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第一百零六章

「我也不知他為何非要這麼明顯的用這毒。」錢仵作頓了一下,「不過我猜應該是根本就不曾留心吧。畢竟劉瑾殺一個朝廷官員算什麼,也沒人敢真的去查他。」

確實是這麼個道理,不然她也不至於這般為難。不過。

姜寒星仰頭看了他一眼。他一個仵作,成天活人都見不到幾個,怎麼會對朝中局勢這樣了解?就因為是在東廠做活兒,耳濡目染嗎?

「第二件事。」

她還沒來得及去細細想,錢仵作已經又開口了。一邊開口一邊用鑷子夾著一片破布片模樣的東西給姜寒星看:「這個是從他胃裡發現的——別直接用手碰!上邊都沾的有毒。」

姜寒星不得不把思緒都收回來。同時趕緊把下意識已經伸出去的手縮了回來,往後退了一步。

「你看上邊的字就行。」錢仵作把火摺子湊得離這破布更近了一些,好讓姜寒星看清,「周臣從他囚衣上扯下來的,我剛找到了,上衣下擺那兒。應該是很早之前就寫好的,畢竟字挺多,服毒后再寫肯定來不及。已經被胃液腐蝕了一部分,不過我大概看了一眼,並不妨礙觀看。」

這確實事關重大。姜寒星忍著噁心湊近了。

巴掌大一塊兒破布,密密麻寫得全是字,不過字跡頗工整,挺容易便看分明了。

俱是交代妻兒的。說這些都是沒辦法的事,讓妻子不用為他過於悲傷,讓妻子趕緊帶著一雙兒女到河北嶽丈家裡去,不用再到京城來,也不用幫他收斂屍骨,讓妻子以後若遇良人可以改嫁,希望一雙兒女可以平安長大。

毫無價值。除了末尾那句。

京城之中,多受磨難,幸得刑部主事徐嘉照拂,雖皮肉之苦仍不可免,心中傷痛卻聊慰。徐兄此人,機敏而重情,日後莨娣若實難周轉,可求助於他。珍重勿念。云云。

「他妻兒不遠在九江嗎,又看不見這信,」吳荃也在旁邊跟著看完了這些,「他自己還說著並不讓他們來京城,那還寫得這麼情真意切是做什麼?」

姜寒星也在想這個問題:「可能他覺得看到這封信的人能把這些都轉達給他的妻子。」

她揉著眉心,其實現在腦子和心都有點亂。周臣同徐嘉有關係,這並沒什麼好奇怪的,這是她早在馬永成那兒就知曉了的。但他們之間的關係已經好到周臣能確信徐嘉一定會看到這封信了嗎?確認他會來給他收屍?確認他會把他的這些話原封不動的轉述給他的妻兒嗎?

就憑他們這認識不到一個月的交情?

姜寒星不得不重新從頭捋這件事。

周臣是因為不肯給劉瑾進獻常例才被抓的,侵吞稅款就是為抓他安上的一個罪名而已。所以劉瑾的態度其實一直很明確,他就是要錢。

但是周臣不肯給錢。一開始就不肯,後來被抓了受盡了刑罰還是不肯。這是姜寒星頭一個想不明白的地方。不肯給劉瑾進獻常例的只有兩種,兩袖清風或者一毛不拔。剛正不阿的話會在遺書里有表現,畢竟氣節得給人看見才叫氣節,他遺書里可一點都沒有,全是妻子兒女。

只是摳的話,錢不足以支撐他受了這麼多罪依舊一聲不吭,愛財的十有八九都會是軟骨頭。而且這麼愛財,怎麼會遺書里卻一點關於錢的事都沒提到,不管他這信究竟是想要誰看的,至少名義上是寫給妻兒的,以這個名義交代一下私房錢什麼的,不是什麼難事吧?

他最後還專門提了徐嘉。姜寒星真的很難不懷疑是徐嘉以周臣的家人作為要挾,他才一直咬死了什麼都不肯說,畢竟,徐嘉確實同這事有關。

但為何呢?這全然是周臣同劉瑾的個人恩怨,哪裡至於勞動李東陽來介入?

「這就能解釋了。要不然為何寫給妻兒的信為何會吞進自己肚子里,他妻兒又肯定不會像我們這樣給他開膛剖肚。不過有一點還是很難理解,」錢仵作作出疑惑的樣子,「這麼奇怪的屍體,就這麼隨便的扔亂葬崗了?東廠幾時竟這樣好說話了。」

因為許泛正巴不得把所有的線索都留給我,好讓我這把刀掀起更大的風浪來。

但姜寒星說的卻是:「啊,因為這案子是我負責的嘛,在衙門裡弄這些難免人多眼雜,就直接給弄出城來了。」

錢仵作因為她這話笑了一下。

這笑很有深意,但姜寒星根本顧不上。她在想劉瑾。劉瑾的舉止其實也很讓人疑惑。他都已經給周臣安了罪名了,周臣真不服的話,直接照這個罪名往重了判就行了,幹嘛還費這麼大的周章讓於峰來投毒。是擔憂馬永成接手了東廠再辦這事受掣肘嗎?可當時她還沒跟許泛一塊兒進宮啊。

是因為徐嘉進宮了嗎?可以劉瑾在東廠的深厚根基,就算他並不是廠公了,也決計不會連一個周臣都殺不了,為何要這樣急呢?

「總歸是劉瑾指使的,物證已經齊全了,確定無疑。」吳荃總結道,「人證雖現在還欠缺,找到了投毒之人也就有了。寒星你方才不是去牢房了嗎,有什麼發現嗎?」

劉瑾再怎樣奇怪也終究是遠處的事。姜寒星暫時把所有思緒都收了起來:「啊,這不用擔心。投毒之人之誰我知道,人證也已經敲定了。」

吳荃露出喜色來:「那咱們現在便去知會許千戶嗎?」

姜寒星看向了自己的左手側,那裡掛著方才吳荃遞給她的那柄劍,劍柄上的紅寶石依舊在月光里熠熠生輝,她盯著看了一眼又一眼,最終還是轉了頭。

她沖著吳荃笑:「不至於這麼著急!都這樣晚了,真去了恐怕十有八九要挨罵的,都已經累了一天了,幹嘛還平白無故找這樣的罪受,又並不多給錢。」

吳荃看著她。

姜寒星很清楚他這眼神究竟是什麼意思,但她並不想在關於於峰的事上再同他多說什麼,方才她已經說得夠明白了。她嘻嘻哈哈的伸手去拍吳荃的肩膀:「趕緊,都回去歇著吧。至於旁的什麼事,都等改天睡飽了我請你們吃酒的時候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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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安小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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