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第九十四章

「方明。」姜寒星看向了他。難堪什麼的都隱去,只後悔自己方才為什麼會有要同他說這些話的衝動,並真的還把這衝動付諸行動了。

這是對他的威脅。

但方明卻笑了起來,坦蕩又磊落:「同人說話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長這麼一張嘴不就是為了說話嗎,縱然一會兒你哪兒說到了我心坎兒上我笑了你,你也可以打回來不是,我又打不過你,你又沒什麼吃虧的,還猶豫什麼。」

「確實是同他有關。」姜寒星眼神迷濛起來,是真的有在困惑,「剛在家門口,我同他說,以後就當作誰也不認識誰。很後悔這句話來著。」

姜寒星的後悔,這可真難得。所以方明沒再同她開那些玩笑,只是問:「為何會這樣說呢?」

這就是姜寒星心口一直覺得堵的根源所在了,她想了一路了,也沒想明白自己當時究竟為何會有那樣的想法:「因為當時覺得他人實在不錯。你應該明白的,倘若我當初略一發達便提著劍去找了你,要同你尋當初哄騙我之仇你今日再見我,決計不敢在我跟前一直說什麼男歡女愛的事。人總是對越良善的人要求越多。」

這話說的。但方明點了點頭,倒確實是這麼個道理沒錯。

「在他跟前,我居然會因為他說好了信任我卻又懷疑我這種事而發脾氣,明明不守承諾的是我,縱然他確實不曾問我背信的緣由,這懷疑卻依舊是理所應當的。我竟無理取鬧到了這等境地。當我發現這個時,我便覺得我不能再同他交往下去了。我也這樣同他講了。」她語氣里都浸滿了困惑,「可我幾時竟這般良善了?像他這樣有用又好哄騙的人,平日里我只恨不能更狠狠捏在手中的,遑論主動放手了。」

方明一直看著她。

他還記得當時初見她時的情形,不知從哪兒學來的小戲法,兩枚銅錢纂在手心,讓人下賭注猜在哪個手裡,以此來賺錢財,很機敏也很會想法子,但全然不懂為人處世的規矩,所以才會人家輸了不肯給錢的時候居然還試圖跟人講道理,所以才會他三言兩語就給哄騙走了。距離這是,也不過才過去兩年而已。

她得再開了春,才滿十九。

再怎樣天生的冷心冷肺,也得時間夠長才能磨成全然的鐵石心腸。

他嘆了口氣:「那麼我呢,寒星,我在你心裡是怎樣的。」他並沒回答她的疑問,反倒是問了她這麼個毫不相干的問題。

雖是毫不相干,姜寒星卻聽明白了。

故她回答得也很坦然:「你么,我信你現在對我的一顆心是真的,關心也好想要我開心也罷,但一旦有天道不同了,你在背後捅我一刀,我也毫不奇怪。」

雖有些傷人,倒確實如此。方明笑了起來:「這就是了,咱們這種人——我是說你交往過的大多數人,都是如此,真心倒也都是真心,但終究還是都摻雜著私利,且私利為上。而他卻只是捧著一顆真心在給你。而你…….」

而我從不曾有純粹的真心這種東西,所以我並不敢接。

她其實心裡都明白的。

方明知曉她素來機敏,便也沒再在這事上多說,只是寬慰著她:「所以說倒也不是什麼良善,只是道不同不相為謀吧……」

姜寒星臉色依舊沉沉的,看不出究竟從方明這些話里得到寬慰沒。

而方明忽然話鋒一轉:「但寒星,你今日這樣反常,恐怕並非僅僅是因為他吧。」

縱然並非是全然的鐵石心腸,終究還是冷心冷肺,怎麼會就動容到這等程度了。方明小小的噓了一聲:「寒星,坦誠只坦誠一半,這可就沒意思了啊。」

姜寒星低著頭,沒反駁。

她肯定有些話真的很想很想同人說,要不然以她的性子,根本就不會這麼曲折迂迴的開口。方明運籌帷幄得很,所以也並不再去逼迫她,只是跟在她身後,等著她自己開口。

「就正陽門這個案子,因為我……是,還有這樣那樣亂七八糟的旁的原因,但總歸是因為我,」她果然開口了,一邊說一邊自嘲的笑,「死了三個人,都是本來可以活著的,就因為我在不該多管閑事的時候你心軟去多管閑事,該我管了我又只想著自己……我知道三條人命並不算什麼!這兩年死在我劍下的恐怕這個數乘以十還要多,可我就是……」

她慣常伶牙俐齒的,但說這些時,竟都有些語無倫次起來,哪怕她神情依舊淡淡。

畢竟人非草木。方明看著她,終於把自己所有的戒備之心都放下了,不去想她每句話下是不是有另有深意,是不是另有所圖,只是像個長輩,在看自己正在長大的小孩兒:「傻子,親手殺人能跟旁人因自己而死是一樣的嗎?」

他其實還想伸手拍一拍她肩膀的,像寬慰晚輩一樣,不過終究還是沒太敢,只是擔憂著。

怎麼突然多愁善感起來了?她也在東廠做了那麼長時間的事了,就沒碰見過這種情形嗎,怎麼之前不曾見她有這樣大的觸動?是誰改變了她的觀念她才會這樣想的嗎?那是誰改變的,還是那小子嗎?不是她覺得並沒真心可以給,而是試著給了,所以才會對他有那樣無理取鬧的期待,所以才會不忍心?

方明陡然一驚。他們才認識多長時間!寒星一向那麼多疑,對他都一向還是防備著,怎麼會對他這個突然出現的毛頭小子這麼信任?

他幾乎是脫口而出:「寒星,你究竟在他身上看見了誰?」

姜寒星猛然抬起了頭,眼神凜然得刮在他們兩個臉上的風一般。

他過界了。方明一邊低頭躲避著她的視線,一邊心裡有淡淡的懊悔升起來。他同她之間,並沒有熟到可以讓他窺探她的私隱到這種程度,哪怕他是出於好意。

但他再抬頭時,姜寒星已經又是泰山崩於前不變於色的神情了,她下巴沖旁邊屋舍一揚:「別我說這家依舊也不是,這已經是最南端了。」

方明向南邊望去,往南只有零星幾間草屋了,再南就是田地,他們確實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走到村子的最南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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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安小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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