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墜夢監
第28章墜夢監
按照一般的時辰來算,鬼市之中此刻本該是人聲鼎沸,即便是內集也該有三三兩兩的貴客在此徘徊。今日里倒是天公作美,偏偏內集之中一個人影都見不到。
老闆來不及去想此般情景是否得益於有人故意為之;面對著銅雀伸出的手,老闆幾乎本能抬手地握住。那銅雀微微點頭,自言自語道:「成了。之後,老闆便不用再牽挂於凡間。」
老闆歪了歪腦袋,臉上有了幾分不悅,似乎不太理解對面這人說的是什麼混賬話:「什麼意思,你這是在安慰我嗎?有事說事,沒事的話我便走了。」
說著,老闆甩開了銅雀的手掌,一步三回頭,朝著鬼市的北門走去。
那銅雀略有幾分驚疑,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手掌心裏面濕漉漉的,彷彿剛才握住的只是一片海水;銅雀抬頭,看著老闆遠去的背影,明白自己多少小瞧了這個老頭幾分:這個碧波潭來的老傢伙縱使夾雜在幾方勢力之間,卻依舊能夠在短短几年內一手做大鬼市。如此看來,即便李家真要殺他,也不會這麼容易。
銅雀明白,自己剛才的偷襲失敗了。這銅雀雖為貨真價實的凡人,卻藏有一招「點石成金」。只要被他手掌接觸到的生命,便會自然而然化作黃銅。看來,剛才自己握住的老闆本體只是由海水幻化而成,真正的老闆,還躲在海洋的後面。銅雀並非沒想過冒險去那海水之中尋找老闆的本體;只是他略微思忖片刻,就明白自己面對的是一整片裹在老闆身上的汪洋大海。
那是一種令人看不到底的深不可測。
思來想去,銅雀即便出手,老闆也不會傷及皮毛,說不定反而會即刻收拾了自己。所以銅雀只是聳肩,側身給老闆讓開了路。身為一個掌柜的,怎麼可能做這種賠本買賣呢?
即便自己不能親手除掉鬼市老闆,對銅雀來說倒也無妨。頂多,自己只是錯過了一個討好於李家的機會而已。反正,老闆今天一定走不出這鬼市,而且他一定會死。
到時候,這鬼市自然是群龍無首;那麼下一任老闆的位置,順理成章就會交由自己了……
銅雀思及於此,看著老闆蹣跚的背影,滿意得笑了笑。
「老闆您印堂發黑,只希望您能逢凶化吉。」銅雀開口朝著老闆喊道。
老闆不理不睬,已經走到了鬼市北門,輕輕推著門扉,卻發現此門似乎是被人從外面用什麼東西頂住了。唔,這倒也算是答出了自己心中之前的一個疑問。
老闆第一反應,這是個好消息:內集之所以門可羅雀,並非自己的鬼市生意慘淡;這是被人有意封鎖,所以才沒有一個客人進得來。
不過,壞消息也是有的;老闆略微拍了拍那門面,知道外面有人做法,估計這內集也是沒有一個人出得去。
這一來,那老闆不禁有幾分慌了神:怎麼辦呢?
房間裡面,李征似乎早就知道外面的老闆逃無可逃,所以並不著急。雖然按照規矩來說,身為執金吾的自己的確不該與二十八宿在這裡做生死互搏;但是,現在這房子內外別無他人,面對著一個久違的高手,李征怎麼可能錯過這麼有趣的事情。
麥芒伍一直在小心應付著那李征手中的大刀;趁著對方左劈右砍之間,麥芒伍已經利落地出手了十三根銀針。其中的十根銀針閃爍寒光,力道極大,紛紛朝著李征要害而去,可見皆為殺招。那李征也絕不含糊,只用了一招便悉數擊落。一時間房間里叮叮噹噹、火花四濺。
只是,剛才的銀針卻皆為虛招。
剩下的三枚銀針被灌入麥芒伍的內力,已然穩穩封在了對方的丹田上。如此一來,對方內氣便無法運行,應該算是勝負已分——麥芒伍自然而然地想到——這樣甚好,大家無傷大雅分個高下,不至於敗者頭破血流狼狽不堪,也算是雙方都有面子。
那李征果然一個就地踉蹌,隨即低頭看著自己的肚子。麥芒伍不動聲色,只等對方開口客套一番,自己再接上一句「承讓」,便打算就此了結。至於老闆,趁著自己爭取的這番功夫,也足夠逃去天涯海角了。
但是,麥芒伍明顯想得簡單了。
那李征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抬起頭后似乎十二分的不過癮:「我就覺得閣下出手時刻意謹慎,果然,這故意挨了你一招后也是不疼不癢。閣下莫非是擔心你我在此廝殺,傳出去後會引得天下大亂,所以才處處留手嗎?你放心吧,這件事沒人知道的,鬼市已經封閉。還望閣下全力一戰,否則我也勝之不武。」
麥芒伍剛要開口,誰知道那李征嘴唇動了動,脖子向後一仰,開口吐出了三枚銀針。也不等麥芒伍回答,李征掏出懷中的手絹擦拭了一下自己,然後重新握緊了手中的兵器,一字一句說道:「但是……二十八宿的人,是不是太小瞧我們執金吾了?」
隨著李征的語氣越來越重,麥芒伍也聽得出對方動了殺心。李征抬起手中的寶刀,開口說道:「此兵器名曰『墜夢監』,只要被砍中一刀,便會順著傷口嵌入腦海,而被砍之人生生世世都會遁入被我斬首的夢境之中,可謂生不如死。中刀的懦夫,多數都扛不住夢魘而選擇自行了斷。」
麥芒伍並沒有做出什麼反應,只是重新亮出了三枚銀針攥在手裡:「李先生客氣,何故特意明示在下。」
「這樣,我就不得不除掉你了。」李征哈哈大笑,用手中的兵器指向了麥芒伍的腦袋:「不然,我這本事若是被你泄密出去,那我豈不是要吃大虧?」
話聲未落,刀風先至。這一刀,遠比剛才的幾招要快得多,麥芒伍險些來不及反應。最好的證明,便是麥芒伍第一次抬手一擋,硬生生憑著手中纖細的銀針隔開了對方的大刀。如果不是來不及躲閃,那麥芒伍是斷斷不會與對方近身硬碰硬的。
李征微微一笑,讚歎一句「好身手。」緊接著,即刻後退一步,攤開自己的左手,朝著房間的四面八方揮灑一番。麥芒伍定睛一望,那李征在房間里灑下的不是別物,而是一群小鬼。這些小鬼似乎並非是幫手,反而一個個雙眼緊閉,而身上都有或新或舊的刀傷。
麥芒伍仔細端詳一番,也推不出對方這到底是何居心。而面前的李征,則重新擺出姿勢,開口喝道:「看刀!」
霎時間,麥芒伍想通了一切,心中暗叫不好——果然,面前的李征並未隨著大喝邁步上前,反而憑空消失,從一隻落在麥芒伍身後的小鬼身上幻化而出,朝著麥芒伍側舉的胳膊便是一刀!
看來,自己推測得沒錯……麥芒伍急忙抬手,勉強躲過了這一刀:這李征,應該是可以隨意遁入自己砍傷之人的體內。所以剛才李征灑下的那些個小鬼,就是用來打自己一個措手不及的。
麥芒伍連忙退後幾步,明白對方也算是手下留情。剛才李征的一刀如果打算要砍自己的身軀,那麥芒伍能不能躲過就很難說了。
剛才被李征利用的小鬼,身子抖了抖后化作了妖煙,緩緩飄散。麥芒伍把這一幕看在眼裡,推測出了一具小鬼只能被李征利用一次。不過,即便自己的推斷正確,這房間里還有十一具小鬼落在四面八方,正在夢中不斷掙扎。
自己有本事悉數躲開李征接下來突如其來的十一刀嗎?麥芒伍心裡並無十分把握。如果自己再以只是封鎖對方的行動為前提而出手的話,恐怕……
凶多吉少。
麥芒伍打定主意,重新站直了身子,拍了拍剛才被自己擰皺的衣袖:「李先生看來也是有幾分手下留情的意思。那麼……」
麥芒伍抬手指了指李征的身邊。
那李征正等著麥芒伍說出後半句話,忽然間覺得腿上一疼——驚疑間,那李征低頭一看,發現自己剛才召出的小鬼此刻正在怒目圓睜,咬在了自己的腿上。
而在小鬼的脖子後面,插著一枚剛才被李征吐出來的銀針。抬眼望去,那麥芒伍手中似乎纏繞著一絲真氣,看來是他隔空操縱自己的銀針,準確地扎入了穴位,喚醒了小鬼。
李征愣了愣,抬腳踢開了那小鬼。但是,房間裡面其他小鬼也已經被悉數插入了剛才落在地上的銀針,隨即全部醒來,發出了迷茫的響動。
「厲害。」李征欽佩地開口,語氣之中並無挖苦:「只看了我一招,就猜到了這麼多。怪不得江湖上都說二十八宿中的伍太醫心思縝密,乃是朝廷棟樑。」
確確實實,這李征只能利用睡著后的小鬼潛入夢境,從而殺對方一個措手不及。如今小鬼醒來,剛才的那一招算是被徹底封殺。
「過獎。」麥芒伍抬手抱拳,算是還了一禮:「如此一來,還望李先生能給在下幾分薄面,關於老闆的事情……」
「只是……還是那句話,」那李征雖然語氣豪爽,卻話鋒一轉,頃刻間再一次咬牙切齒:「你們二十八宿的人,還真是太小瞧我們執金吾了!」
眼見那李征怒目圓睜,肆無忌憚地散出陣陣殺氣。麥芒伍知道,這一次對方是打算全力以赴了。
既然如此……
房間的門突然「吱呀」一聲被人推開,讓房間里正在針鋒相對的李征和麥芒伍同時一愣。開門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銅雀。
「掌柜的,請將門關上。」那李征倒是絲毫沒有見外,認清來人是誰之後,開口吩咐道:「我與伍太醫有話要說。」
銅雀聽完之後點了點頭,關上門后打量了一番站在房間另一端的麥芒伍。與表面上的波瀾不驚不同,銅雀心裡此時正在打鼓:奇怪了,今天為何會有鎮邪司的人來這裡呢?這一點完全超乎了自己的計劃。而且最關鍵的,來的偏偏還不是別人,竟然是聲名赫赫的麥芒伍。
說真的,銅雀並不想眼前的這兩個人在這裡拼個你死我活。一旦李征戰敗,老闆可能不會離開鬼市,自己想要取而代之的想法極有可能會付諸東流。但是,如果李征贏了,那這坐落在京城腳下的鬼市可以說是完全暴露在鎮邪司的眼皮之下了。
之前桃花源雖然接下了那個金目所謂的懸賞,但是銅雀已經派了金角銀角去尋那金目的麻煩。估計等到她倆回來,金目不死也是殘廢,除了那黃花餅外以後也不大能夠派得上用場了。既然如此,自己的立場已經變換,沒了理由同鎮邪司正面為敵。
既然如此,麥芒伍如果今天死在這裡,試想自己接管鬼市之後還能有好日子過嗎?此時此刻,銅雀才算是徹底明白了之前老闆到底有多了不起。這進退兩難的局面,實打實讓銅雀被將軍了……
等一下,將軍?
銅雀似乎想通了什麼,笑了笑后開口說道:「兩位大人,能否賞臉聽在下一言?」
麥芒伍並不知道這個所謂的「掌柜的」到底是何人;不過,那李征倒是真的耐著性子先將刀垂在了地上。看來,這個人說話還是有幾分價值去聽的。
那銅雀做出一副謙卑的樣子,走到了兩人中間:「請恕在下直言,兩位各為其主,就該為各自的主子多考慮一些。如果真的在這裡打起來,無論哪一方傷及性命,恐怕雙方都不大好收場。只是要分個高下而已,何必非得動刀動槍呢?而且,據我所知,二十八宿的人已經趕過來了……兩位即便想光明正大,估計也來不及了。」
這番話,不禁吸引了麥芒伍的興趣。而那李征也皺了皺眉,嘟囔道:「你的意思是……?」
很明顯,縱使李征並不想放過和眼前高手單挑的機會,但是對於他來說,完成任務比什麼都重要。如果真的有其他二十八宿趕過來的話,那自己可能要愧對主上的吩咐了。
銅雀笑了笑,重新打開了門,抬起自己的雙手拍了拍掌。很快,門外傳來了幾個輕輕落地的動靜。
「掌柜的吩咐。」外面的人清清楚楚說道。
銅雀對著跪在自己面前的人輕聲說了幾句什麼,那些人點頭消失。片刻后,再次從半空落下一個身影,手裡多了一個包袱。
銅雀拿著包袱進了房間,外面的人立刻心領神會將門關上。
「不如,兩位就用這些小玩意分個高下。」那銅雀說著,將包袱攤開,將裡面的東西展露開來,整整齊齊擺在了麥芒伍和李征的眼前。
是一副圍棋。
李征哈哈大笑,抬頭看了一眼麥芒伍。
麥芒伍絲毫沒有遲疑,徑自走了過來,坐在棋盤前拿起了白子:「李先生遠道而來,我就不好先聲奪人了。」
「請。」
「請!」
李征毫不客氣,將自己的兵器收好,然後也坐在了棋盤前,抬手便落了一子。
「鬼市的老闆必須死。」李征開口說道。
「他是被牽連的。」麥芒伍思忖片刻,也即刻落下一子。
「無所謂牽連不牽連。我家主子叫他死,他就不得不死。」李征似乎心思並不在棋盤之上,落子奇快無比:「畢竟連一隻龍都管不了,李家這麼多年的威望豈不掃地。」
「我只是奇怪,為什麼一向不問世事的李家會牽連於此。」麥芒伍心有成竹,落下了一枚白子:「說是我們錦衣衛鎮邪司綁走了你們少主,結果執金吾出山,卻只是來殺龍王,而非來找我們的麻煩……這件事,無論如何有些蹊蹺。」
李征哈哈大笑,落下一子:「這件事,也難怪你們想不通。其實吧,這件事起源於兩個人。」
「如若方便,還請李先生明示。」麥芒伍聽到這裡,第一次將目光從棋盤上移開,重新放在了李征身上。
「你們鎮邪司之前是不是逃走了一個叛徒?那個叛徒,便是促成今天局面的其中一人。」李征毫不在意又落一子,之後也抬起了眼睛,看著麥芒伍說道。
麥芒伍微微點頭。即便家醜不可外揚,但是聽李征的口氣,應該是已經知曉了這件事。既然如此,自己也沒什麼好藏著掖著的。
而且,李家知道這件事,麥芒伍也並不意外,畢竟……
「畢竟那奎木狼娶的女人也算是個孽緣。即便她是主上的遠親,她身上也是流著李家的血。」李征似乎洋洋自得,嘴裡面滔滔不絕:「那奎木狼從你們鎮邪司逃走之後,你們的皇上便開始信不過二十八宿了吧?畢竟是和李家的女人私奔。那奎木狼今日雖然在南疆隱姓埋名,卻……」
「大人!」銅雀聽得有些雲里霧裡,卻還是開口打斷了李征的口無遮攔:「您是不是說得太多了?」
不對勁。
銅雀抬頭看著眼前這一幕,不知道哪裡出了差錯。李征不該是這麼沒有城府的人啊……
只不過,銅雀沒有注意到,甚至連李征本人也沒有注意到:在李征的腿上,剛剛被那小鬼咬了一口的位置,隱隱約約插著一根銀針。
麥芒伍抬起手,假裝落子;但是銅雀卻眼神一慌,緊接著發現自己已經無法開口說話了。
看來眼前這個掌柜的已經發覺了什麼……麥芒伍心裡明白,只得加快了自己的計劃。
「那麼,李先生嘴裡面的另外一人又是誰呢?」麥芒伍落子之後假裝閑聊,語氣中卻已經有了幾分焦急。
「那可更不得了!你可能不知道,這個人的出現,不僅預示著我們李家要重新接管這錦繡河山,而且更是千秋萬代!為了這個徵兆,即便天下生靈塗炭,血流成河,我們執金吾也在所不惜!」李征似乎洋洋自得,語氣之中雖然有幾分炫耀,而更多的,卻是忠誠、尊崇之意:「她就是……」
與此同時,遠在千里之外的李棠,情不自禁打了個噴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