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姜寒星也看向了那具屍體,鬍子格外長,亂糟糟的,只略微看得清鬍子下的臉龐是發黑的,並不能看清楚他究竟長得什麼樣。不過從四品知府,進士出身,想來應該也是體面人。
體面人死後也只能在這亂葬崗小樹林里發爛發臭。所以命這事,誰說得准呢。姜寒星又瞧了一眼,他整個身子都是蜷縮的,想來死前應該也是極痛苦的。
周臣死的時間比方才那幾具屍體都要早,所以有比方才那幾具屍體更濃重的臭味兒。新鮮的屍臭味同亂葬崗里經年不散的死人氣是不一樣的,後者姜寒星可以忍,前者卻不能,於是她一邊看著,一邊掩著鼻子,略微退後了一些。
「嘴唇發紫,看起來確實像是中了毒。」錢仵作根本沒察覺到她後退了,他已經完全沉浸在這屍體里了,正忙著把周臣的衣裳撥開,又從箱子里掏出來了一柄小刀在他肚子上比劃著。
然後,輕輕的划拉開了。
血都已經凝固了,刀劃上去也並沒血流出來,只看見錢仵作輕輕往兩邊一使力,五臟六腑便隨之顯露出來,烏七八糟一片。姜寒星頓時有些承受不住,扭過了頭去。
錢仵作這才發現了她異常,一邊換換新的奇形怪狀的工具,一邊譏笑她:「不是要學習嗎,怎麼這麼一會都堅持下去?」
「能堅持自然是好事,但真堅持不下去了也不必為難自己,」姜寒星很振振有詞,「人生畢竟苦短,自然還是怎樣高興怎樣來嘛。」
說著,她已經退到吳荃身邊去了。
「年紀不大,歪理倒是不少。」錢仵作這樣說著,卻並沒再勉強她。
吳荃的視線依舊落在遠處,不知是在看山,還是在看河。姜寒星略一沉吟,到他身旁站定了——她方才同錢仵作說話時,他一句話都沒說。
「今晚的月色真美啊,」姜寒星順著吳荃的視線看過去,開了口,「頭兒想什麼呢?」
吳荃這才收回了他的視線。他看著姜寒星,月光很亮,卻依舊並不能看清對面人的臉,所以他問:「正陽門大街的案子,為何會來幫我呢?「
他想裝作這個問題只是他隨口問的,只是沒成功,他聲音里全是困惑與耿耿於懷。但姜寒星並不因此就去拆穿他,只是反問:「頭兒呢,頭兒現在為什麼這麼幫我?明明我當時其實也並沒幫上你什麼忙。」
「你回答了我的問題的話,這個問題就根本不用我給你答案了。不過既然你問了。因為我覺得你一片真心實意,但我現在很怕就只是我以為而已。」
當然只是你以為而已。姜寒星心裡這樣想著。
當然,她沒把這樣的想法付付諸於口。她並不是這般刻薄的人,何況人家還剛幫了她。
姜寒星斟酌了一下,笑了起來:「嗨,什麼事不是『我以為』呢。只是我覺得吧。這樣以為了便不要再那樣以為了。就比如報恩這事,滴水之恩作湧泉報也好,厚著臉皮就不報也好,甚至恩將仇報都好,就是莫要又想報恩又覺得不值,往前往後都難受,為難的不還是自己嗎。」
但吳荃猶自不肯放棄:「可是前因後果總要知曉,不知原委的恩算什麼恩,萬一是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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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句話,吳兄可別生氣。」
「咱們衙門這種地方,能在你落魄時伸出的是手,而不是踹過來一腳,便已經很值得感激了,怎麼,吳兄難道還指望在這種地方講什麼情義嗎?」
吳荃沉默了一下,也笑了起來:「是啊,在這種地方,怎麼還要想著講情義呢?」
「行了,你們兩個可以過來了。」正此時,錢仵作沖著他們兩個招了手。
姜寒星看見他招手,便不再看吳荃,而是向他走了過去:「這麼快?先生好麻利的手上功夫。」
「又不是醫活人,死人而已,還要什麼細緻功夫,」錢仵作像是全然沒察覺到他們兩個之間的暗流洶湧似的,只是指著周臣的屍體給她看,「確實是毒殺無疑,你看,腸子都是黑的。」
姜寒星粗略瞟了一眼,那一截露在外邊的腸子確實是黑的:「是砒霜嗎?」
她對於毒這種東西當初認識,只停留在知道砒霜會讓人的腸子變黑,其他的一概不知。
「不止砒霜能讓腸子腸道變黑,好多毒都會,不過著裡邊應該確實有砒霜,」錢仵作笑了一下,向著她伸了手,「你不說有毒藥的藥粉嗎?拿過來我看看就能確定了。」
「怎麼,原來仵作還得懂毒嗎?」姜寒星雖這樣疑問著,手上動作卻不停,從懷裡摸出藥粉給錢仵作遞了過去。
「有些確實是不太懂,不過這個應該沒問題。」
錢仵作打開紙包,把藥粉倒在了手心裡,用指頭輕輕捻了一下,又用銀針拭了一下,然後又嗅了一下,點了點頭:「確實是五味沒錯。」
姜寒星著實沒聽過這毒的名字:「什麼五味?」
「斷腸草、紅信石、鉤吻、砒霜、鴆羽五味毒藥混合煉製而得,據說服用之人死之前會覺得自己像是嘗遍了人間五味——我聽說的,畢竟我也沒吃過。」
他解釋得很淡然,姜寒星卻不能不咂舌。雖她對毒了解不多,這幾種東西卻還是聽說過的,各個都是頂有名的毒藥,一點兒就斃命,這還混合在一起。
「煉出這毒之人究竟是有多恨啊。」她嘖嘖地感嘆著。
「多恨倒談不上。是劉瑾。聽說專門煉來應付那些同他不對付的人的,要讓他們死都不得安生。當然,這也是聽說啊。」錢仵作把藥粉重新包了起來,還給了她,「有兩件事,不知你想不想知道。」
姜寒星不太想知道,從他提到劉瑾這個名字起,她就開始隱約有些不太好的預感。她真的只是想讓於峰消停,並不想牽扯那麼多的。
但她說:「先生但說無妨。」
「頭一件,這毒只有劉瑾有。」
果然!姜寒星心裡深深一聲嘆息。
「緣由你應該也猜到了。一來是他派人煉製的。二來,鴆鳥現在近乎絕跡,鴆羽非常珍貴,只有宮中才會有一些陳年舊余,專門用來做鴆酒用的,非一般人不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