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桃花源
第15章桃花源
不懷好意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吳承恩已經穿戴好了自己的一身披掛,示意青玄自己已經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無論那金目大仙的所謂朋友是何居心,反正不會是來找樓上的幾個人喝茶聊天的吧?既然對方都已經率先自報家門,看來八成就是打算尋仇……那索性不如先下手為強,省得被那妖怪的朋友佔了先機。
李棠也留意到了這腳步聲,暫且丟下杏花仙不問,從門縫裡朝著下面偷偷瞄了一眼——
那銀狼的紋身,背後的大弓,以及那讓人看上一眼便氣不打一處來的神態……
「是他!」李棠低低地一聲驚呼,神色慌張地轉過身來:「別開門,也別動手!快點把他打發走!」
來不及細說,外面的腳步聲已經到了門口。李棠沒再繼續解釋,吳承恩和青玄眼看著她飛跑到床頭的衣櫃前,砰地拉開櫃門躲了進去。
「我怕!」杏花仙細細地哭了一聲,抱住吳承恩的脖子。同時,門發出一聲可怕的巨響,被人從外面推開了。吳承恩忙用手護住杏花的頭,青玄立刻跳起來,擋在吳承恩的面前。
門口的李晉,見到這房間里的兩男一女——確切地說,是床上的一男一女和門口的一男……看來那金眼大仙說得所謂「三位貴人」就是他們了。既然如此……
「在下多有冒犯,還望諸位不要介意。」李晉移開目光表示了自己的歉意,不再去打量這三人,同時用手半遮著自己的臉以示避諱。
這番舉動先是讓吳承恩恍惚了一番,繼而趕緊指著杏花仙辯解道:「不是,你誤會了,我們……」
那李晉也不搭話,照舊懷裡摸索一番,掏出了兩枚紅錢攤於掌心,異樣的紅光緩緩飄落,杏花仙看到兩枚如同曾經掛在金目大仙胸前那一模一樣的紅錢后自然是心裡一驚,不禁把吳承恩的腰抱得更緊了些。吳承恩也看著那紅錢眉頭一皺,一隻手已經朝著自己的袖管摸去。
李晉並無在意,只是自顧自開口:「聽聞三位乃是桃花源的朋友,在下冒昧打擾便是為了此事。還望三位不吝賜教,指點在下一二……」
話聲未落,一張寫著「劍」字的宣紙旋轉著飛向了李晉的臉。李晉略微一皺眉,抬眼望去——看來是那床上的書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發了這一招。想必對方此刻也是惱羞成怒,倒也合情合理。
李晉打算好了,向左挪上一步便可避開這一擊——雖不知那宣紙到底是何物,不過,聽著這破風而來的動靜,似是利器。只不過,他卻忽略了身邊的青玄。青玄先是一步附身,然後朝著李晉的下三路就是一腳。
沒錯,青玄也早就計算好了:自己這一腳雖然九成不會得手,但卻可以逼得這花臂漢子先退出房間,引他到街上去打。否則,如果在巴掌大的房間里動手,便未必能夠顧得那杏花仙的周全。再加上還得留意莫名其妙躲在柜子里的李棠,顯然勝算徒減。
「砰」的一聲悶響;接下來的一幕,大大超出了青玄一開始的算計:
李晉翻滾著直接被青玄踢下了二樓,身上的銀狼紋身在半空中留下了好看的殘影,之後便直直落在了一片廢墟之中。而那宣紙自然是撲了個空,斜插在了門樑上。
吳承恩安撫下了杏花仙后匆忙起身,看到這一幕也是有些不可置信,遲疑一下朝著青玄問道:「得手了?」
「若是這麼容易,天下早就太平了。」青玄說道,示意吳承恩小心:「此人器宇軒昂,絕不應該是個簡單貨色。」
果不其然,樓下傳來了一陣李晉的冷笑;兩人探身望去,那李晉摔得縱使狼狽,卻似乎全然沒有大礙一般,只是從容抬手掃了掃自己身上的碎瓦。
「這一腳厲害。」李晉抬頭,對著樓上的兩人說道:「來而不往非禮也。接下來,便輪到我了……」
說著,李晉似乎準備站起來,手也朝著自己背著的弓箭摸去;而身上的紋身,也如同活了一般,死死盯著樓上的二人。此人行動蹊蹺,雖然帶著這如此顯眼的大弓,卻不曾見到身上攜帶著任何箭矢;吳承恩心下一緊,明白對方可能和自己的法術異曲同工,以無形化有形。雖不知曉對方到底打算以何物化作箭矢,單看那柄巨大的弓箭,便能猜測到這一擊極有可能勢不可擋。
顯然,青玄也明白這個道理,急忙用手搭在了吳承恩的肩膀上——論起身手,自己還是略勝吳承恩一籌,此刻自然是先保著吳承恩周全才是上策。
那李晉翻身便起——然後身子略一搖晃;青玄即刻起了念意,默念一個「水」字。吳承恩的身影也開始彷彿湖面一般微微隨風蕩漾。
只是,李晉遲遲沒有動手,反而身子一側,重新翻倒在地。
「呵呵呵呵,沒想到啊。」李晉看了看自己的身子,然後抬頭從容說道:「暫且住手吧,一來在這裡大動干戈,可能會傷及無辜;二來……」
「你還有臉說什麼傷及無辜?」吳承恩忍不住在樓上大聲喝道;李晉這番話說得確實有幾分冠冕堂皇,在旁人聽來卻可謂是無恥至極。那金目大仙如此禍害此城百姓,此時竟然還找如此借口?
「二來……」李晉完全沒有理會吳承恩的意思,只是自顧自指了指自己的下盤繼續說道:「我腿斷了。能否幫在下叫個大夫?」
吳承恩同青玄一時間摸不清了局勢:該說樓下這個花臂漢子是深不可測呢……
還是單純就是腦子摔壞了?正當雙方形勢糾結之際,一尾金魚忽然間從二樓的客房裡面浮在半空翩然游出,了無聲息地呆了片刻,便歡喜地朝著李晉游去。只聽得衣櫃中傳出了李棠的一聲「壞了」,緊接著便捂著腰間從柜子裡面沖了出來——只是晚了,金魚已經朝著樓下而去。
李晉看到二樓有異物飄下誤以為是殺招已至,先是本能地抬手一擋,繼而發現這金魚並無惡意,只是繞著自己的胳膊盤旋。
李晉低頭細看,略微驚奇:「靈感!你怎麼在這兒?你不是一直陪著咱家……」
而樓上,李棠正在手忙腳亂地追出來,抬手想要捉住那金魚卻不得手,還險些一個趔趄撞到吳承恩——吳承恩一把扶住了李棠,同時想起來,那金魚正是之前李棠腰間的玉墜,李棠還曾經餵過它黃花餅呢。
「小姐,你在這兒,怎麼還躲著在下啊!」李晉終於換掉了臉上那副目中無人的表情,流露出了一絲驚訝后脫口而出。
李棠轉身怒喝著吳承恩:「不是說了,不要和他動手嘛!他這人其實就是嘴臭,喜歡惹人生氣,但是他很弱的!萬一他這一下子跌死了怎麼辦!」
看著吳承恩和青玄一臉茫然,李棠又解釋:「李晉是我家的家僕,專門負責看守正門的『執金吾』。他一直對我特別好,當日我打定了逃婚的主意時,還是他偷偷讓我從偏門走的……」
「有這等事?」吳承恩開口驚訝道,顯然沒想到這個自稱金目大仙朋友的傢伙同李棠之間還有這一層關係。
青玄聽到了「執金吾」這三個字后,不禁微微皺眉……能用得上這三個字,就說明李棠的身份確確實實,就是那個「李家」。
「呃?」樓底下的李晉顯然更是驚訝:「莫非小姐逃婚的緣由,就是打算同身邊的這個混……這位公子私奔?平心而論,這位公子渾身上下到底哪一點能配得上小姐一絲一毫?請恕在下冒昧直言,你看他長得比他身邊那個和尚還丑。」
吳承恩耐著性子聽完這句評價後點頭微笑,手裡面捏起了筆就準備下去跟李晉拚命。李棠急忙一把抓住了吳承恩的袖子,朝著下面問道:「李晉,你是不是得了我哥哥的命令,出來找我的?我告訴你,我是絕不會回去的!我逃出來就沒打算回去!」
「並不是。」李晉倒是痛快,直接否了李棠的猜測:「小姐您這是有點自視甚高了;身為執金吾的職責乃是保證府上周全,除非天塌下來才會派出去執行任務。單純小姐您逃走這點小事,還不至於讓主子這麼大費周章。在下此番前來,其實是因為……」
說著,李晉再次亮出了紅錢,想要解釋個分明。
「好了你住嘴!」李棠忍不住開口打斷。
李晉的一番話搶白得李棠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彷彿自己之前同吳承恩描述的「自家哥哥」如何如何在乎自己全是出於虛榮一般尷尬。倒是吳承恩算是真的明白了,怪不得李棠之前囑咐說李晉這人喜歡惹人生氣……
這才見了他短短一炷香的時間,吳承恩就已經想要對其大打出手,破殺戒而後快了。要不是看著他這麼弱的話,早就……
「喂,你這丫頭,都說了這是我家家僕不是壞人,你還抱著他幹嗎?也不害臊。」李棠見李晉已經扶著樓梯慢慢上樓,心放下來,轉身在椅子上坐下,卻才留意到杏花仍然把頭埋在吳承恩的懷裡。
「可是他好凶啊……講話聲音好大……」小杏花微微抬起頭來,露出一對驚恐的大眼睛。
「對了,說起來你昨天不還是小小的……」吳承恩也覺得不妥,一面把她從懷中推開,一面好奇地問。
「我那天……」杏花柔軟的腰晃了一晃,低頭用手整理著兩頰的亂髮,說,「去後山上那片杏花園看看花開得怎麼樣,嗯,自從族人不斷被那金目大仙所害,這方圓二十里杏花的花開花謝只能我管。半路上我有些口渴,山谷里雖然有小溪,可是溪水邊有好幾隻麻雀,我不敢過去,我們花最怕鳥了,它會啄我們……可是我好渴,我就吃了……吃了……」
「吃了什麼?」三個人一起問,他們也算見多識廣的人,但從未聽說過江湖上有讓人——不,讓妖迅速縮小的靈藥。
「吃了路邊一棵野蘋果的果子。我吃到一半才發現它有一點腐爛,可是來不及了,腐爛的果子有酒的味道,我只要喝一點點酒就會變小……你們別笑……別的妖怪不會這樣,因為他們太強大了,而我只是一個小小的……我……」小杏花的聲音越來越低,眼圈也紅了,好像兩片嬌弱的花瓣,吳承恩不禁心疼起來。
這一路上見過了借人產卵的蜘蛛精、幻影無數的蜈蚣精,好像個個都能隨時置它們於死地,突然發現一個連酒精都能摧毀身體的杏花精……
「你簡直比李晉還弱……」吳承恩脫口而出,語氣裡帶了幾分同情和挖苦。
要不是青玄和李棠在一邊怒目而視,他又要把她抱在懷裡安撫了。
「別害怕,有我在,不會讓你受別人欺負的。」吳承恩注視著杏花點了點頭——
「喂李棠你幹嗎啊!」吳承恩愣了一下,急忙攔住了李棠;她手上拿著門邊茶几上的酒壺。
「我給她喂點酒,她還是變小了比較可愛!」
「不!我會沒命的!」小杏花嚇得花容失色,站起來就往門邊跑,李晉此刻已經慢慢挪到了門口,也一把把小杏花護在了身後:
「小姐,你這脾氣怎麼跟在家裡的時候一樣?一點也沒改,就喜歡欺負人。你看,這麼好的小姑娘,生生被你嚇成了這樣。這樣的脾氣出門在外是要吃虧的……唔,莫非小姐是看公子對這位姑娘好,所以吃醋了么?確實,大丈夫都喜歡弱女子,小姐卻厲如深山猛虎,可能體會不到這種感受。不過,咱李家的小姐,不能這麼小氣,惹人笑話!不然這樣吧,你有什麼脾氣對我撒就好了,我肯定……」
「就是就是。」吳承恩也點頭附和著,想要擋在小杏花身前:「你若是真有脾氣,就對我……」
話沒說完,好不容易剛剛爬上樓的李晉大氣沒喘勻,已經被羞紅了臉的李棠一腳重新踹了下去。一番響動之後,李棠轉身瞪視著吳承恩:「我若真有脾氣,怎樣?」
吳承恩看著這一幕,吞了口口水:「就對李晉撒一撒便好了。」
同一時間,千里之外的鬼市門口。
幾個身負重傷的蒙面人被鬼市的夥計抬進了內集,隨意置放在了一間草房門口。屋子裡面,傳出了陣陣吃喝玩樂的響動,對於外面的事情漠不關心。
隔了好久,草房裡才走出了一個大腹便便的男子,自上而下似乎散發著耀眼的光芒,身上穿著一件刺繡精良的長袍,手上不合時令地套著一副鹿皮手套,把玩著一串文玩核桃。看著門口的一群殘兵敗將呻吟不止,此人只有滿臉鄙夷。
「裡面可是天祿寺的大人們在喝酒,你們不要吵吵,壞了大人們的雅興。」男子開口說道。
眾人見得此人出來,紛紛哀嚎不已:「掌柜的……禍事,禍事啊……」
「從來都是我桃花源搶別人的東西,沒想到今日里你們可算是破了先例,反倒是被人搶了……」被喚作掌柜的男子掩著自己的鼻子,似乎是受不了這些人身上的血腥之氣:「明明之前已經囑咐過了,紅錢乃是大事,叫你們加倍小心提防……你們倒好,這一下子被人搶走了兩枚。」
「屬下無能……被人黑吃黑了……」躺在地上領頭的一人,乃是鬼市之前的一個知名好手,喚作巨靈。他身高將近一丈,肩膀上橫長著四根犄角,身上包裹著一身純鐵精甲,求饒似地朝著男子伸出了手;細細看去,即便此人穿戴保護如此周全,依舊渾身上下竟是傷口。
「報了我們桃花源的名號嗎?」掌柜的甩了甩自己的袖子避開了對方的手,示意巨靈不要靠近。
「好話說盡……只是那人實在是愣頭青,柴米不進油鹽不吃……」巨靈急忙縮回了自己的胳膊,微微附身,吐了一口鮮血后才勉強繼續開口:「此人身世詭異,無論如何套不出話來,只記得他的半壁紋身,格外好認。只要給在下一次機會,在下一定……」
「於是便打了起來,於是便輸了,於是便灰頭土臉的回了鬼市。」掌柜的點頭,俯下身,替對方說完了後面全無顏面的經過:「那,金目做的那些黃花餅呢?」
那群人都不再吱聲,互相看看后只是盯著巨靈。。
「被……被那人帶來的一隻畜生吃了……」巨靈的聲音每一個字都越來越低,到最後竟然細若蚊鳴。
「如此,算是賠了夫人又折兵。」掌柜的坦然一笑,似乎釋然,摘了那鹿皮手套后,抬起手朝著癱在地上的巨靈伸出,似乎是打算扶上一把。
倒是這表情,顯然嚇住了巨靈這個身軀碩大的漢子,拚命地向後躲去。
只見那長袍男子的手指尖輕輕碰觸到了巨靈肩膀上的犄角;一瞬間,一股金黃色的光芒開始在他身上織網,進而開始滲進全身。即便巨靈張嘴想要慘叫,卻再也沒有血肉供其發聲:短短一刻之後,這人已經變成渾身金銅,連流出來的鮮血也一同硬邦邦地凝固在了地上。
周圍的人大氣不敢喘,沉默片刻之後,紛紛挺著滿是傷口的身軀叩首,口中直呼「掌柜的饒命」。
「抬去熔了。取出金子你們自己分了……剩下的東西讓鐵匠造幾把兵器。」男子不為所動,卻也似乎不再打算動手:「此事到此為止,大家辛苦了。」
說罷,男子回身,進了身後的那間草房,從身後掩上了門。如同鬼市老闆的房間相似,即便外面破舊不堪,裡面卻金碧輝煌。房間裡面,一群人顯然正到宴會高潮,紛紛把酒言歡,不問世事。每個穿著官服的人懷裡,都最少有一個絕色美女勸酒言笑。
這裡就彷彿世外桃源一般,令人心馳神往。
四下里,彷彿只有這掌柜的一人獨醒。他淡笑著,指了指人群中兩個一直負責斟酒的美女,示意她們走上前來。兩位美人竊笑著,扭著身段翩翩走至門口。
「有點小事。」掌柜面帶笑意,朝著裡面喝酒吃肉的人招招手后壓低了聲音:「有人劫了桃花源的貨,也劫了我的貨。二十八宿的事情先不用急,眼下要緊。」
「掌柜的吩咐便是。」兩個女子掩面而笑,嘻嘻哈哈的全無正形。
「此事蹊蹺,你等打著我的名號,帶些好禮去找那鬼市的龍老闆問上一問。」掌柜細聲吩咐道:「咱們人在屋檐下做生意,畢竟也是在他的地界兒上出了事,禮數免不了。」
兩名美女皆是撅起朱唇,似乎頗為不滿。
「再然後,你兩人借老闆的小路遁出鬼市,去找那金目。紅錢比較著急,他手上應該也有一枚。你們與他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先取了他的那一枚帶回來充數……」掌柜的交代道。
「那金目可未必願意給,那可是紅錢啊。」其中一名插著金簪的女子說道:「我們可得好好和他商量商量。」
「畢竟他也算得上是我桃花源的客人,你二人也不要太過魯莽。」掌柜的想了想,補充道:「這樣,如果那金目懂禮數,你們便留他一命,砍了他的手和腳就算了。但是如果這廝真的不肯讓步,那便取其性命……」
再滅其滿門。
兩名女子聽到這般囑託,才重新面如花開,笑著行了禮;但是,兩人的容顏卻漸漸消融,露出了猙獰的面孔:
「掌柜的放心,金角、銀角必將奉命而行,滿載而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