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生意
第9章生意
一路上,吳承恩忍不住朝著身邊的青玄抱怨了幾句,不明白青玄為何答應了李棠提出同行的要求;青玄一言不發,悄悄向後張望一眼:李棠一直跟在他們身後三五步遠,他們快些,她便快些,他們慢些,她也慢些,頭都不抬地捧著一摞書稿看。
「你也有女看官了。」青玄用口型對吳承恩說。
吳承恩冷著臉轉過頭去看著路邊的風景。
「我看到你嘴角在笑了。」青玄又說。
吳承恩扯起領巾遮住半張臉。
「唉。」青玄嘆了口氣,忍不住又回頭看看李棠,她此刻因為出門行走,換了一身鵝黃色的窄腿府綢褲子,配著月白色的短襖和一領防風的天青色斗篷,越發顯得乾淨爽利,腰后的那把唐刀……錦繡蟬翼刀,青玄在心裡默念著,怎麼也無法把視線從刀柄上移開。
「好看嗎?」李棠頭也不抬地說。
「李棠姑娘,你——」青玄斟酌了一會兒詞句,發現自己實在不善於油嘴滑舌,還是有一說一的好,「你配的那把刀,可是——」
「錦繡蟬翼刀啊。」李棠邊說邊踢開路邊一個石子。
「什麼刀?」吳承恩也回頭問著,兩人站住腳步,等著李棠跟上他們。
「寫的不錯。」李棠隨手把書稿往吳承恩懷裡一扔,「第二章有點啰嗦,建議刪了,第三章好看,賣給說書先生當底稿,大概值二十個銅子兒吧。」
「二十個!?只能買兩筒米花啊!」
「米花是什麼?」
「你連米花都沒吃過?沒童年,真可憐。」這一路同行了十幾里,吳承恩在姑娘面前也不像昨天那麼靦腆了,青玄吃驚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說:沒想到啊!
「喂,我童年吃過的東西,你也不一定吃過好嗎?什麼閻立本的真跡,我們家都用來墊桌腳,吳道子的扇面兒,只能給我的貓扇涼。」李棠瞥了一眼吳承恩,他正把稿子鎖進書箱里,書箱里除了稿紙,還有一些《閻立本繪技鑒賞大全》《吳道子代表作賞析》一類的書。
「那又怎樣,你沒吃過米花。」吳承恩不氣不急,笑嘻嘻地說。
「那錦繡蟬翼刀在你們家是用來幹什麼的?」青玄輕描淡寫地問。
「冷盤大師傅用來削蘿蔔的,它特別薄,蘿蔔皮削下來都是透明的,但切蘿蔔的時候不能用,因為刀柄太長了,不趁手。」李棠認真地說。
吳承恩和青玄對視了一眼,兩人什麼也沒說。錦繡蟬翼刀,連昨天那個粗野的什麼平海大仙都知道,是李世民弒兄之物,也曾被武則天用來號令唐室,朱溫滅唐后第一個點名尋找的宮中寶物便是此刀,它薄如蟬翼,輕如鴻毛,砍人頭顱血不噴、屍不撲,站立十二個時辰直到血液自然凝固,因為沾染的怨氣太多,江湖傳說此刀已經成精,如果使用它的主人不幸斃命,刀還能自行殺人十二個時辰。
——所以它隱匿江湖的這600多年,一直在削蘿蔔皮!?「我……能拿來玩玩嗎?」吳承恩看了看李棠的臉色,沒有什麼不悅,鼓起勇氣說。
「割破了手可不許哭。」李棠乾脆地答應,解下刀來扔過去,吳承恩嚇了一跳,忙伸出雙手去接,只見那刀並沒有橫飛出去,也沒有直直落下,而是像一片羽毛,或者乾枯的樹葉,在風中輕輕地盤旋著,盤旋著……
然後輕飄飄地落在了吳承恩的懷中。
一點重量也沒有。
「好輕。」吳承恩脫口而出。
「太重的我也拿不動啊。」李棠說著把刀奪回來別在身後,吳承恩還要說什麼,只見青玄似乎無意理會這把刀,而是抬頭朝著不遠處的山頭望去。
「有古怪。」青玄抬起頭,右手指了指山頭,左手捏起了念珠。
果然,山那邊站著一個高大身影,雙手環抱於胸前,站姿挺立;那人頭上戴著斗笠,身後似乎是倒插著一把束好的雨傘。隔著大概百餘丈遠,並看不清那人表情;但是從那人的動作來看,顯然是發現了吳承恩這一行人。而且看那身影,表面上站得隨意,卻絲毫不留破綻。
「是人是妖?」吳承恩小聲朝著青玄問道。
青玄還沒開口,李棠即刻說道:「是人。」
青玄輕聲問道:「離這麼遠,可有把握?」
「是妖怪我都認得出。」李棠淡淡地說。
那人打量了一會兒吳承恩等人,終於開了口,語氣似乎幾經斟酌:「那位姑娘,這兩個男子沒有對你圖謀不軌吧?」
李棠大笑:「他們哪裡敢!」
「真的不是嗎?」那男子語氣之中還是夾雜著幾分懷疑:「姑娘不用怕這兩人。如果真的是遇上了惡人,只需言語,在下自當出手。」
「多謝,放心。」
那人頓時長出一口氣:「那便是我誤會了。這荒郊野嶺,你一個姑娘和兩個男子同行,我怕是有歹人強擄民女,多問一句。從幾位來的方向推測,應該是打南秀城過來的吧?煩請問一句,這裡離南秀城還有多遠?」
「不到三十里。」吳承恩開口說道。
「多謝。」那人雙手抱拳,顯得禮讓三分。眼見得那人拔腿準備離開,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指了指自己踩著的山頭,朝著吳承恩喊道:「對了,如果你們是要向西北去的話,最好能繞開我腳下的山頭……這附近有妖怪。」
「什麼妖怪?」吳承恩剛問了一句,那人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蒼山之中。
青玄只是一直目送著那人的身影,一眼也不敢離開。
「哪裡來的怪人……」吳承恩推了推青玄,自己聳肩,示意青玄有些草木皆兵了。但是青玄卻示意吳承恩不要鬆懈;隔了一刻,青玄徑自朝著剛才那背著雨傘的男子站立的山頭奔去。
「過來看看。」青玄攀過了山頭之後,招手示意吳承恩和李棠也過去。兩人你瞪我我瞪你,卻還是聽了青玄的話。
只是過了山頭后,放眼望去,兩人才略微有幾分吃驚。
山頭的這一邊,躺著兩具還算溫熱的妖屍,看來是蝗蟲所變,體形都將近一丈;而且這兩個妖怪都還握著手中的長刀,應該是剛剛被人收拾;肚子已經被人剖開,內丹也不見了蹤影。
青玄細細看了看這些屍首,一言不發。
「沒想到那個傢伙還真的有幾分本事……」吳承恩忍不住開口讚歎道。
李棠卻急忙走到了剛才那人站著的山頭,搜索著那人的身影。
「按他的腳程,應該看不到了。」青玄自言自語道。
吳承恩一臉茫然,似乎不知道李棠和青玄為何都對剛才那人如此在意。
李棠看了吳承恩一眼,說:「這兩個妖物近在咫尺,也亮出了兵器;而那人剛才出手,我們卻絲毫沒有察覺,可見這人身手極快。」
吳承恩恍然,細細看了看地上的妖怪:「內丹也挖走了……看來是行家。看得出是哪邊的人嗎?」
青玄搖搖頭,起身示意吳承恩和李棠即刻出發,自己也加快了腳下的步伐。在還沒有到達那道士提及的黃花鎮之前,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眼下,有著差不多想法的人,可不僅僅是青玄他們而已。
京城內,此時有些人心惶惶:且不說最近京城內調兵遣將頗為頻繁,甚至今天五軍大營里有個把總突生妖變,鬧了禍害,死傷將近三十人。要知道,近日裡五軍可是圍著皇城的部署,這可實打實是在天子腳下發生的亂子。
麥芒伍帶著錦衣衛的人趕過去的時候,卻被攔在了五軍大營之外。通報的士兵說得倒也簡單:「人,已經燒了,灰都不剩。這點小事,就不麻煩伍太醫您過目了。你們錦衣衛忙啊……」
話里話外,客氣點說是送客,直白點說,就是「滾」。
雖然自己下面的人都忍不住罵罵咧咧,而麥芒伍本人並沒有與之爭執;或者說,他並不打算現在就與五軍有所摩擦。所以麥芒伍只是點頭,隨即便帶著人回了鎮邪司。
妖變嗎……麥芒伍將自己鎖在了天樓之內,同時手中擺弄著一顆棋子細細揣摩。按道理來說,皇城四周方圓二十里之內,除非有人動了手腳,否則是不會發生任何妖變的;畢竟整個京城有鎮邪司坐鎮,對於這一點,麥芒伍有十足的把握。
既然五軍之中生了妖變,那麥芒伍可以斷定,此事必有蹊蹺;只是目前自己手頭掌握的信息實在是寥寥無幾,如果可以抓一個五軍大營中目睹了整個妖變過程的人回來細細拷問,那多半可以知道個大概。
但是從五軍大營裡面拿人,談何容易。
又或者,是對那具號稱已經被燒掉的屍首下手。如果真的妖變了,多多少少也會有些內丹凝練於軀體之中;而且,內丹單純用火是燒不掉的。只要內丹到手,來龍去脈起碼也能知道個七分。
這倒不如……麥芒伍看著手中的玉石棋子,想到了一個辦法:鬼市。
在鬼市裡,沒有用錢買不到的東西。麥芒伍深知這一點,倒不如派人前往鬼市,向他們懸賞一筆銀子,引得他們去偷取妖變之人的內丹——內丹換銀子,所以才會有鬼市的人出手。即便鬼市的人失手被五軍抓住,「為了銀子鋌而走險」這個動機也是再正常不過了,反正鬼市的人本來就是目無王法。
甚至,只要價碼夠高,五軍之中會有吃裡爬外的人私底下悄悄倒賣出那人燒剩下的屍骨也不無可能。
即便五軍想要懷疑錦衣衛,也拿不到任何真憑實據。如果硬要上門理論,那自己也可以順勢反咬一口。
最重要的是,鬼市的人嘴緊。如此,事情成與不成,都能與鎮邪司脫了干係……
正在思考著,麥芒伍突然聽到了敲門聲;麥芒伍起身,開了門,卻看到管家一臉得意的站在門口:「大人,喜事。」
麥芒伍皺眉,他最不喜歡下人賣弄口舌。
管家顯然意識到自己多嘴了,急忙說道:「是這樣的,五軍的掌號頭官正在門口求見,說是務必想要見一下大人——看看,這是賠罪來了。敢和錦衣衛放肆,真是……」
「請至天樓。」麥芒伍擺擺手吩咐道,無意聽管家替自己逞口舌之快。
沒多久,果然幾個五軍打扮的人被管家引著闊步而入,進了天樓后便一抱拳。麥芒伍獨自端坐在天樓內,抬頭看了看迎面的幾人,並沒有起身相迎,反而嘴角露了一笑。
「伍大人,我等此番前來,其實是……」領頭的掌號頭官開口便說。
麥芒伍擺擺手,示意對方稍等;然後他對管家說道:「退下吧,從外面把門關上。」
「還需要給幾位看茶嗎?」管家領命之後,低著頭問了一句。
「他們不是來喝茶的。」麥芒伍說道。
「那……需要喊來其他二十八宿嗎?」管家顯然聽出了麥芒伍內里的意思,繼續問道。
「你說呢?」麥芒伍說道。
管家點頭,低頭倒著退了出去,然後即刻關上了天樓厚重的石門。一聲悶響之後,天樓里變得略顯漆黑,只剩下天井投下一束光芒,照在麥芒伍的身上。
幾個五軍的人互相看看,不曉得這算是什麼待客之道。
麥芒伍雖然沒有動作,卻還是突然忍不住笑出了聲:「真的,你們是頭一遭……之前還從沒有妖怪敢主動走進我們鎮邪司的大門。」
幾個五軍的人顯然嚇了一跳,領頭的掌號頭官上前一步,凜然道:「伍大人,這是開得什麼玩笑?我等今日前來,一是致歉,二是想大人喝頓酒,關於軍中妖變之事還想同大人從長計議……」
「偽裝得確實好……只是,這裡可是鎮邪司啊。」麥芒伍止住了自己的笑容,從容起身;對面的七八個人紛紛後退一步,似乎提防著麥芒伍的一舉一動。
「伍大人,您是不是喝醉了?」掌號頭官「噌」的一聲,亮出了自己手中的鋒利寶劍,示意麥芒伍不要輕舉妄動。同時,他轉身吩咐了幾句,兩個手下立刻跑到門口,摸索著從裡面給天樓大門上了門閂。
「放心,不會有其他人來。」麥芒伍並不著急,淡淡說道:「就我一個。」
「如此,甚好。」掌號頭官突然間嘴角一翹,目露猙獰:「省得裝腔作勢,乾脆大家敞開天窗說亮話吧。」
「諸位到此,是為了紅錢嗎。」麥芒伍抬頭,順著天井看了看天色。
「鬼的紅錢!莫裝糊塗,速速把我們少主交出來!」掌號頭官壓低了聲音,但是一字一句,容不得任何商量。
「……我要說我不知道諸位所言何事,想必你們也不會信吧?」聽到這番話,反而是讓麥芒伍收回了目光,略顯意外地看著眼前的掌號頭官。
「那,便只能得罪了。」掌號頭官說完,伸手向後腰摸索一番;很快,繞回來的手上,多了一個雪白色面具。身後的其他人,也像是得到了命令一般,做出了相同的動作,將面具捧在手裡。
麥芒伍看著眼前的一幕,眉頭略微皺了皺:「李家……這我便不懂了;大家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為何見了面便大動干戈?不如坐下來好好聊聊。」
「上身。」掌號頭官說道,一行人齊刷刷套上了面具。霎時間,一股絳紫色的妖氣從天井之中噴薄而出。幾個人亮出的兵器上,全部纏繞上了相同的顏色。
「既然騙不得他出去,就在這裡速戰速決。」掌號頭官下了命令:「不用同他廢話,他是在拖延時間。其他二十八宿勢必已經察覺,拖下去對我們不利。」
「再說一次。」麥芒伍依舊溫文爾雅,亮出了手裡的銀針:「諸位放心,不會有其他人來的。來吧……」
是的,麥芒伍可絕不想此時有人打擾。
諸位,咱們好好聊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