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白骨
第32章白骨
吳承恩還在睡夢之中,便感覺到自己的屁股被人踢了一腳。待他緩緩打了個哈欠睜開眼后,愕然發現面前已經開始了一場廝殺:一群古代兵卒打扮的殭屍,正在揮舞著手裡的粗銅兵器,圍著李晉沒頭沒腦地拚命砍殺。
一時間吳承恩覺得自己一定是還沒有醒過來。
思及於此,吳承恩不禁急忙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卧著,覺得眼前這個夢不僅如此逼真,而且還格外解氣。要不是怕高聲喧嘩吵醒了自己,吳承恩恨不得翻身而起,拍著巴掌叫兩聲好。
於是吳承恩屁股上挨了更重的一腳;轉身望去,青玄臉上已經布滿了汗珠。
「終於醒了?趕緊動手。」青玄沉著氣,維持著幾人周邊的結界。
「這種妖,連我也沒見過,不過,你別怕,等會兒你一看我們快打不過了,就朝後面的山上跑,跑回你的黃花鎮去。」李棠把錦繡禪翼刀橫在胸前,對身後的杏花說。
「他們……」杏花沒有血色的嘴唇吐出幾個字,「是古代人?」
這次的場面雖然很像不久前那群多足怪圍攻客棧,但是規模和兇險程度完全不能同日而語。從地底下鑽出來的屍兵,都是拿著朴刀和盾牌,腦袋上也戴著統一的頭盔;單看這身裝扮,似乎應該是秦代的。而圍攻李晉的屍兵更是明顯,並非貿然而上,反而行軍布陣之間將那李晉團團圍住。
李晉雖然挨了幾刀,但是身上的紋身借著月色閃閃發光;兵器砍在李晉身上之後,冒出層層火花。看來,這是哮天的功勞。
只不過,現在李晉似乎只能以守代攻;他手裡只有一把彎弓,被人近身之後難以施展身手,只能揮舞著弓弦朝著四周左劈右砍。別看這彎弓並沒有刀刃,卻依舊可以傷及筋骨。但是這群屍兵似乎不痛不癢,即便胳膊被砍斷也沒有退後半步。
「砰」的一聲巨響,李晉不禁聞聲回頭;吳承恩已經衝出了青玄布下的結界,手中緊握著一直藏在袖子里、冒著青煙的火銃。其中一個俯身藏在李晉身後的殭屍被準確的擊中了腦殼,瞬間翻身倒地不起。
李棠跟在吳承恩的身後,本想一併衝出去;但是青玄在背後一把握住了李棠的劍鞘,將她拉了回來:「不要近身!」
李棠險些摔倒,站定后,臉上又驚又怒:「我去幫吳承恩!」
「這些都是驅屍之術,有毒。」說話間,青玄瞥了一眼李棠身上的金魚腰墜;他也知道這靈感大王乃是難得一見的法寶,可以護主,令妖氣無法上身。所以李棠雖然久居李家,身上卻一點妖氣也沒有沾染。
只是,今日的對手並非平日的妖。他們身上都帶著屍毒,一旦李棠上去,短時間內自然是可以破開盾陣。但是這些屍兵肢體斷開之際會將自身的屍毒噴洒於四周。屍毒固然比不上妖氣厲害,類似於李晉、吳承恩這樣的體格倒也並無大礙。但是李棠本身體質羸弱,萬一染上屍毒,這荒郊野外還真未必有什麼辦法。
吳承恩甩手又是一槍,可是這一次卻打空落在了樹上。不少屍兵被這巨響引了目光,轉身朝著吳承恩殺了過來,卻對咫尺之外的青玄等人視而不見。吳承恩一時間手忙腳亂,翻身向後,抬手甩出了一疊宣紙,每一張上面都已經寫好了一個「矛」字。
只見得撲上來的屍兵大部分身前都被宣紙黏住,然後身子頓時一歪,似乎是被釘在了地上,不斷地掙扎著想要掙脫開這種束縛。只有兩三個傢伙的腦袋碰到了宣紙,才立時頭破血流倒在了地上。
其實,吳承恩本打算是用火攻的,但是青玄在他動手前,刻意囑咐不得用火。一方面,吳承恩用宣紙寫「火」只能維持一瞬而已,這零星的火花最多就是生個篝火而已。另一方面,這裡野草雜生,加上山風正猛,如果引起山火,那可比屍兵還要兇險。
敵人眾多,普通的刀劈斧砍沒什麼作用……對付這些傢伙,似乎好用的手段只剩下了吳承恩自己一直藏著的龍頭火銃——想當年,自己在京城神機營剛剛得到這把寶貝時,便是按照朝廷規矩,用南苗殭屍雕琢槍法。起碼從當時的成果來看,火器對於這些行屍走肉還頗為有效。射得准一些的話,基本上可以一槍一個。
事實上,幾乎所有神機營的兵器,都會在暗地裡利用南苗的屍蠱來進行試驗殺傷成果。自然,每日招惹死人,神機營的人都覺得這個方法太過晦氣。只不過,這是皇上刻意安排的,神機營也不好違抗。
沒想到昔日里的一段過往,竟然在今天派上了用場。吳承恩不禁覺得,說不定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數也未嘗可知。思忖之間,吳承恩抬手又是一擊,射倒了身邊一個被宣紙控住的屍兵。
吳承恩正在得意自己的槍法竟然如此出神入化——明明瞄的是另外的方向,身前的殭屍反而倒了——卻沒有發覺到剛才被矛貫穿的殭屍已經撕開了自己的肉身,朝著吳承恩劈了過來。
「小心……」那杏花貼著結界邊緣,看到這一幕急忙奮不顧身,衝出去撲在了吳承恩的身前。只是她的話音還在耳畔,肩上便被砍中了一刀。
幾乎同時,眾人心裡忽的閃過一絲絕望:杏花要死了。
似乎一陣狂風都能要了她的命的弱小身體,挨了這屍兵的一刀……
杏花默默地站定,低頭看著那隻受傷的肩膀,杏黃色的衫子破了一道三寸長的口子,倒是看不清傷口有多深,她也不敢撕開去看,只能看到一汩細細的粉色的血跡慢慢浸濕了黃衫,一圈一圈地擴大著,血跡擴到了拳頭大小,然後……停止了。
血止住了?好像也並不是很疼。杏花驚惶地回頭看了李棠一眼,似乎在問她「怎麼回事?」
「鬆開!」李棠對握著自己劍鞘的青玄喊道,「杏花受傷了!」
青玄沒有言語反駁,卻也沒有鬆開自己的手——自己和李晉言語之中,明白眼下李棠可絕對不能有任何閃失,否則指不定李家會如何刁難;之前一路的冒險,李棠可以安然無恙已經算是奇迹了。不過,眼下的這一次和之前的戰鬥相比,性質完全不同。
之前,青玄等人都是為了紅錢主動除妖;而今天,對方已經明知道有執金吾在場還堅決出手,明顯是奔著取人性命而來。細想的話,在場的這些人裡面,有誰值得對手大費周章?
吳承恩只是一個落魄的書生,青玄自己又和這凡世沒有什麼瓜葛;至於李晉,雖然看起來就是仇家很多的樣子,但是這些年久居李家;而杏花仙更是別提了。加上對方用的是南苗秘術……
如此一算,對方很可能是針對李棠而來。
李棠的眼睛卻直了,忽然盯著青玄的身後,臉上的表情又驚又喜:「救兵來了!」
青玄作為一個出家人,心思耿直,斷然想不到在這種關頭李棠還會使詐。他一轉頭,只見身後,松濤陣陣,荒草連天,哪裡有什麼救兵。
再回過頭來,李棠已經抽身入陣。
青玄看著手裡空空的刀鞘愣了一下,只得收了自己的結界。霎時間,外面的那群屍兵發覺到了青玄和李棠的存在,急忙調整了陣型,準備圍而殺之。
李晉這才看到了已經陷陣的李棠,慌忙之間還是抽空瞪了青玄一眼。青玄無奈搖頭,手握念珠,殺到了吳承恩的身邊。
李晉明白眼下拖延不得,只得一把抓住身邊的一個略微高大的屍兵,顧不上他一直胡亂掙扎,反手拉弓;只見李晉身上的紋身一亮,瞬間將手中的屍兵朝著李棠面前的屍群射了出去。那屍兵一下子天旋地轉,橫舞著砸飛了一片敵人。
黑暗之中,剛剛離開篝火的李棠還不大能看得清楚,只聽得一陣風聲朝著自己這邊飛來。縱使李棠剛才還信心滿滿,這未知的危險還是讓她心裡一顫。只不過,李棠生性好強,咬咬牙后反而抬起自己的兵器,迎著風聲向前邁了一步——管你是什麼來頭,只要一刀便要你七零八落!近了,風聲近了——李棠定睛一看,不禁嚇了一跳:即便平時與百妖為伍,李棠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毫無生氣的死臉。就在這一慌一忙之際,李棠腳下的土壤忽然鬆軟,幾個屍兵猛地伸出手,彷彿從地獄之中爬上來一般。
「你愣著做什麼!」吳承恩一個箭步,一腳踢中了其中一個屍兵的腦袋,讓他徹底斷了氣。虧得這一腳,吳承恩打開了一個包圍住了李棠的屍兵缺口。吳承恩匆忙伸手,想要將李棠從這屍兵的圈子裡拽出去。
「多事!」李棠這才醒過神來,卻並不領情。她急忙吸了一口氣,捏緊了手中的錦繡蟬翼刀橫著在自己肩頭舉起,眼睛睜得彷彿夜星一般,原地揮了一刀。
裙擺借著這股刀風好看地飄起,李棠這才吐出了嘴中的那口氣,卸了力氣。剛才這一刀李棠已經儘力拿捏,將刀鋒在自己的腳下畫圓避開了吳承恩的胳膊。這一招下去,周圍的屍兵悉數被擊敗。
「你看,哪裡用得著你多……」李棠喘著氣,捂著胸口。她剛想斥責幾句吳承恩,卻發覺自己腳下不穩,就要向後倒去。
吳承恩急忙一把抓住了李棠。
李棠已經顧不上鬥嘴;剛才自己吸的那一口氣,充滿了讓人無法忍受的屍臭。她平日里都是與精細的胭脂為伍,從沒聞過這種惡臭,一時間,李棠兩眼發黑,忍不住咳嗽了起來。
李晉已經打穿了包圍著自己的那些屍兵,而青玄則是按住地面,念了一聲「金」。地面傳來了不斷敲打的聲音,卻不再有新的屍兵爬出來。
「不知道是哪一邊的朋友?如果方便,請借一步說話!」李晉抬起頭,朝著這片漆黑的林子大聲喝道:「在下錦……執金吾李晉!自古井水不犯河水!而且你要是真的想打,起碼露個臉來!神龍見首不見屁股,縮在見不得人的暗處下罩子,閣下這臉面也能算是條漢子嗎!」
幾聲叫罵挖苦,在這深山之中不斷盤旋。一時間,其他屍兵都停止了動作,似乎在等著驅使自己的主人的回應。
「李先生說得在情在理。」一個聲音,憑空在夜色之中混沌響起,叫人辯不得方位。不過,這個聲音超乎李晉等人的意料,竟是一個女子的音色:「既然我並非男子漢,咱們是否可以繼續盡興了?」
言語間,那些屍兵同時轉頭,死死盯著李晉。
「這麼多的屍兵,我還以為是那傢伙……結果是個大姐啊。」李晉聽到這個聲音后,自言自語之間不禁輕蔑了幾分。青玄倒是鬆了口氣:如果真的是李晉之前提過的那個人,那麼自己這邊一定會凶多吉少。
「女施主可否借一步談話?」青玄一邊說著,一邊閉上了眼睛;即便現在目不可視,但是青玄有把握能辯出敵人的大概方向。
「這裡本是一條死路,前面除了一道通天河天險之外,別無他物。」那個女聲寥寥響起,落入青玄耳朵之中卻來自四面八方:「幾位身手不凡,想必不會是因為迷路才走向這個方向吧?」
青玄睜開了眼睛,輕輕皺眉。李晉朝著青玄望了一眼,青玄只是輕輕搖頭。李晉別無他法,只得回口道:「在下只是帶著幾個朋友去見一個朋友,絕對無意冒犯南疆。況且,姑娘用用腦子,我們李家要是真打算為難於此,也斷斷不會只派我一個執金吾帶著兩個弱女子和兩個拖油瓶前來吧?」
黑暗之中傳來了一聲吳承恩的叫罵,大體意思是李晉這個瘸子才是拖油瓶。
「那麼,莫非五位是來見奎木狼的?」這女子一聲冷笑,緩緩問道。
「如果是呢?」
「主子前往京城之前,特意吩咐過,不得放任何人接觸那奎木狼。無論是朝廷的人,還是你們李家的人……」女子的聲音落腳處雖然雜亂無章,卻能聽得越來越近:「但是李家畢竟是李家。倒不如我賣李先生一個面子,你今夜敗於我這件事,我絕對不會說出去,省得辱了執金吾的名聲。先生覺得怎樣?」
李晉忍不住一聲狂笑,只是還未來得及開口,一股妖氣鋪天蓋地砸了下來。青玄急忙一個閃身,湊到吳承恩他們身邊張了結界。李晉原地一愣,本能地抬手一擋,卻發現這股妖氣徑自從自己身上穿了過去。
下一個瞬間,近百名屍兵洶湧而出,只是手中已經不見了之前的粗銅兵器;相對的,他們手中紛紛換上了一把狼牙棒一般的白色武器,借著月光發出森森陰亮。
眾人也都看清了,那哪裡是什麼兵器,分明是死人身上抽出來的骨頭。
而那青玄的結界之內,杏花也是一愣一愣的,手中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把這種白色兵器。青玄低頭看了看,急忙一把拍掉——吳承恩倒是好奇,將那兵器撿了起來細細端詳。
那是一段人類的脊椎。
放眼望去,多少屍兵盡數持著這種纏繞著妖氣的白骨。這女子的招式,即便表面上略略無奇,但是究竟傷了多少人命才有了今天的修為?
青玄輕嘆一口氣,舉起手,朝著自己身後指去。
「幹得好。」李晉看到了青玄的手勢,身上的紋身緩緩亮了些許;抬起頭看看,雖然不是滿月,但是也有幾分月光灑下。下一個動作,李晉拉開了手中的彎弓,朝著青玄所指的方向瞄去——
這女子最終還是大意了。即便聽不到看不到,但是妖氣來的方向,青玄可是能夠清楚地感覺到的。即便李晉此時還不能使出「天地一色」,但是只要知道大概方向,這一箭射去出其不意先發制人,哮天八九不離十可以奪了對方性命!
「砰!」
一聲巨響。
李棠皺了皺眉,微微睜開眼;身邊的吳承恩站起身子,徑自朝著青玄指著的方向放了一槍火銃。一旁的李晉不禁愣住,側目看著吳承恩這番沒來由的舉動。
遠處,傳來了那女子的一聲「咦」。很快,一陣風聲從四面八方傳來,聽得出那女子斷然是換了自己的位置。
「你這該死的拖油書生做什麼!你到底和誰一夥!看風放哨嗎!」李晉只得悻悻然鬆了弓弦,然後忍不住轉頭朝著吳承恩高聲罵道。
吳承恩一臉愧疚,嘴裡面只能嘟嘟囔囔道「我以為青玄是給我發的信號」這一類辯白。杏花急忙點頭,表示連自己都以為青玄是給吳承恩打得手勢。
青玄忍不住搖頭嘆氣,抖擻了精神,警惕著周圍的屍兵。
「幾位果然有一套,也多謝這位公子好心。來而不往非禮也……」女子的聲音再次鋪天蓋地落下;但是隨著聲音消失在山澗之外,那些圍著的屍兵紛紛罷了手,重新鑽進了地下:「如果幾位可以迷途知返,今天的事情就當沒發生過。但是如果再讓我見到幾位……」
聲音連同著那些屍兵,一併消失不見。荒野之中,只剩下了李晉那絡繹不絕的叫罵聲。青玄收了結界,急忙查看了一下李棠的脈象——還好,並無大礙。看來剛才的昏厥,只是一時間的驚嚇。
「青玄。」吳承恩看著鬆了一口氣的青玄,輕聲開口:「我有話對你說……」
李棠輕輕喘著氣,心中的驚恐慢慢擴大。剛才她清楚地看到,吳承恩一邊假裝給火銃小心翼翼重新填裝,一邊提防著青玄,悄悄將剛才那段人骨藏進了袖口之中。
那段白骨似乎並沒有什麼稀奇,只不過上面刻著四個小字……
「白骨夫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