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苗人
第35章苗人
李棠騎在哮天的身上,重新細細翻讀了一遍吳承恩之前寫下的書卷故事。多半因為這些演義都是吳承恩沾取了內丹描寫的緣故,故事看入眼中,腦海里則浮現出了無數畫面。每一個妖怪都栩栩如生,而每一場鬥法也歷歷在目。
相比較於這些精彩的傳奇,「驚天變」這一章節確實略顯筆疲,情節有些雜亂無章,李棠即便反反覆復讀了四五遍,也無法像其他章節那樣閉上眼睛就能浮現出故事中妖怪的臉孔。
——這是吳承恩的問題嗎?還是這件事本身就無頭無尾?李棠垂頭想了一會兒,合上書頁,遞給跟在哮天身後的吳承恩:「幾年前,京城裡的驚天變,到底是誰所為?為何如此大的變故,我卻絲毫不知呢?」
沒等吳承恩回答,杏花興奮地指著不遠處的一片柳林,那柳樹剛剛吐芽,一片煙霧蒙蒙的嫩黃色:「李棠姑娘你看,這柳芽嫩的時候和杏花差不多顏色,我也是出了黃花鎮才知道的。天下這麼大,遠不止一個黃花鎮,那麼你沒聽說過的事也應該有很多吧。」
李棠搖搖頭:「我雖然不出門,但我們家的消息是最靈通的,從來沒有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能瞞得過我們。」
吳承恩立馬擺出了一個不屑的表情,上下打量了一下李棠和杏花,趾高氣昂道:「連這都不知道,還敢說消息靈通?還虧得你們一個是跟著百妖長大,另一個本身就是妖。想當年,京城差點毀於一旦,天下盡懼。這驚天變的主角,就是那齊……」
青玄在吳承恩身後猛地一拍他的肩膀,嚇了吳承恩一跳——吳承恩回過頭去,青玄只是皺眉搖頭:「不要提及他的名字。」
青玄的表情實在嚴肅,似乎吳承恩也才意識到自己險些失言,立刻沉默了。
「是誰?」李棠只聽到一個「齊」字,立刻追問了下去。
想不到的是,一向寵溺李棠的李晉竟然第一次幫了青玄的腔:「小姐還是不要問了。那名字說出來,著實不甚吉利。」
這其中緣由,李晉是知道的,驚天變剛剛發生的那段時月,朝廷便下了戒嚴令,勒令百姓不要無端猜忌。但是百姓夢中都得了一個啟示,一時間私底下議論紛紛,口耳相傳。這故事本身簡單,奇的是,只要任何人的嘴中,有意無意冒出夢中知曉的那個「名字」,不出三天一定會遇到禍事,甚至可能暴斃身亡。
一時間百姓們人心惶惶,並且認定這是有朝廷的眼線在殺人滅口,以防民心大亂。這股無形的威懾力,很快便讓所有人下意識地開始躲避一切與驚天變相關的信息。所以,驚天變才過了不到一年,百姓們卻彷彿早已忘記了這場禍事般,不再重提。
只是……
李晉心裡明白,當時的朝廷內部其實已經雜亂無章,幾乎所有戰力都調入皇城之內布防,壓根沒有多餘的人手放在京城之中。外面那些百姓惹上的禍事,真真切切與朝廷無關——試想,連皇上都有可能朝不保夕了,誰還有空去管外面那些閑人嚼舌頭呢?雖不知曉這件事到底是何來龍去脈,但是起碼不要提到那傢伙的名字,才是上策。畢竟李晉可禁不起李棠出現什麼閃失。
李棠的好奇心被吊起來,眼看青玄、吳承恩和李晉都知道那人是誰,卻都不告訴自己?急得咬住嘴唇想要發火,只見杏花向著她的腰間一使眼色,原來杏花也早就好奇了。
對,還有一個會說話的呢!李棠笑了,捧起了腰間的金魚玉墜「靈感」置於手心,開口問道:「靈感,你最乖了,告訴我那妖怪到底是誰?」
那金魚彷彿得了命令一般,浮於李棠的掌心。然後,靈感在空中翩翩而游,笨拙地翻了個身,將肚子朝著天空,嘴中吐了個泡泡。
「這……是什麼意思?」
「他的意思大概是,」李晉瞅了一眼那金魚玉墜,聳聳肩膀揣測道:「要是說了,他就是一條死魚了。這靈感倒也機靈。」
聽到這裡,那靈感朝著李棠鼓起了自己的眼睛,似乎是決絕之意。李棠掃興地將玉墜放回原處,嘟起了嘴。
遠處隱隱約約聽到了河流的聲響。吳承恩急忙奔了幾步,似有喜色:「正巧口渴了,不如我們到河邊歇息一下,再趕路也不遲。」
「還遠得很。」李晉抬頭望了望,明白吳承恩想得太美了:「錯不了,這應該是流沙河的響動。聽這個聲響……我們大概還有一天多的腳程才能到。不過……」
在說到「流沙河」這三個字的時候,李晉刻意加重了自己的語氣,同時瞥了一眼身邊的青玄。青玄面無表情,似乎並沒有在意。
見得青玄沒有反應,李晉只能繼續說道:「不過,我們可能確實需要歇歇腳了。旁邊的幾位朋友,已經跟了我們一路。」
說著,李晉停下了自己的腳步,扭頭朝著身後望去——
此地,已經屬於南苗的腹地。這一片深山野林,自己也不是太熟。但是身後跟著的人,從一開始的小心謹慎,到現在毫不掩飾的殺氣騰騰,變化頗為微妙。也就是說,身後跟蹤的那些人一開始似乎只是提防著吳承恩等人,而現在隨著不斷前行,已經綳不住了。
李晉立刻想到了,一定是自己帶路,誤入了別人的地盤。
正這麼想著,吳承恩突然腳下一歪,隨即被一根草繩套住了腳踝,慘叫一聲后便直愣愣被拽到了一棵十餘丈高的大樹上面。
看到這一幕,青玄和李晉卻同時鬆了一口氣:這陷阱一眼便能看出,是苗人用來獵取山中走獸,而不是用來害人的。這麼推斷的話,後面跟著的人並非是想要襲擊,更可能是打算防衛自己的獵場。
雖然在很多人的眼中,苗疆和化外之地沒啥兩樣,但苗人心底卻較為單純,只要澄清誤會,便可以避免一場無妄之災。
果然,李晉他們路過的林子後面,湧出了幾個人影,都是一隻手握武器,另一隻手藏在懷中,似乎握著什麼一般叫人不得不防。但李晉看得出來,他們的穿著和武器也只是普通獵人的配備。這些人嗚嗚喳喳,一邊跳著一邊叫罵。只是嘴裡說得都是南苗土語,令那想要開口的李晉有些摸不著頭腦。
青玄看了看對面,似乎面有驚訝,開口朝著對面說了幾句土語。未想到,這話不說還好,話一出口對面的人反而夾雜了幾分憤怒一般,眼瞅著就要殺過來。
「咦?」騎在哮天身上的李棠坐直了身子,看著對面的一個苗人定睛細看,隨即拿手一指:「青玄,那人,不是在南秀城見過的那個嗎?就是戲弄了震九州的那個……」
言語之間,對面的那個苗人停下了動作,抬頭也是細看了一番對面的李棠。果然,這人赤發大嘴,就是之前在南秀城遇到的苗疆怪人。看來,這赤發怪人應該是這群人的統領,轉頭念了幾句話,其他人立刻收了兵器,各自離開。
其實,青玄剛才也認出了那赤發怪人,所以才開口招呼。但是對方卻早已不記得青玄——或許,他對掛在樹上的吳承恩還有些許印象。若不是李棠解圍,對面或許早就殺上來了也未可知。
赤發怪人拎著手中的鋼叉,朝著李棠等人走了過來。那哮天立刻發出嗚嗚聲,似乎在警告對方。赤發怪人愣了愣,發覺那畜生是在提防自己手中的兵器,索性張開了自己的血盆大嘴,一口將兵器吞了進去,然後才兩手空空地走了上來,對著李棠嘰哩哇啦了一番。
李棠只聞得一陣異味,立刻捏住了自己的鼻子——之前李棠身上有那胭脂作伴,並未發覺這赤發怪人身上竟然有一股難以名狀的臭味。這氣味,正是煉蠱人的特徵。
旁邊杏花猜到了李棠的不適,急忙揮揮袖子,灑下了一片花香,李棠才長出一口氣。
怪人還在嘰哩哇啦地說著。
「他說什麼?」李晉皺著眉,催促著青玄翻譯。
「他說,他認出了李棠,只是沒想到大家會在這裡又一次相見。」青玄一邊說著,一邊迎上前去,同那赤發怪人攀談起來。幾句之後,青玄的臉色越發嚴肅。
「我記得……」李棠插不上嘴,只能同李晉說道:「他之前說,自己是鬼市的人。怎麼此時卻在南疆啊。」
青玄同那赤發怪人交談完了,嘆口氣,走到了李晉身邊:「鬼市,你知道嗎?」
「自然是知道的。」李晉不曉得為什麼青玄突然開口提及遠在千里之外的鬼市。
「前段時間,鬼市發生了變故,之前的鬼市老闆枉死。現在一個叫桃花的組織佔據了鬼市,還發出了通牒,之前鬼市的人,要麼歸順於桃花,要麼就不許再踏入鬼市一步。」青玄說道,臉色凝重。自己之前也同吳承恩逛過這鬼市,深知這鬼市可不是表面一個市集那麼簡單。
「是桃花源吧?」李晉聽了半天,揣測道。那赤發怪人顯然聽懂了這一句,急忙點頭。
「那桃花源的人殺了幾個他的同伴。」青玄說著,不免語氣有些悲涼:「他氣不過,就回了南苗,想要請神去制裁那桃花源的人……只是……」
青玄頓了頓,同那赤發怪人又交談一番。言下之意,就是冤冤相報何時了一類的說辭。眼見得那赤發怪人越聽越氣,烏啦烏啦的怪叫起來。
「等等啊,請神?」李晉雖然不懂那南苗的言語,但是有一個詞似乎不斷被那赤發怪人提起:「據我所知,這裡的漢人一直信奉於奎木狼,而這裡的苗人,信的則是……」
「殺神。殺神。」赤發怪人一直這麼喊叫著。
「有仇報仇有怨報怨便是,他們何故打算弒神?」除了那杏花依舊一臉茫然之外,李棠也捕捉到了這個不斷出現的詞語。
李晉和青玄互相看了看。
「我覺得啊,是……沙神。」李晉開口,在空中寫了「沙」字,糾正了李棠之前大不諱的猜測。李晉看了看流沙河的方向:」苗人所信的,是一個叫深沙大王的神。」
「深沙大王。」李棠歪了歪腦袋,似乎想起了什麼:「我記得,那妖怪有點名氣,小時候我好像還見過。」
「自然是見過的。」李晉說道,同時看著青玄:「不過小姐你可能不知道,深沙大王其實並不算妖怪。他之前一直都是鎮守著流沙河,這些年更是統帥起了河畔另一面的南苗民眾。朝廷雖然一直想要開土擴疆,甚至也派遣重兵前來南疆,卻苦於兩道屏障而無法如意:其一,就是流沙河這道天險;其二,就是這南苗人嘴中無所不能的深沙大王。」
「哎?這聽著確實不像妖怪,像是當皇帝帶兵打仗的樣子……」李棠似乎有些遲疑,覺得李晉的描述超乎自己的想象。
「說起這沙神,倒還有個有意思的故事……」李晉咂摸一番,繼續說道:「這就不得不提起另一個人,便是金蟬子。這人雖法力無邊。但每一次輪迴轉世,都會在流沙河被那深沙大王吃掉……你說他倒霉不倒霉?說來這妖怪也真是過分,可著一個人往死里欺負。但是呢,這金蟬子每每轉世,還必須得從這流沙河過一遭……」
「那豈不是每一次那什麼蟬都會死在流沙河?」李棠聽了以後,覺得這人雖然命運忐忑,卻又著實有些好笑:「次次都羊入虎口,而且是周而復始,這人也不長些記性。」
「是啊。」李晉陪著笑,卻看著那青玄:「但是,有些人,就是不長記性。」
李棠談笑幾句,卻又替那赤發怪人抱了一口怨氣:「那,你們的沙神應不應這請求,去幫你報仇呢?」
「剛才他說,深沙大王此時並不在南疆。他也是回來后才知道的。」青玄說道。
等等……李晉忽然間陷入了沉思,想起之前那個白骨妖似乎也有意無意提及過一句「主子前往京城之前」云云,李晉早知道,這深沙神仗著苗疆蠱術,統領著各種死屍骷髏,那個自稱白骨夫人的一定是他的手下。難道說,這沙神此時確實恰巧不在流沙河?這就怪了,李晉的印象中,極少聽說深沙大王會離開苗地。
如果是真的,倘若這一世的金蟬子此時來了這裡,豈不是……
想到這裡,李晉臉上萌生了一絲喜色,然後急忙收斂了起來,催促青玄道:「既然都是誤會,那咱們也歇息了一番,不如抓緊上路吧。」
「不過,雖然沒有收到請求,深沙大王去的方向,卻是京城。」
青玄似乎並不著急,只是從大局揣測道「鬼市的消息這才傳過來,相信沙神不是源於此事而行。既然如此,能引得人去京城的事情,還有什麼?」
「能有什麼大事?最大的也就是武舉嘛!京城裡的御前比武,也就這個月這麼一遭了。」李晉幾乎脫口而出,想要讓青玄趕緊斷了思忖抓緊上路。
但是此話一出,李晉自己也愣了愣。
「難道說……」李晉歪著頭,有了一個非常不好的推測。
青玄沉吟片刻,坐在地上:「不行,這件事不得不管。必須得修書提醒一下,哪怕他不信,也……吳承恩,快來!」
「你是說,你那個京城裡的朋友。」李晉猜到了青玄說得是誰:「只是,你是不是真的記性不好?且不說你那個朋友為人縝密;況且,誰又能記得你!?突然間收到這麼一封信,即便真的讀了,最多也只是一笑了之吧?」
「你們確實記性不好!」一聲大叫,從半空中唐突傳來,聽起來近在咫尺。但是這聲音,神龍見首不見尾,又這麼突如其來,想必定是高手!一時間,李晉和那赤發怪人紛紛亮出了兵器,警惕著半空。只有李棠細細聽了一下,然後「噗呲」一下笑了。
「我都掛在樹上半天了!你們真的就不打算救我下來嘛!」吳承恩已經啞了嗓子。
三下五除二,赤發怪人將吳承恩放了下來。見到吳承恩的臉后,那赤發怪人倒也算是熱情,嘰里呱啦地似是道歉。吳承恩倒是沒多說什麼,只是拿出了筆墨遞於青玄。
青玄想了想,撕下了自己衣衫的一角,寫下了什麼后重新交給了吳承恩。吳承恩重新拿出一張宣紙,運氣許久后寫了一個「鴿」字,然後將布條包緊,攤開手將那宣紙拋向半空——
宣紙抖了抖,隨即朝著京城的方向飛去。
「是福是禍,總得一試。」青玄說道,不再理會此事發展。李晉催促了一句,幾人繼續上路。
「信鴿」離開眾人,飛上半空,正在拼了命地飛行,卻突然被一劍貫穿,隨即失了法力,蛻為了普通的宣紙。這團廢紙緩緩飄下,落在了剛才亮了兵器的九劍手中。
九劍自然知道這是吳承恩的法術,所以抖開字條,讀了讀,隨即扔在了地上,大怒道:「一派胡言!我鎮邪司豈容得如此玷污!」
而那蹲在九劍肩頭的六翅烏鴉開心地叫著,似乎在告訴九劍:準備緝拿的目標已經近在咫尺。
而九劍,卻已經做好了另一個準備:逢妖必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