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張永看了她一眼,是真真心實意:「你又不是不明白,如今東廠是許泛當家,領你入門的卻是段修己,素來同他有嫌隙的,你自己想一想,你跟著他,以後在東廠的日子能好過嗎。何況妒恨你的人還多。咱家看就方才那一會兒便多了三個。」
他這話真是一下子便戳中了姜寒星的心窩子。她在東廠的人緣確實一直都並不怎麼樣。一來她是個女的,二來,不管她究竟實際上受了怎樣的苦,旁人看起來卻總是順風順水的。
段修己在的時候凡事都護著她,從前吳荃同她不對付多半都是因為這個,後來於峰因為對她有不軌之心,也是看起來什麼事都很順著她的意,哪怕她都因為玩忽職守被通緝了,都能東廠一夜之間變了天來救她。真好的命啊。
就連如今許泛主事也是時時看重著她,別人的案子說給她查就給她查,她一個小小番役,卻孔方平這樣老資格的檔頭都要聽她的。張永也是給她撐腰的!
是啊,許泛多看重她啊,也不過就是看重之下全是對她的殺意而已,張永對她多好啊,這樣的好只讓她賣個命還就夠了。姜寒星苦笑一聲,同他說了心裡話。
「監丞,實不相瞞,卑職並不願意摻和這些朝廷爭鬥的事,卑職一個弱女子,混口飯吃而已,承蒙廠公當時不嫌棄,功名志向什麼的,是真沒有……」
但張永十分果斷的打斷了她:「進東廠的,就沒有沒圖謀的。你這麼漂亮一小姑娘,又識字通文,縱然父母雙亡,嫁個莊子里的土地主或者教書先生過清閑日子總歸是不成問題的,為何非要來過這刀劍舔血的生活,就算是你不願受拘束,去闖江湖豈不是更好,這麼伶俐的性子。」
言下之意是:就不必用這樣的話來敷衍我了。
他既然認為姜寒星這話是敷衍,神情自然不大滿意,但姜寒星不知怎的,卻突然慌了神,根本注意到他的不滿意。
張永以為是他話說得太過了,當即便和善起來——他向來自詡開通,並不是劉瑾那般一言不合便要殺人的粗俗人。
「咱家也同你說句心裡話。之所以之前同你傳遞消息,後來又幫你說話,現在還專門找你來,俱是因為咱家早就相中了你了——咱家一直在為執掌東廠的人選憂心著啊。」
他說著說著也有些動了感情:「劉公公不清楚,咱家心裡可明白得很,東廠早晚要出事的,一直就沒個能撐得起來的人。先前段修己同許泛有二心,後來胡波元又蠢,這不如今果然就給人鑽了空子了嗎……」
「監丞實在是抬舉寒星了。」姜寒星做出很受打動得樣子,「寒星何德何能,值得監丞這樣抬舉這樣掛心。但監丞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寒星再不應允,倒顯得全無心肝了。」
姜寒星覺得她此時簡直同陳橋的宋太祖一般,不同的是,宋太祖其實自個兒是願意的,而她是真的發自內心的對張永說的這些都毫無興趣。
既然是非答應不可的事,那她就答應好了。
「只是監丞,卑職得仔細想一想,畢竟這事對卑職來說,實在是事關重大。」
但是要拖一拖,等張永看清楚她是個什麼貨色反悔,等她想出來應對的辦法,等一切可能會有或者不會有的轉機,反正,她要等一等。
姜寒星自己也想不明白她為何要這麼執著的等一等,但她就是覺得這事必須要等一等。
「畢竟您之前那樣關照卑職,卑職也並不是忘恩負義之人。」她也給了張永承諾,「不管卑職到時候做怎樣的決定,卑職都會在給監丞結果之前把於峰這事給監丞處理好了。」
張永看了她一眼,姜寒星回了他一個笑。
「只是把萬一也同監丞說一說,其實在卑職心裡,這便是卑職遞給廠公的投名狀。」
她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再相逼倒顯得他太不大氣。張永沉吟了一下:「也好。需要人手嗎?若是東廠的人用著不順手的話,咱家這邊可以給你撥人手。若是想要直接知曉於峰在何也可,就是有些麻煩。」
「監丞這是哪裡話,什麼事都讓監丞給做了,還算什麼我的投名狀,」姜寒星連連擺手,「卑職知道於峰在那兒。」
張永笑了一下。
「並不是有意欺瞞監丞,是監丞確認了他在城裡了,卑職才想起來了。」他笑,她便要賠罪,什麼親信不親信的,只要是做別人的狗的,都得這樣。
不過好在張永喜歡標榜他大氣,就還好。他沖著姜寒星擺手:「在咱家跟前,不必這般字字句句都斟酌。咱家喜歡你這樣並不拘謹的同咱家說話。就是有件事得告訴你。」
姜寒星恭敬地站直了:「您說。」
「於峰在方才那間屋子裡下的有毒。」
怪不得您當時不肯進去呢。
下毒可不是什麼能鬧著玩的事。所以姜寒星心中當即便凜然起來,只是張永還在跟前,她再凜然也不能表現出什麼來,只能在心中冷笑。合著我不答應給您做事您還不準備把這事告訴我呢。越想越覺得冷笑忍不住,她便大罵起於峰來:「如此陰狠小人!不過也不妨事,卑職同監丞又沒吃他什麼喝他什麼,他這奸計也並不曾得逞。」
「是這個道理。不過咱家也只是猜測而已。方才在屋裡時總覺得梅香之下隱約有草木青氣,聞著像是劉公公賜他的五味散,大概是當初不曾用完。那葯可毒,劉公公也不曾有解藥,所以才同你說了,想著凡事還是小心些好。」
姜寒星很感激涕零:「真是勞監丞掛懷。」
「也沒旁的事了。」該說的都說完了,好處給過了,敲打也敲打過了,便也沒什麼不能讓她想的了,張永沖著她擺了擺手,「咱家就先走了。」
姜寒星趕忙快走兩步要跟上他的腳步:「卑職送您還是幫您找個護衛,孔方平他們都在外邊候著……」
「你忙你的去吧。」張永頭一點兒也沒回,只是說道,「咱家還不至於真是一個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