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狂沙初起（上）
沙舞風當然知道，自己剛才那句話，葉偶紅分明聽得清清楚楚，所以他只是冷冷地看著葉偶紅，卻不再重複。反是那青衣人沉不住氣，躬身道：「稟紅姐，方才在下與馮勝在二樓攔截這位……這位雜役小哥，結果這小哥只一抓馮勝的手，他便……」說著，偷眼看了看沙舞風，卻不敢輕言那馮勝是生是死。
沙舞風眼角餘光一掃，便已知他正在看自己，淡淡道：「他並未死，只是被我真氣侵入體內，一時昏厥而已。」
那青衣人哦了一聲，葉偶紅卻大吃一驚，顯是未料沙舞風竟有如此高深內功。
那青衣人接著說道：「後來小人的驚呼聲，驚動了小江，他出來與這位雜役小哥動手，可……可便如這小哥所說，只一招，小江便被折斷了手臂。這小哥說，他想要當刺客，所以……所以在下才斗膽將他帶來見您。」
葉偶紅越聽越驚，愕然望著沙舞風，道：「你……你要當刺客？」
沙舞風緩緩點頭，道：「不錯。條件是你不能再打沈艷兒的主意。她和沈德，由我來養，不必你們花一分錢。」
葉偶紅不愧為晝星樓第二把交椅，只片刻間，便又恢復了從容鎮定，緩緩坐了下來，道：「我真沒想到，老沙那個只知讀書的書獃子弟弟，有一天竟然也能當上刺客。舞風，這五年來，你一直在偷偷練武？是誰教你的？」
沙舞風道：「紅姐此處卻淺見了。我沙家自有家傳武功，早年時，我哥便已盡數傳給了我，只是當時我不喜習武，未曾好好練習而已。自我哥死後，我發現若想不受人欺凌，惟有將武功練好，所以日夜苦練，才有今日之功。」
葉偶紅道：「你便那麼確定，我一定會用你？」
「不用我，將是門內的損失。」沙舞風淡淡道：「恕我狂妄，如今我的武功，絕不下於昔日的老沙。」
葉偶紅眼睛一亮，忽然嬌媚地一笑，道：「是么？」
話音未落，這位年齡已近四十歲，但面容身段卻宛如十八處子一般的美女，已倏然離座，瞬間衝到沙舞風近前，輕飄飄一掌向沙舞風胸口推去。那青衣人曾見小江也是如此一掌擊打沙舞風，卻被其折了手臂，此時不由驚呼一聲，卻是在替葉偶紅擔心。
沙舞風從未聽說過葉偶紅也身有武功，此時見其動如脫兔，不由一驚，但旋即靜下心來，一動不動，只運起狂沙訣抵禦――他不願讓人想到自己與金塵飛有關，故此並未用寒風訣。霎時間，他體內真氣在狂沙訣驅策下，化為如刀似劍般銳利的氣勁破體而出，撞上葉偶紅的掌心。
葉偶紅只是想試試沙舞風武功如何，見他竟一動不動，卻不知他是功力高深，不將自己放在眼裡，還是根本躲閃不及，不由微微遲疑，掌力收了五成，便在此時，她只覺掌心處一陣刺痛，彷彿有一柄無形的利劍刺入自己手掌一般，劇痛與大驚下，急忙撤掌后躍。
沙舞風狂沙訣一發即收，沖葉偶紅冷冷道：「還要再試嗎？」
葉偶紅輕輕揉著手心，看著沙舞風那平靜的表情，心中忽然覺得極不服氣，只覺若不是自己收了一半掌力，沙舞風的真氣絕傷不到自己，立時輕叱一聲，又揮掌上前，這次卻是十成掌力猛擊沙舞風太陽穴，逼他必須出招回護。
沙舞風只覺她這一擊掌風凜冽，與小江那一掌相比，高出不知多少倍，這才知葉偶紅真實武功實不簡單，當下也不敢大意，腳下步法輕移，一掌依斜上線擊出，狂沙訣催動銳利氣勁直攻葉偶紅手臂。
然而以他現時修為，遠未到將真氣煉化至如同有形有質之境，那真氣雖利，卻終非真正刀劍，葉偶紅臂上真氣纏繞，攻守一體，沙舞風的真氣卻是刺不進分毫，他一驚下，急忙腳踏斜下線旋身而出，躲過葉偶紅一擊，凝視葉偶紅，卻再無輕視之心。
葉偶紅卻也是一驚，她這一掌實已用上全力，算準沙舞風絕閃不開，只能硬接硬架，如此一來，她便可探查到沙舞風內功強弱，但掌到一半時，沙舞風竟然擊出一道銳利無比的氣勁，刺得她手臂劇痛，情急下運氣抵禦，卻令掌力弱了三成，速度也為之一緩，而沙舞風則趁機從容地閃了出去，可見其不論內功外功，就算沒有超過自己，也可說與自己實力相當，當下收起了好勝之心，緩緩後退，坐回椅中。
沙舞風一言不發，只靜靜看著葉偶紅，葉偶紅深吸了一口氣，臉色慢慢轉為紅潤，那青衣人見葉偶紅無事，這才鬆了一口氣。
葉偶紅目視沙舞風，冷冷一笑，道：「好俊的功夫！」沙舞風面無表情地一點頭，道：「紅姐的武功，也令我大吃一驚。」
葉偶紅一直盯著沙舞風看，彷彿想看進他心中似的，但她無法看透沙舞風，這個她曾認為是無用的書獃子的年輕人，如今已成了完全陌生的另一個男子。她閱人無數，許多人她只消一眼，便可將其看透，但對於沙舞風，她用儘力量，也無法弄清這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她輕輕地點著頭，但卻連她自己也不明白這點頭代表著什麼。半晌后，她微微一笑，沖那青衣人道：「去把老秦找來。」
青衣人躬身而下，在門外啊地一聲，隨即稟道：「紅姐，老秦來了。」葉偶紅一點頭，道：「讓他進來，你去看看馮勝吧。」
老秦緩步而入，隨手將門關上，先沖靜立一旁的沙舞風一笑，才向葉偶紅問道：「紅姐找我何事？」
葉偶紅道：「老秦，你在外面等半天了吧？」老秦忙道：「我聽說沙舞風私自闖進樓內要見紅姐，就急著趕過來看是怎麼回事，聽您在和他聊著，就沒敢進來。」
葉偶紅也不深究，一指沙舞風，道：「今日起，門內多了一名刺客。你為他在二樓找間屋子吧。」老秦垂首應命，沖沙舞風一揖，笑道：「恭喜！」沙舞風連看也不看他一眼，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老秦也不以為忤，向葉偶紅問道：「是按規矩，先分間小屋，還是……」
「那可不成，咱們這位小哥還打算養著沈德和沈艷兒呢。」葉偶紅看著沙舞風，語氣中帶著一絲不甘的味道。她轉向老秦，緩緩道：「就給他間『老』字輩的套間吧。我看咱們這位小哥用不了多久，就會成為第二個老沙了。」
老秦臉上閃過一絲陰凄之色，隨即笑道：「那可真是門內之福了。」沖沙舞風道：「舞風，還不謝過紅姐？」
沙舞風冷然道：「紅姐說過，門內與我之間，不過是合夥做生意，原無誰照顧誰，誰虧欠誰之說。對吧，紅姐？」
葉偶紅臉色微變，但這些話確是她之前所說，如今卻不能自己抽自己嘴巴，只好勉強一笑，道：「不錯。你們去吧。」
老秦見到葉偶紅臉色，暗笑一聲，隨即引了沙舞風而去。二人來到樓梯口時，老秦哈哈一笑，道：「舞風，你總算是熬出頭了，真是可喜可賀啊。」
沙舞風一言不發，只自顧自向前，眼睛看著腳下樓梯，卻不多看老秦一眼。老秦尷尬一笑，道：「舞風，有些事你不要怪我，從前你我身份不同，所以言語間，自然會有些冒犯之處，你大人大量，可不要見怪。唉，其實許多事，都是小江那傢伙弄出來的，卻與我無關。小江這人啊，心胸太窄，當年他在咱們城內做買賣，你當時正好在場，只因你驚呼了一聲，驚動了對方，結果弄得小江失了手，他便將這責任推到你身上，恨起了你來。老哥我可跟你無冤無仇，哪能害你？你放心，今後你但有用得著老哥我的地方，只管開口，老哥絕無二話！」
沙舞風一怔，隨即想起那使軟劍的少年，和那個黑衣蒙面人來，至此才知，那竟是小江，想想此人竟因此事恨上自己，不由大為惱火，暗思：「自己本事不濟，卻怪到我身上來了！」
此時二人已走到二樓，老秦仍不住討好沙舞風，數落著小江的不是，沙舞風忽轉頭看了他一眼，道：「替我給沈叔和艷兒做幾套漂亮的衣服，還有，給艷兒置辦幾件像樣的首飾。」
老秦一怔，隨即忙道：「這點小事，老哥一會兒就給你辦好，你就放心吧！」一路仍一邊說著恭維話，一邊責怪著小江，將沙舞風帶到南側一間屋前，將門推開，問道：「舞風，你看這屋還合意嗎？」
沙舞風放眼屋內，只見陽光透過南面的窗子射進來，將整間屋子照得分外明亮，在前廳東側，有一間大卧室，西側有兩扇小門，顯然是兩間小卧室，布局卻與自己和沙行威從前住的那間極為相似，心中不由一酸，一句話不說，只緩步走入其中，在窗前的椅上坐下，想起當年自己便是整日坐在另一間房中的此處，捧著書本看個沒完，而哥哥每次回來看到這一幕，必先是搖頭嘆氣，再溫言責備。現在屋子似乎還是原來那間，但人，卻已經不在了。
老秦悄悄替他將門關閉，向樓下而去，他知道此時自己應該幹些什麼。
沙舞風在屋中靜靜坐著，臉上仍是冰冷的表情，但眼中卻淚光閃動。五年了，他終於靠自己的力量，重新坐回到這樣的窗前，這期間的付出與辛酸，又豈是三言兩語能說得完的？可他現在並沒有幸福的感覺，相反，他隱隱覺得某種不幸，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