活蹦亂跳的嬌俏人兒沒了影,面色蒼白,眼神低垂,蔫蔫巴巴,但精神還算可以,唇上有好幾處咬印,忍不住靠近她低聲主動開了口:「你還好吧?」
「還活著…」只剩半條命的望舒有氣無力,不忘命令,「打扇子…」
儘管病了,記得要人打扇,也不記得叫一聲秦家哥哥……
也顧不上男女授受不親,男女七歲不同席了,搬張凳子靠近床頭,平時她話多,如今蔫了吧唧的,秦修遠沒話找話,打著扇子:「我明日便出發。等我回來便來拜訪。」
「嗯,我讓裁縫做了兩雙鞋子……一把彎尖刺刀…」望舒指了指屋中間桌子底下的位置。
秦修遠彎腰趴地去看,把隱藏的包袱拿出來打開,兩雙獸皮中靴,鞋底縫了厚厚的千層底,接觸地面的外側鞋底將碎鐵粒參齊縫製其中……許是增強地面行走的摩擦力?走起路來輕快,省力。皮靴的最頂端,有一根連貫一圈的皮繩,用來束緊皮靴。
「穿上。」望舒早早就有想法給他做行軍靴,可惜她不懂軍靴原理,想做耐磨耐穿,防滑,走起路乾脆利落那種,從她娘那裡拿了尺寸就到裁縫店訂做這兩雙靴子。
當面換鞋是不可能的,秦修遠跑到外間換了鞋進來,輕聲問她:「輕便,省力。望舒,這是你想的主意嗎?」
四位公子也是這樣的皮靴,但鞋底是很粗的線縫製凹凸的紋路…
第一次聽他直接叫自己名字,望舒也沒啥感覺,小鮮肉嘛,收到禮物當然有點綳不住!老阿姨淡定點點頭,「有人穿著差不多的…做耐磨點…」
秦修遠又真心實意地誇獎她,「你真聰明!」他打開那把細細的彎尖刺刀,材質居然是百鍊鋼,其實就是一把有弧度的尖刺,配著中空竹管般的生鐵刀鞘。從刀柄到刀尖,猶如寒冬里那根根尖銳的冰凌,均圓而漸細,其實就是一枚彎鉤巨針,不過是做了個針鞘。
「放在靴子里,近身防身用。」
秦修遠有攜帶匕首,如今這把小小尖刺待他回去試試效果再看。重新收拾好,洗了手回來給她扇扇子,「望舒,你好好養身體,修遠必不相負。」
「嗯。」望舒盯著他,無力哼哼:「你不會是知道我能生孩子了才說這話吧?」
男人,你最好不是大豬蹄子!
「非也。修遠是誠心誠意的。」他忙表態,扇子扇得飛快。
雖然……他也算放下心上的重大隱慮。
「哼,能生不代表我會生。」
……此話怎講?她不生?……秦修遠想問問,看她很不舒服有氣無力,便不再多問了。
「你回去吧。我想睡了。叫嚒嚒進來給我扇風。」
……依言接了命令,平日里大大咧咧牙尖嘴利的小姑娘,此刻不過輕輕眨眨眼都像用盡了力氣,輕手輕腳像是對待易碎地琉璃般,秦修遠溫柔地扶她躺好,放輕腳步往外走。
「活著回來。不然物易主,人換新。」
……
腳步頓住,秦修遠回頭看她,她已經閉緊眼睛,嘴巴也閉上了。
物變成別人的,人也要換一位新的未婚夫?像母親那樣么,從他父親的妻子,變成秦大將軍的女人,之一。
想起母親,秦修遠心底難得起一絲陰霾。早上他去求見,卻被拒絕相見。
離開家門告別家人,踏上前途未卜兇險未知征途的那一刻,多少男兒淚灑淚道別,待到軍營集結,到了熟悉的環境,碰上朝夕相對同吃同睡的兄弟,好生傾訴一番后,大部分情緒也就平靜了。
第一批駐防軍隊整體上有驚無險。因此第二批駐防的大部分人心態上更輕鬆些,行軍路上有說有笑,試圖通過這樣帶著些刻意的大笑和喧嘩以振士氣,表明自己與眾不同的勇敢無畏,一派輕鬆。
作為先鋒營的一員,能有資格全程騎馬,秦修遠有權帶領一支二十人小隊,來回打馬巡視行軍隊伍情況,身體頎長腰背挺直,臉上永遠表情淡淡,讓人挑不出錯,連命令也是一板一眼:「傳令下去,原地休息一刻鐘!」
不同他人,秦修遠不敢有絲毫放鬆,第一和第二先鋒營所率人馬大多為老兵,有實戰經驗,而他們第二輪駐防的,新兵是老兵的兩倍…
兩權相害取其輕,作為大氏國,選擇第二輪作為對象突破點,成功機率更大。大氏國…自這位新國主上位以來,撕毀和大良朝簽訂的所有上供納稅幣的合約,也從此不再朝覲,這些年來頻頻犯邊,雙方時有衝突。
兩城相距不遠,正常速度,三天後便到了宣武,分批駐紮在第一批搭建好的帳篷里,同樣每日按小隊形式巡邏不停。每日在固定的路段來回吃風吃沙子…
大氏國是純粹游牧民族,人跟牛羊走,牛羊啃草,啃光一處便換另一處草地,有些草地來不及恢復,大風天一來就易起風沙。
大風一卷,飛沙走礫,揚沙不止,瞬間遮天蔽日,大伙兒口鼻都是沙子,天地間瞬間「千里黃雲白日曛」…
「我艹,這狗日沙子!」一而再再而三,李富貴忍不住爆了粗,「天天沙子迷了眼,剛剛一塊畜牲干糞呼我臉上了,真讓人火大!」
「老大,我們也太倒霉了,這個口子天天起風沙!」
「可不是!光吃沙子都飽了,這味道滂臭!吃沙子拉沙子,還省軍糧!」
………秦修遠不聲不響抖落身上的沙子,撿起呼人臉上的糞便,看著一眼望不清的灰濛北邊,手上捻了捻。這支由他負責的巡邏小隊每每起風天,便是幾頓小風沙,一天下來灰頭土臉,蓬頭垢面的,別提多懊惱了。後來學聰明了,都裹上一塊寬布頭巾蒙住除眼睛以外的所有地方,在腦後繫結,大伙兒互稱蒙面大俠。在這大熱的天氣里,悶熱難當,著實不好受。
原地稍微休整,秦修遠忽地凝神,趴在地上右耳默然傾聽著什麼,「有兄弟來了!」整齊劃一,蹄力不深,這是自己人。如果是大氏國,馬蹄的抓力更強,速度稍勝一籌。
遠處馬蹄漸漸現影,當頭一人不過十八九歲,方正眉眼,疏朗挺拔,紅色大披風迎風獵獵,開懷的笑聲帶著問候透過剛止息的風沙清晰傳送跟前,「各位兄弟辛苦了!」
「秦三將軍!」眾人紛紛下馬見禮。作為小頭兒,秦修遠上前彙報近日巡邊情況,併合理猜測,「這個路段近日風沙夾帶的除了牛羊糞便味道愈濃,隱約會聞到一股股馬糞便的味道,馬糞的味道也是濕糞為主。」
有牛羊不足為奇,但出現成股的馬糞味便值得重視了。「哦,你仔細說說。」秦三將軍看一眼左右扈衛,交換了個眼神,當下情況,任何蛛絲馬跡須探究清晰,大軍在此,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此地風沙大,平日里能見度就不高。自我們小隊接手巡邏,便是風沙裹襲各種糞便雜物往著這個大口子來,一來此處是有半乾涸河床容易藏風,而來我猜測此處水源上游有固定放牧帳篷。但這兩日,風向未變,風力未大,卻送來了馬糞便的味道,小人疑心有馬群在上風不遠處駐紮。」
秦修遠又細細講述了牛羊和馬糞之間的區別:
牛羊馬中應該是馬的糞便最粗糙纖維最多,牛的糞便最細了,因為牛吃完草料後會倒嚼反覆倒嚼后消化的比較徹底。牛的糞便是看不到草料痕迹的,而馬的糞便經常會看到草段的殘餘痕迹。
「將軍請看,小人此前尚不能確認,此物剛好佐證。這是剛剛的風沙裹帶的糞便碎末中小人碾碎得之。」
秦修遠張開手,掌心中赫然是半顆黑豆。黑豆是一種北方作物,既可用於作糧食,但使用黑豆作為戰馬飼料,餵養出來的戰馬毛髮旺盛,馬匹肥壯,戰鬥力極高。
眾人驚愕,當即決定派人回去增援此路段,只有最優良的戰馬才會以黑豆飼之,這無疑說明大氏國的戰馬出現在距離此處邊境不遠的地方。
戰場的氣氛因這顆藏在糞便里的黑豆而為之一變。
秦三公子全神貫注,馬上端坐如塑像,他的父親秦大將軍一視同仁,安排兒子和麾下將士同吃同住親力親為,便是要求他如兩位兄長一般,實打實在戰場上闖出一份天地,以身作則衝鋒陷陣,帶出有實戰經驗忠於自己的人馬,讓這個第三先鋒營排名真正名副其實。而現在,風裡隱隱約約的糞便味,便是半明半昧的戰場號角。
他的第三先鋒營,利刃出鞘,枕戈待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