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惘然記(2)
第22章惘然記(2)
她說:尹子,我給你打的電話可是走海底線纜,可貴可貴了,所以你要給我出息點,要給我快快樂樂的知道嗎?
我把自己反鎖在房間,眼淚把枕頭都浸濕了,我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可電話那頭的豆豆聲音就哽咽了,她跟我一起哭,哭得那樣傷心,她說:尹子,沒人替你堅強,以後少哭,我不在誰心疼你啊?
21歲生日那天,我買了個一百多塊的草莓蛋糕,一個人坐在蛋糕店裡,在店員們詫異的目光中一勺一勺地挖完了那個蛋糕,艱難的把那些過去都吞咽了下去。
消化的過程很是艱難,又吐又泄,幾天才正常,人也被折騰得憔悴不堪。
好在,我終於絕望,終於精疲力竭,終於同那段過去說了永別。
好歹我還有陳圓圓和豆豆,我不貪心,這就夠了。
如今,26歲的我,已經可以平靜地和紀時打招呼,平靜地和他相處,雖然心底還有悸動和怨懟在叫囂,但是我已經成為一個表面可以波瀾不興的女人。
這是成熟了吧?時隔八年,我也成為了書里寫的那些輕描淡寫堅強隱忍的女人。原來,過程是這麼傷。
紀時隔三差五會來接我,我就那麼坦然地穿著動物園淘來的衣服和他出入各種各樣高檔的場合,在各式各樣性格長相背景的女人面前演繹著一個灰姑娘的故事,面對這樣的故事,每個與他相親的女人反應都不同。有人祝福,有人感動,有人激動,有人鄙夷。
紀時用不厭其煩的口吻一遍一遍的向這些女人講述著我們的愛情有多麼艱辛,多麼不受祝福,說到傷心處,我覺得我鼻子也跟著一起酸了。
恍恍惚惚,我總覺得,也許,他說的是真的。
我入戲太深了。這不是好的徵兆。
他一天總會給我打幾個電話,在電話里也沒什麼要說的,可是聽到他的聲音,再累我總覺得安慰。也許陳圓圓說的不對,即使當初什麼都還沒有形成,可那份心情,過多少年都一樣,這也是人們總在緬懷著初戀的原因吧。
所以,在他第十三次找我的時候,我終於冷靜地拒絕了。我不該再頻繁地和他見面,我不該再泥足深陷,我用了四年才重新站起來,我不該,也不能再回頭了。
下班的時候,一如所料的在單位門口看到了他。
他穿著銀灰色的西裝,鮮少看見他這麼正經的打扮,幾乎像從談判場上才下來的,他的頭髮被他妥帖地梳理在耳後,壓制住了他眉宇間透露的幾分佻慢,我想起了《亂世佳人》的白瑞德,除了眉毛更濃一些,他看上去真有幾分相像。
「為什麼不去?」他居高臨下看著我,緊抿著嘴唇,幾乎是質問的口氣。
我輕嘆一口氣,有些疲憊地說:「我要回家,我很累。」
紀時說:「那好吧,你回去休息吧,明天再約。」
「沒有明天後天哪一天都沒有了,從今以後我不會再和你去任何地方了。」
紀時的眉頭逐漸皺起來,眼波逐漸變得深沉,八年,唯一改變的是他的眼神,不再像過去那樣一眼就能看到底了。也許,我們都長大了。
「我們不是說好的,你要陪我去打發那些相親的!」
「那是因為我們說好了,我陪你去打發那些相親的,然後你會放過我!」
他狠狠瞪我一眼,滿臉怒氣,口氣有些生硬,幾乎一字一句地說:「我沒有答應過!」說完又強調一遍:「我說讓你幫我去打發那些相親的,可我沒有答應你,沒有說過如果你做到了,我就不再找你!」
「你——」我一時血液上涌,髒話幾乎要脫口而出,可我還是生生忍住了。黃昏暮靄把紀時的銀灰色西裝染得有些紅,看得我眼睛生疼。這個城市鱗次櫛比的高樓廈宇把我包圍在一個小小的範圍里,我逃不出,也沒力氣逃。
我終於讓自己平靜下來,然後直直地盯著紀時:「紀時,你到底想怎麼樣?」
他眼眸深沉,毫不躲閃的與我對視,極具侵略性:「我想怎麼樣,你很清楚。」
他終於不再與我兜圈,我的心被他的話勾得劇烈地跳動起來。可我不再是過去的我,我明白這一些平靜只是短暫的幻想,我不想再重演一遍傷害。
我看了一眼遠處,努力平靜地說:「紀時,用這種方法留女人,可悲可笑。」
我知道我的話很重,可他卻突然笑了起來。旋即,他緊緊抓著我的手臂,死死地盯著我說:
「是,我可悲我可笑,那你可憐可憐我,回到我身邊來。你的愛恨,我照單全收,這輩子,我跟你耗!」
我已經很多年沒有這種心絞痛的感覺了,我以為,不管紀時再和我說什麼,我都百毒不侵刀槍不入,可他那句「回到我身邊來」還是像一支離弦的箭,又快又准地擊中我早已支離破碎的心。
這八年,終於是把我年少的銳氣和勇氣都磨得沒有了,我就這麼灰頭土臉的活著,早忘了那些美好,愛情對我來說是櫥窗里的奢侈品,我看不起,更要不起。
我和紀時,咫尺天涯,天塹難越。
我掙開了紀時的鉗制,默默從包里把電動車鑰匙拿出來,鑰匙輕輕扯動了包上的拉鏈,塑料撞擊金屬,悶悶的聲音。我有些無力的看了他一眼,末了才回答:「我可憐你,誰來可憐我?八年前的結果放在那了,何必再來一次?」
紀時還是一如過去那麼倔強,他死死地盯著我,那眼神讓我幾乎無處遁形。面對他,我總無法做到坦然。
「回家去吧紀少,咱倆的事八年前就已經完了。」
「不是!」紀時固執地盯著我,幾乎咬牙切齒地說:「如果早就完了!為什麼這麼多年你一直躲著我!那麼多次我一直找你!可你呢!為什麼要和陳圓圓一起騙我!為什麼要騙我說你去了加拿大,你知不知道這幾年我去過多少次加拿大?我託人找遍了華人聚集的地方,沒有你!根本沒有你!出境記錄是假的,機票是假的,什麼都是假的,我到處找!沒頭蒼蠅似的,可你呢,就在我眼皮底下,卻對我避而不見。」
我無言以對,風吹得我眼睛酸疼極了,我竭力將目光瞟向別處,可他卻硬生生地把我臉掰過來與他四目相對。
我看著他的嘴巴一張一合,他的聲音激動到有些顫抖,他說:「越尹,這八年我都在後悔,我後悔當年輕率的決定。這麼多年我一直想找你,讀大學時候我爸媽在中間作梗,工作以後陳圓圓在裡頭放煙霧彈,可我從來沒有放棄過,越尹,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我恍恍惚惚地看著他,看著他的眉他的眼,明明還是從前熟悉的樣子,卻覺得哪裡都變得陌生。
我真想問問蒼天,為什麼一切都來的這麼晚?如果早一些,在我還沒有絕望的時候,也許我有資本衝動,可我現在還剩什麼?家破人亡,走投無路,在這個城市做最下層的人種,我有什麼資格再談愛情?能活著,已是命運最大的恩賜。
我看向他,有幾秒幾乎不敢呼吸:「放開我吧紀時,我們早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何必再強人所難,我對過去不再記恨,也不想再去觸碰那些回憶。一切都過去了,都忘了吧,對你我,都好。」
回家一路我都開著三檔在走,電動車嗡嗡地行駛著,速度很快,冷嘯的風像刀一樣刮在我的臉上,耳畔反反覆復都是紀時愴然的聲音:「越尹,求你了行么,越尹,求你回到我身邊來……」
眼淚終於忍不住,一點一點湧出來,潤濕本已生疼的臉頰。
那些溫暖的回憶,像電影里的片段一幕一幕變換著在我腦海里上演,那樣飄渺,面對紀時的每一刻竟比這八年的時光還要難捱。我不敢再待,我害怕我再次淪陷。
紀時永遠不會懂,我不恨他,我只是,經不起他再一次的離開。在人海茫茫中毫無頭緒地搜尋他的背影,我真的厭倦這種日子了。
第一次已經足夠讓我死去活來,我這顆千瘡百孔的心,再也經不起第二次折騰。
停好了車,在樓下花壇坐了許久,天空藍得近似黑色像小時后一直用的英雄墨水的顏色。零星的幾顆星星伴隨著清冷的月亮,銀白的光越過殘破的舊樓投射在我身上,我抬起手,張開五指,一點一點將無名指移到月亮的軌道上,看著那一截璀璨到刺眼的光華,我腦中一片靜白,剎那間,彷彿時光倒轉,紀時過去那些承諾還言猶在耳。
我自嘲地笑著,瞧,多美的青春,多疼的過去,和無名指上的血脈一樣連著心。
坐夠了,我拍拍屁股上樓,疲憊地回家,感覺整個人輕得像要飄起來一樣。我媽做好了飯菜放在桌上,用紗罩蓋著。見我回來,她漫不經心問我:「今天沒加班怎麼也這麼晚?」
我沒有回答,揭開紗罩,嚼蠟一般吃著冷飯冷盤。
她皺眉看我一眼,「還沒熱,急什麼?沒吃過飯啊?」
我沒有多餘的氣力和她鬥嘴,揮揮手道:「你別管我了,去睡吧。」
她意味深長地看著我,我也不想去猜想她心中所想,她是生我養我的親媽,在她面前我原本就藏無可藏。
她拍了拍有些微皺的衣服,轉身進了房間,關門前,她倚在門框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越尹,今晚睡覺你枕頭枕高點,別再做那些舊夢重圓的美夢了。你動腦子想想,紀家現在的狀況,會不會接受你這樣的媳婦兒。」
我機械地咀嚼著青菜梗,嘎吱嘎吱的聲音震得我耳朵發麻。
「你愛聽就聽,不愛聽就當我放屁,我吃多了才管你!」
說完,她狠狠地關上了門。
我一直沒有抬頭,也看不清她當時的表情,可以想象肯定是戲謔又鄙夷的。我早就習慣了,不心痛,一點也不。
她說的對,我和紀時,隔著的,豈止是八年的時光,破鏡重圓,這詞兒擱我身上就是個笑話。
紀時:
酒吧里繽紛繚亂的燈影光怪陸離,我在沙發里癱得跟攤泥一樣,我也不記得自己喝了多少酒,總之,一晚上來者不拒,喝到後頭我有些上頭,劉乃被我嚇著了,兩步上來就要搶我的酒瓶,最後是程陽攔著,他擺擺手,拿了瓶酒對我說:「我陪你喝。」
我們沉默地乾杯,一瓶一瓶的灌到胃裡,到最後也分不出什麼酒的滋味,只覺得胃裡像有火在燒。
有時候覺得成熟並不是個好詞,至少我覺得不是。
不再像小時候,有什麼就能說,出了什麼事干一架就能解決。對事業、朋友、女人,全是如此。
這幾年看著程陽在愛情里掙扎,看著他撕心裂肺和敏子分手,看著他行屍走肉地結婚,看著他不顧倫理道德把敏子金屋藏嬌……我一早知道愛情不是什麼好東西,不管男女,在它面前就只能跪著。
這麼多年,我怕重蹈程陽的覆轍,一直沒有結婚,我總在期待著,再等幾年,也許越尹就會回來了。
而現在呢?越尹找著了,可她不願意回來我身邊,多無奈的結局。
原來,這就是結局。
我都快笑死了。
凌晨一點半,我們這場要散的時候,高松帶著幾個臉生的人進來了,我當時已經喝到有些意識不清,高松那張褶子臉一步步靠近,最後一屁股窩我旁邊,大咧咧問我:「飛機,上次那事,辦的咋樣?我等著聽笑話兒呢!」
我愣了一下,睜著迷濛的雙眼看著他,沒等我回答,他就和身邊一個穿黑衣服的男人說:「老四,這就是我和你說的紀時,上次那妞我就找他去玩兒的!」說完,極不正經地大笑,嘴唇咧得大大的。
我扯了扯領帶,突然就覺得有一團無名火在我心裡熊熊燒起。
高松還渾然不覺地把手搭在我手臂上,和旁邊的男人大大咧咧開著葷素不忌的玩笑。
被叫做老四的男人波瀾不興地笑著,眯著眼輕描淡寫地說:「那姑娘其實也挺不錯,要不是我嫌臟,也準備包來玩一段時間。」
眾人被他這句話引起了極大的興趣,立刻伸脖子過來問他,也問我,問「那姑娘」的情況,身材好不好?……
我只覺得心裡的那一團火燒得更旺了。我把領帶倏地一把扯下來,一跳起來,一腳就把高松踹到了地上。
高松人高馬大,被我踹得撞翻了玻璃茶几,茶几上的酒和堅果零食灑了一地,乒呤哐啷一片混亂,陪酒的男男女女全被我這一腳踹懵了。
劉乃和程陽一下子被驚得從位置上跳了起來。他們想過來攔我,但我的拳腳已經落在了那黑衣服男人的身上。
兩邊原本一起來逍遙的人立刻涇渭分明的開始對峙。我幾個兄弟問都不問直接開打,都是從小打過來的,身手敏捷,幾下子就把局勢控制住了。
那男人失了防備被我幾拳結實的打在了臉上,很快就一片青紫。可我還是不知道停手,我眼前一片血紅,我分不清是酒精在作祟,還是心中那團越燒越旺的火苗。
我的領帶狠狠地勒在那男人的手腕上,他整個人被我鎖在沙發里,腦袋扭曲的被抵在沙發縫隙里,雙眼迅速充血,他一直在掙扎,但我緊緊地制住了他,只聽他狠狠吼道:「你是不是瘋了!」
我覺得他說的挺對,我就挺瘋的,不瘋我怎麼這麼渾呢?渾到聽不得人家說越尹一丁點不好。
我把口袋裡的手機扔給程陽,大聲吼著:「給電話本里第一個打電話,讓她馬上到這來!馬上!」
「……」
二十幾分鐘后,越尹出現在已經一團亂像被洗劫過的包間,她慌亂地只披了件薄衫就來了,額上全是汗。她只穿著拖鞋,棉質的拖鞋踩在滿地的酒液中很快就洇濕了,她一步一步地向我走過來。
我腦門上的汗劃過眼皮,模糊了視線,但我還是一眼就看見了她。
我像個失控的瘋子,眼裡心裡都只有她,「越尹,你過來。」
越尹緊緊地盯著我,她的身體微微顫抖,看著滿室的狼藉,她嚴重只剩無法掩飾的憤怒,她大聲對我吼道:「紀時!你要幹嘛!你是不是瘋了?!」
「越尹,你過來,認認人,看看是不是他打過你?」
越尹低頭看了兩眼沙發里被我制住的男人,表情仍是凝重:「你快點放開人家,你喝多了趕緊回家休息!」
我對她的勸阻不管不顧,一意孤行地說:「越尹,你過來,他打你二十巴掌,你現在雙倍還回來。」
「不用。」
「你過來!」我拔高了嗓子,大聲一吼。
越尹被我吼得緊抿著嘴唇,末了,一字一頓地說:「紀時,少在這裝瘋賣邪。」說完,轉身從包廂里走了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