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3章 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鬼神問蒼生

告訴朕！

朕的五哥，究竟是不是女主武王？

誰能想到，一番失聲痛哭后的李世民，竟然問出這樣的問題。

轟！

李淳風只感覺心頭悶雷炸響，面露慘白。

是或者不是？

明明一個非常簡單的問題，卻讓他使出渾身力氣也無法作答。

陛下，當然不是了！

女主武王，代有天下！

這句讖言不知從何而起，但它真正的意思是，一個姓武的女人稱王稱帝，統管整個天下！

李君羨只不過成了可憐的炮灰，替五品才人武媚娘背了黑鍋！

可李淳風嘴角蠕動半天，卻實在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只能求助的看向一旁的袁天罡，詢問該如何是好！

袁天罡卻依舊面無表情，如同老僧坐定，沉默不語。

「說……說啊！朕的五哥，究竟是不是女主武王！」

李世民卻見兩人的反應，情緒越發激動起來。

「爾等若是不說，朕誅你們九族！」

李淳風聞言，狠狠咬牙索性跪在地上。

「天數瞬息萬變，不可妄自揣測……」

「還請……還請陛下治臣死罪！」

李世民獃獃的看著李淳風的反應，心中已然明悟。

沒有答案，就是最好的答案！

如果李君羨真的是女主武王，李淳風只需點點頭便好。

可他……

這說明什麼？

說明朕殺錯了人啊！

李世民再看向五哥的首級，只覺得渾身寒冷到極致。

可如果不是五哥，又能是誰？

任憑他聰慧一生的腦袋，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來。

繼續逼問李淳風和袁天罡？

李世民明白。

這種所謂的星象大師，占卜大師有著自己的行為準則。

當面對個人興衰時，他們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可當面對天下興亡之時，他們絕不敢胡亂吐口半句。

並非是怕報應施加到自己身上，還是怕一語亂國，一語毀天。

就如同李淳風說的那樣。

陛下，不是我不告訴您，實在是一旦說出口，天象變化，任誰再也無法揣測未來。

「天機不可泄……淳風你何罪之有？起來吧，起來繼續陪朕飲酒……」

李世民頹然坐下，滿臉無可奈何。

李淳風本以為今日必死，誰能想到皇上竟不治他死罪。

他獃獃站起了身，又坐回原位。

「呼……」

李世民長嘆口氣，再次給幾人倒滿酒盅。

「淳風啊，袁師……你們不願告訴朕誰才是女主武王，誰不怪你們！」

「你們能否告訴朕……」

「朕的大唐，還有多少年國祚？」

倒滿了酒盅，李世民再次一口飲盡。

既然不知誰將禍亂大唐，可還是想知道，自己一生奮鬥開創出的貞觀盛唐，能維繫多久？

誰知，李淳風和袁天罡依舊沉默，沉默的好像一個廢物一般，一句話也不說。

李世民見狀，心中怒火頓生。

誰是女主武王不能告訴朕。

大唐能維繫多少年國祚也不能明言？

那麼……

他獰笑起來：「那麼兩位賢師，能否告訴朕，朕的陽壽還有幾何？」

李世民心中已打定主意。

若這個問題也不能回答的話，朕還養你們何用？

養條狗還知道搖尾乞憐，養了你們只會沉默寡言？

殺之！

家國大事不能透露，朕還能活多久這種事情，總能夠說吧。

若還是不說，朕只能讓你們喝此生最後一杯美酒。

果然。

第三個問題一經問出，李淳風面色再次劇變。

他張了張嘴，看看李世民，又看看袁天罡，滿臉苦澀，實不知如何開口。

最終，還是一直保持沉默的袁天罡開口了。

老頭嘆了口氣，端起面前酒盅一飲而盡，臉上泛起幾抹嫣紅。

「陛下……」

「年五十有二，上於含風……」

轟！

李世民聽了袁天罡的話，渾身劇烈顫抖起來。

這句話什麼意思。

我或許只能活五十二歲，最終死於風疾？或者說五十二歲那年，我死在一個叫含風的地方？

可朕……

可朕今年已五十有一了啊，難道明年就要……

哐啷！

李世民再拿不穩酒盅，差點跌坐於地。

當一個人，哪怕是一國君主，哪怕是一代天驕，得知自己性命攸關的時候，再如何沉穩卻也慌了神色。

尤其，李世民又看向李淳風，看向自己最信任的太史令。

對方一臉毫無異議，悲慟無奈的神情。

他已全然相信，相信自己命不久矣。

不愧是一代雄主，短暫的驚慌失落後，李世民露出慘笑。

他重新坐穩身子，看著玉石桌對面的五哥李君羨。

「呵呵呵……五哥，你休要怨惱，休要責怪，明年，最遲明年，朕便要步你後塵……」

或許是天可憐見，或許是心有感應。

誰知李世民說完這句話后，對面的李君羨竟合攏了雙眸。

死不瞑目轉為死而無憾，李世民笑的越發凄慘。

「哈哈哈哈……」

「難道……難道朕所作所為，就這麼讓五哥你寒心如此？」

「難道朕無論做了什麼，也更改不了最終結局……哈哈哈哈……」

「那朕不如今日便死了又何妨？反正大唐已開創盛世，這盛世也不用朕再操勞……」

李世民索性一把抓起桌上酒壺，不停地灌入腹中。

「陛下……」

李淳風的心裡都要難受死了。

他看著不斷狂飲得李世民，看著這個即將步入終年，明明統管天下，卻也無法決定自身命運的男人。

他輕呼出聲，不知如何勸慰。

「哈哈哈哈哈……」

李世民卻一口將酒壺中的烈酒飲盡，突然瞪著猩紅的雙眼，霍然看向李淳風。

李淳風抬頭望來，心神激蕩。

李世民已厲喝出聲。

「淳風！」

「古有漢文帝劉恆置天下蒼生不顧，夜半虛席，問賈誼鬼神生死……」

「今我李世民卻願攜殘軀短命，問你……」

「天下蒼生！」

「爾可敢，託命相告？」

唰！

一旁坐著的袁天罡面色劇變。

李世民說的是什麼意思？

西漢時期，漢文帝劉恆召來左膀右臂的文臣賈誼半夜暢談。

兩人卻沒有聊國家大事，而是聊了一宿的鬼神生死之事。

譬如我什麼時候會死，如何避免死亡，如何敬天謝鬼延長陽壽。

此事被史書記載，用以諷刺皇帝不識人善用，面對賢臣不關心家國天下，反而關心個人生死。

實乃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

如今李世民突然喝令李淳風，用所剩無幾的殘軀短命為代價，願詢問天下蒼生之事，顯然已將天機再不放在眼中。

不愧是一代雄主，頗有我死之後，哪管大浪滔天的豪情。

而李淳風面對如此要求……

對方又作何反應？

袁天罡忍不住渾身顫抖起來，轉頭就要阻攔。

誰知。

李淳風先後經歷李君羨慘死，又經歷李二悲慟，再經曆數次有口難言。

此刻聽聞皇上要用性命為代價，詢問天下蒼生。

他一個小小太史令，寰宇中猶如螻蟻一般的人物，還有什麼可拒絕的呢？

君敢性命相托，臣敢捨命占天！

李淳風只感覺心中澎湃到極致，一股憋在胸口的鬱郁之氣始終得不到釋放。

他一口飲盡杯中烈酒，霍然起身道。

「小臣……如何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