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幾番琢磨御風沙(下)
沙舞風輕輕搖了搖頭,推開了沈德的手,淡淡說道:「我已經想好了,為了將來,我必須這樣做。」說著,已大步向晝星樓而去。沈德與王博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一個心中百感交集,不知他這樣做是對是錯,一個卻是一頭霧水,不知他要幹什麼。
沙舞風徑直來到樓內,樓內夥計各忙各的,誰也沒理會他。他順樓梯而上,到了二樓,穿過曲折的走廊,正要邁上通向三樓的樓梯,卻忽然從走廊轉角處閃出兩個青衣人,其中一個一邊打量著他那身陳舊的雜役服,一邊皺著眉頭道:「站住!你不懂規矩嗎?」
沙舞風掃了他一眼,從對方眼中,他看到了輕蔑與鄙夷。這種眼神在這五年間他已經看得夠多,再不想看了。他緩緩伸出手,輕輕握住對方的手腕――那青衣人當然不願被這麼個小雜役拉住手,但就在他想伸手將對方推開的時候,卻突然感覺到有種力量震得自己周身發麻,於是便在驚駭中,被沙舞風將手腕握住。剎那間,一股銳利的氣勁自對方手上傳來,狠狠刺入他的體內,青衣人驚呼一聲,身子一軟,立時倒在地上。
另一個青衣人嚇得猛向後退,擺了個架勢,怒道:「小子,你……你想幹什麼?」
沙舞風冷冷地看著他,道:「帶我去見紅姐。」
那青衣人怒道:「紅姐也是你想見便能見的嗎?快快滾出去,這裡不是你能來的地方!」他一邊吼著,一邊偷眼看自己的同伴,只見那人在地上一動不動,也不知是死是活,心裡不由一陣驚慌。
正在此時,附近一扇門忽然被踢開,一個衣襟不整的男子,滿面怒容地從房中走出,喝道:「一大早叫什麼叫?誰不讓老子好好睡覺,老子要了誰的命!」
那青衣人嚇了一跳,仔細一看,卻正是小江,急忙道:「小江,這可不怪我,這個小子硬闖進來非要見紅姐,也不知用什麼手段,把馮勝殺了……」
小江雙眼通紅,嘴裡噴著酒氣,斜眼望去,見是沙舞風,不由一怔,隨即怒道:「好小子,膽子可真不小……」
不等他這句話說完,沙舞風腳下微動,便已來到他近前,他只覺沙舞風移動如同鬼魅,心中一驚,酒卻醒了一大半,怒喝道:「這裡也是你能來的地方嗎?滾出去!」說著,已一掌向沙舞風當胸打去。不知怎地,他看著沙舞風,只覺一陣陣渾身發寒,心中驚駭,忍不住用上了十成力道,只想將其一掌打死,以永絕後患。
小江的武功與金塵飛相比,相差何止萬里,沙舞風多年來與金塵飛對練拆招,早已習慣了對付那些精妙而迅疾的招式,此時小江一掌在他看來,卻是既無什麼精妙之處,更沒什麼力量與速度,他故意一動不動,等小江手掌將觸及自己胸口的剎那,才突然將身子微微一轉,腳下向右前方一滑,立時閃過來掌,同時左手扣住小江手腕,右手輕貼在小江肘上,狂沙訣驅動內力運行,雙手同時反向發力,立時將小江前臂折斷。
小江只覺眼前一花,跟著便是臂上劇痛,忍不住發出一聲慘叫,踉蹌後退,靠在門邊,額頭上滲出一顆顆豆大的汗珠。
沙舞風斜視著他,冷然道:「這地方我若沒資格來,你便更沒有資格。」說完轉向那青衣人,道:「帶我去見紅姐,我要向她討個刺客噹噹。你明白了?」
那青衣人眼見沙舞風一招便折斷小江的胳膊,一張臉已嚇得毫無人色,此刻只知慌忙點頭,道:「原來……原來你竟有這般本事,那紅姐……紅姐見了你,定然會歡喜……」一邊躬身點頭,一邊忙向樓上跑去,沙舞風回頭又看了小江一眼,見他疼得說不出話來,只覺多年來受他欺負的惡氣總算出了一口,心中不由一陣得意。
見二人沿樓梯而上,小江這才敢快步離去,來到二樓東北角一處屋子前,叫道:「老秦,快開門!」老秦的聲音自屋內傳出,道:「小江?這一大早的,你……」不等他說完,小江已一腳將門踢開,直衝了進去,裡屋傳出一聲女子的驚呼,隨即便聽老秦喝道:「小江,你小子想幹什麼?」
小江強忍劇痛,一屁股坐在前廳椅上,叫道:「別他娘的海棠春睡了,我有胳膊已經被那小子打折了,你的也不遠了!」
老秦在裡間咦了一聲,隨即,便傳出一陣穿衣之聲,不多時一個樓內陪酒姑娘衣衫不整地匆匆而出,向小江匆忙一禮后,跑出房間。老秦跟著走了出來,一見小江那副模樣,立時大吃一驚,急忙奔到門口,沖那未走遠的女子叫:「將盧郎中叫來,讓他帶上最好的傷葯!」隨後將門關好,疾步奔到他近前,看著他那隻胳膊,訝道:「是誰?」
小江擦了把汗,道:「我若說出來,你絕不會相信……」老秦一愣,訝道:「還會是沙舞風不成?」小江一點頭,道:「果然聰明!」
老秦怔怔半晌,道:「這怎麼可能?他……他明明沒有武功……」話到一半,突然一拍額頭,道:「我知道了,這小子手裡一定有老沙留下的劍譜,這些年來他假裝無能,卻在背地裡偷偷習練……」
小江點了點頭,道:「必是如此。只怪你我當初走了眼,沒想到他竟會是如此厲害的角色!老秦,現在怎麼辦?這小子已經到紅姐那去了,說是想要個刺客噹噹。他萬一得勢,我們可就慘了。」
老秦注視著小江的胳膊,問道:「他用了幾招?」
小江面色一紅,道:「若是別人問,我便說我們激戰半晌,我一個不慎才中了其陰招暗算。但你老秦問,我卻得說實話――當時我也不知犯了什麼邪,忽沒來由地怕起他來,便想以十成功力立時要了他的命。可誰知他身子只是那麼微微一動,我連他用了什麼招術也沒看清,便被他折斷了手臂,老秦,這小子只怕比當年的老沙還要厲害!」
老秦面色立時變得相當難看,一屁股跌坐在另一張椅上,駭然自語道:「以你的本事,竟連他用的什麼招式都沒看到?這……」
小江急道:「所以我才不顧這斷臂,先跑來找你商量。這小子心計如此之深,想來那場大火如何而起,他定也能猜透,如果不除了他,咱們兩個早晚得死在他手裡!」
老秦緩慢地點著頭,卻陷入沉思之中。
此時,沙舞風已在那青衣人陪伴下,一路來到頂層葉偶紅屋前。途中二人曾遇上兩批人阻攔,但那青衣人連使眼色,那些人雖不明就理,還是退了下去。到了葉偶紅門前,那青衣人深吸了一口氣,敲響屋門,不多時便聽到葉偶紅的聲音響起,道:「誰呀?」那聲音嬌媚無比,直聽得青衣人骨頭都快酥了,神魂顛倒地低聲道:「紅姐,有位雜役兄弟要見您……」
葉偶紅聲音一變,先是訝道:「雜役?」隨即微怒道:「雜役的事自有老秦和王博去管,怎麼卻跑到我這裡來了?」
她之前聲音嬌柔嫵媚,如三月春風,此時一怒,卻如刮骨鋼刀,那青衣人立時打了個哆嗦,嚇得不剛接話。
沙舞風緩緩道:「紅姐,是我――沙舞風。」
「沙舞風?」葉偶紅一怔,隨即道:「老沙的弟弟?」沙舞風微一點頭,道:「不錯。」
片刻沉默后,葉偶紅的聲音再起,卻是平靜得有些冰冷,道:「進來吧。」
那青衣人擦了把汗,急忙將門推開,引沙舞風邁步走入屋中。葉偶紅此時已在屋內上首椅中坐好,臉上表情嚴肅,不怒自威,那青衣人見了,急忙低下頭去。葉偶紅沖他皺了皺眉,轉向沙舞風,道:「你有何事?」語聲冰冷,便如君王詢問臣下政事一般。
沙舞風並沒有低下頭去,他平靜地注視著葉偶紅的眼,彷彿自己是一位與她平等的君王一般,緩緩說道:「我聽說,紅姐似乎有意讓沈艷兒做些什麼。」
這話令葉偶紅和青衣人都是一愣,葉偶紅輕輕皺了皺眉,不悅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沙舞風道:「紅姐應該明白,這與門內的規矩不符。」
葉偶紅再次皺眉,道:「門內的規矩,似乎還不用你這樣的雜役來提醒我。沙舞風,不要以為老沙曾為門內出過力,你便可以對別人放肆,他是他,你是你。況且,他的付出已經得到了應有的回報,門內並不欠他什麼。便如沈德,雖然是為門內而殘,但既然當初分紅一文沒有少過他的,那門內便不必對他有什麼歉意。我們只是合夥做生意而已,賠與賺,都是雙方的事,大家各負其責。對於你,對於沈德和沈艷兒,門內已經仁至義盡,你們所要想的,應該是如何回報門內,而不是自私地考慮自己的前途,不自量力地去管別人的閑事。沈德如果不是依靠門內幫助,根本無法將沈艷兒養大,是他欠門內的,現在,在門內有困難的時候,他必須回報。」
「說到虧欠,那麼我哥哥的死又怎麼說?」沙舞風目視葉偶紅,冷冷問道。
「老沙死得可惜。」葉偶紅的證據依舊冰冷,表情也更加嚴肅,道:「但我剛才說了,既然分紅時一文沒少過他,門內就不欠他什麼。」
「那麼我哥的積蓄呢?」沙舞風目光冰冷,道:「難道門內就沒發現,一向省吃儉用的老沙,死後竟連半文錢也沒給他弟弟留下?」
葉偶紅笑了,道:「那隻能怪老沙和你理財不善,與門內無關。沙舞風,老沙死後,門內還留著毫無本事的你,已經是極大的恩德了,你還敢和我啰嗦這些事?」
這話令沙舞風對晝星樓的最後一絲希望也剎那消散。如果說,葉偶紅處理那次火災時,令他對其生出了一些好感,那麼這好感在今日聽過這番話后,也已經蕩然無存了。他明白了,葉偶紅其實和小江、老秦是一樣的人,只不過小江和老秦考慮的是個人的私利,而葉偶紅考慮的是晝星樓的「私利」而已。葉偶紅的意思很明白,能讓他沙舞風活著,已經是開恩了。
「紅姐是當家人,想怎麼說,就可以怎麼說。」沙舞風冷冷地說道:「但我不想讓沈艷兒當陪酒姑娘。」
葉偶紅盯著沙舞風的眼睛,臉色變得極為難看,冷然道:「你不想?」
「不錯。」沙舞風點點頭,道:「我不想。」
「你憑什麼?」葉偶紅冷笑一聲。
「就憑我能在一招內,便折斷了小江的手臂。」沙舞風還以一個冷笑。
這聲冷笑和這句話,令葉偶紅倏地站了起來,難以置信地看著沙舞風,愕然道:「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