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敗落的菡萏
突訪的來客,是周婉凝,以及跟在身旁宛若一對璧人易洵之和言淑慧。
突兀的到訪,讓一旁的小廝和正在演奏的伶人不得不規規矩矩的站在一旁。
周婉凝冷漠的瞥了一眼那名伶人:「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那名伶人霎時間臉色煞白,輕咬著嘴唇,環著琵琶的手也止不住戰慄,滲出薄薄一層汗,琴弦握在手心裡膈得發疼。
到底還是年輕,加之不是圈子裡打眼的名門出身,自是擔不住周婉凝這個長期身居高位的長輩一句冷嘲。
「阿姨,您屈尊來寒舍怎的不跟小侄說道說道,我也好早做安排呀。也別為難下面的人了,他們也是奉我令罷了,賞小侄兒一個面,可好?」馮潤華適時站起,微微彎了腰客套的招呼著突訪的不速之客——易家主母。
畢竟是自己手底下的人,他好說好歹作為主理人也要周全一番不是。
「你也跟著他胡鬧嗎?誰人不知那楊倩自貶身價前來你這做個賣藝的。」看似優雅高貴的貴婦,卻不知為何如此言語無狀,出口便是那尖酸刻薄,針鋒相對之語,讓馮潤華這位給足了她臉面的精明狐狸,也頓時收斂了微笑,皺眉不語。
周婉凝口中的那位不知檢點拉低身價的伶人,名叫楊倩。
比之尋常人,她是拔尖的,家境優渥,樣貌清秀還拜入高門之下,習得一手好琴藝。無論是藝考成績還是學成之後名動淮安的琴藝,比之圈中的排得上名號的名門清流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但比之今日在場的人,她本是摸不到這道檻的。
的確,她是富貴人家出身,已是尋常人等不能及的高度,因著自己一手琴藝,在某次名門宴會上受邀彈奏,一舉亮相,便驚艷全場,還因著主辦方特邀嘉賓周應淮的一句尚可,自此在名門貴圈的站穩了腳跟,有了「入場券」,見多了大場面,便浸染了妄念,生出不該有的心思。
為著周應淮一句尚可,她滿心滿眼的以為自己能融入這個圈子,甚至自貶身價前來應聘供人賞閱的伶人,只為見到那位把她抬進圈中的高位者周應淮,那是恩人也是圈中不少人夢寐的高枝。無論是做他身邊見不得光的伴侶還是與他掛鉤惡臭滿名的緋聞女友,凡是沾點邊,撈到的好處可謂是讓人咋舌的。
但高位者,他的頭不會輕易低頭,畢竟身居高位,怎會看得上這些腌臢的小舉動,要麼漠視,要麼扼殺,周應淮從未在圈中有不好的名聲,即便有,也會處理好,出了名的高風亮節。
「婉姨......」
「姑姑,您僭越了。」周應淮輕叩桌面起身回道,聲響蓋過了一旁的舒歲安那句婉姨。
舒歲安本不想多事參雜,她亦不是有慈母心想要說什麼,只是今日苑中多的是外人,言語稍出差錯便會惹來不必要的聲音傳出。
畢竟在場的不僅僅只有小廝和伶人,他們倒是可以用錢、用權捂嘴,在場的還有現如今與周家勢頭齊平的馮潤華,他只是看起來笑面虎那般好說話,但不是好拿捏、好糊弄的主兒,畢竟他是馮家當家欽定的接班人。
馮家現如今當家的是馮潤華的爺爺,老爺子身體康健,把控著整個馮家,馮家上下現如今兄弟和睦、家宅安寧,風平浪靜,不外乎是老爺子手腕治理了得。而他名下育有三子二女,其中長子馮承乾還給他長臉,一下添丁了一對龍鳳胎:馮潤華和馮婉君。現如今聽聞老爺子有意把當家主位留給馮潤華。這對龍鳳胎兄妹自小便養在老爺子身邊教習,耳濡目染,是馮老爺子的左膀右臂。馮家這偌大的家業,圈中人盡皆知,早就是馮潤華背後在一直在打理,老爺子只是挂名,不放權也為的是長孫喜歡打理自己的產業,故由得他先忙自己的事兒。
一位年紀輕輕便可以輕易把控家族產業的人,且善於交際於各大世家,在各世家之間周旋片葉不沾身的人兒,能是什麼善茬?開著碧翠居的初衷,也是方便打聽各家之事,掌握各家的一些無法言說的把柄,適當時運作起來。
而給周婉凝好臉色的原因不外乎為的是彼此之間的體面,一是對方是易家的長輩,更多的是因著周應淮的面子。
周婉凝是周應淮的姑姑,兩家互為姻親,既是權貴間的維繫又是一榮俱榮的牽絆。
周婉凝提著鱷魚皮的包,甩在一旁貴妃榻上,氣得指著馮周二人:「一丘之貉。」怒目瞪著毫無波瀾的二人,而後看著一直在二人旁一直沉默不言舒歲安,直衝著她發泄:「不回家,孤男寡女共處。怎麼,現在長大了,長本事了,高貴了?又攀上新的高枝了?易家供不起你這尊大佛了,看不上了?跑來學楊倩似賣弄的攀馮家、周家?!」
那雙平日里保養得極好的手,此時在半空中胡亂攀扯的指著舒歲安的臉,若說馮周二人不好拿捏,那麼舒歲安這個小蹄子,她還不能拿捏嗎?
「夠了,姑姑(母親)!」易洵之和周應淮同時出聲打斷自進門以後,不斷自言自語絲毫沒有半點名門貴婦人教養的周婉凝繼續說出難聽且毫無章法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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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怒不可遏的她,絲毫沒有平日里在外的貴婦形象。她靠近的時候,周應淮便聞到周婉凝身上的酒味,自從易家家主易銜辭把故人之女舒歲安領進門開始,她便像變了一個人,多年來維持的體面在面對舒歲安時通通不作數,從開始的吃齋念佛壓抑,到如今習慣性整夜酗酒,一飲酒就心緒瘋魔,像是得了癔症似的,口出狂言,舉止癲狂。
落到旁人眼裡只有一個字:痴。
易洵之上前來扶住哭鬧的母親,半摟進懷裡,替她擦了擦眼角,抬頭看著仍舊默不作聲的舒歲安:「有家不回,讓家人替你操心,這就是你舒歲安領悟到為人子女的孝道嗎?」
馮潤華揉了揉太陽穴,扶額無語的看著這一大家子人,然後揮手讓底下的人都出去了,臨走時抬了抬下巴看了眼周應淮,朝門怒了努嘴也轉身離開了,離開時輕輕地嘟囔了一句:「這都什麼事兒......」
「她手機沒電了,加之臨近模擬藝考,我讓她來畫室找我練習,我給你發消息了,你沒看嗎,洵之。」周應淮點了點桌上的手機,人本就站著,加上身長挺拔,因易洵之要扶著醉酒的母親,便成了居高臨下的看著易洵之。但周應淮本身有資本居高臨下,久居高位,看透但不摻雜別人的家務事。
他這個表弟拎不清,要給他理清思緒,好好敲打一番,食指和中指輕輕敲擊著桌面,娓娓道來:「再者,一味怪責她,教養呢?禮節呢?女子的清譽何其重要,今天,不管是楊倩還是歲安,除去身份、地位,她們作為女子,難道就因為身居高位就能污了她們的名聲嗎?姑姑口無遮攔,你也喪失理智了嗎?讓她醉酒出來鬧事,除了讓人看了笑話,易家得到了什麼?馮潤華不與你計較不是因為易家,而是因為他懶得和給他唱大戲的人計較,白白的給別人唱上這麼一出,很光彩嗎?」
一通話下來,硬是給易洵之說得啞口無言,年輕氣盛、意氣用事,被人唆使了也不知道,便一股腦就帶著母親前來鬧事。周應淮看著環著姑姑的表弟低頭不語,而後抬眸,銳利的眼神透過鏡框投射出來,直直的看向一直在場卻不作聲的言淑慧,她迴避那道銳利的目光。
不知藏有什麼心思,似是心虛又或是其他。
她還是掛著那副標準名門千金親和的微笑,適時走向貴妃榻拎起周婉凝剛剛遺落的手提包。
這位言家的小女,表面上人畜無害,溫良順從,但處處顯得格外虛假,不簡單。
若說馮潤華是笑面虎,而眼前這位女孩就是披著兔皮的狼。但用手段不高明,肆意靠近易家一眾親屬,動機不純,易家一等人識人不清,能有今時今日的這趟渾水,她這低劣的三腳貓功夫,功不可沒。
進門時明明人挽著周婉凝,而本身醉酒的人,狀態疲軟,身形晃悠,她卻悄悄鬆手,假意扶不住,任由她口無遮攔,言行無狀,也不攔著,靜靜的在易洵之身後一直掛著淺淡的微笑,看著這一幕幕發生。
借刀殺人般的,等周婉凝羞辱楊倩、教訓馮周二人、辱罵舒歲安,咬遍全場一等人,而在場的又恰恰都是身在圈中的人,唯有她一人獨善其身。菡萏本是純潔之物,《愛蓮說》里也言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而在這菡萏苑,他見識到了花開敗的「菡萏」,污濁且世故。
「鬧夠就回去,別在這丟人現眼。」說罷,周應淮朝後取下了外套,順道披在舒歲安身上,舒歲安正想掙脫,「溫差大,外面涼得很,披著。走,送你回易家莊。」二人並肩離去,路遇三人時,留下一句。
「好自為之。」
似是點醒易洵之,又似是提醒了一旁伺機而動的言淑慧。
話已至此,他不想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