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第九十七章

應該都是書房裡撿來的廢紙,有的寫著「紅燭映海棠」什麼的,有的只是寥寥幾個筆畫,歪歪扭扭的。

怪不得他會自己要求去陪那小孩兒讀書。姜寒星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來回翻看了幾張。無論是文人酸詩還是孩童稚筆,縫隙里都密密麻麻寫滿了字,也看得出來寫得極認真,筆跡濃淡俱有,有些甚至看起來並不是狼毫寫的,但整整齊齊,都是簪花小楷。

有碩鼠,有蒹葭,有關雎。已經學到詩經了。姜寒星回想了下,她的印象里,浮雲總是柔弱又窩囊的,大聲說句話都不敢,姑娘家似的。沒想到其實還挺爭氣的。她記得當時他論語都沒來得及讀完。

而方明在琢磨著。這個「弟弟」,她究竟是在形容血緣上的關係呢,還是在形容感情上的關係呢。他實在是不太敢確定。

所以躊躇了一會兒,還是只能裝隨意,嘿嘿笑著湊近了姜寒星:「很熟?」

「不熟。」姜寒星視線從那些紙張上收了回來,「方明。」

「好了好了,到此為止,絕不再問了。」方明笑了一下,一顆心鬆快了下來。

除了今天,浮雲這孩子這事,姜寒星一直是全然託付給他的,所以她應該並沒什麼必要在這事上同他說謊,也瞞不住他。所以他一直擔心的所謂的反常,應該只是她自有打算而已。也可能並不是。但其實不管是不是,都不是他應該關心的,不是嗎?

他指著窗外,很識趣的把話引到了旁的地方去:「好像是找你的。」

姜寒星順著他的手指看了過去。窗戶並沒有關,應該是為了通風換氣,一隻鴿子撲棱著翅膀,直接飛了進來,停在了窗台上,小圓眼睛滴溜溜轉著,時不時用喙梳理下被風吹亂了的羽毛,左腳翹著,上邊綁著一小卷油紙。是一隻信鴿。

都直接找到這兒來了嗎,姜寒星一愣,但還是伸手把那捲油紙取了下來。

方明伸著頭,裝作很好奇紙上寫了什麼的樣子:「誰呀?怎麼還能找到這兒來。咱們出門這事你沒同旁人說吧,咱們當時走得那麼急。」

「出城時在守衛那兒登記過要去何處,」姜寒星把紙揉皺成一團塞進了袖子里,又伸手去揉方才看信時皺起來了的眉心,「衙門裡有事,我得先走了。」

方明嘖嘖的感嘆起來:「你們衙門可真是無所不知。」

「你知道便好。」姜寒星劍柄往後一送,正好抵上方明的胸口,也阻止了他要跟上來的步伐,「你留下來。」

方明知道她是什麼意思,所以他深深的嘆了口氣:「寒星,你心裡清楚的,人都沒了,你還非要找那具軀殼是做什麼呢,平白無故給自己找難受嗎?」

「誰同你說的人都沒了,」姜寒星絲毫不為所動,「人家員外同小廝明明都說的扔出去的時候還有氣兒,到你這兒就成死的了,小心人家小孩兒你哪天找上門來咬你一口。」

「寒星,當時那麼冷的天,他又才十來歲……」

姜寒星不肯聽他說這些,她直接打斷了他:「方才那小廝說,府中許多人都同他交好,我不信沒人肯略微幫一幫他,都眼睜睜看著他活生生被打死。尤其那小廝,我同他素昧平生,還頂著東廠的身份,讓我幫忙有多大的風險他不會不明白,他卻連我都懇求了,我想不出他不是堅信浮雲沒死卻還要堅持這麼做的理由。」

這麼揣測倒也不無道理。方明的嘆息更沉重了:「但寒星,這都只是你的揣測而已……」

「你覺得他死了,也只是你的揣測而已,你也沒親眼看見他死了,」姜寒星沉默了一下,她知道她接下來的話會有些難聽,但她仍舊還是說了,「方明,看見了黃河我自然自己就死心了,我不需要你為我著想,我不需要任何人為我著想。」

那之前又為何要同人說那些心事呢,看起來那麼像需要人關心的樣子。方明確實有被她這些話傷到了心,他低著頭沒說話,還挺委屈的:怎麼如今反倒成了他自作多情了?

但姜寒星顯然是準備難聽話一路說到底,因此並沒什麼要停下來哄一哄他的意思:「差不多得了。我讓你幫著找人,可從來沒讓你看著咱倆的情分上白做人情,一直都是要多少錢給多少錢,一年不到你已經花了多少,我也不同你細算了,至於這些錢究竟多少真正花到了幫我找人這事上,我想你心裡也有數。那可都是我刀尖舔血一枚銅板一枚銅板的賺回來的。」

這般的心硬如鐵,哪兒需要他來操什麼心啊。

方明撇了下嘴,又呵呵乾笑了兩聲——這事確實是他拿人手短:「突然說起這個做什麼,多傷感情啊。要我做什麼,您儘管吩咐就是!」

「找方才同我們說這些的那小吏,找把他扔出去的人,去他被扔的地方蹲著,來往的行人一個一個的問,之前怎樣做現在依舊怎樣做,怎麼,還要我次重新再教你一遍怎樣找人嗎?」姜寒星說著,直接往外走了出去。

都快走到門口了,忽然又轉過了身,重新回到了床邊,盯著那一沓寫滿了字的紙看了半晌,從裡邊抽出了一張,疊好,放進了懷裡,眼神不經意間瞟見了手腕上繩子的勒痕,忽然想起另一個小孩兒來了:「還有件事,那個孩子,被於峰割了舌頭那個。」

方明吧本來正無所事事的逗窗台上的鴿子玩,一聽她問這孩子,逗弄鴿子的手忽然就僵住了。

姜寒星背對著他,一時間也沒看見,仍舊只是說她的:「不是同你說過嗎,我想見一見他。」

「他啊……」方明有些含糊其辭,「他不是太願意見你,你知道的,人總難免遷怒,雖並不是你親手把他弄成了啞巴,但這事終究是因為我讓他給你帶話才起……」

姜寒星哪兒能聽不出來他的反常,她回過頭去看他:「我上次同你說過之後你又見了他嗎?」

「對,還是有點擔心嘛……」

「他現在過得怎樣?」

「挺好的,救他的人看他可憐,直接把他召進府里做了個書童,吃的穿的都不缺,也不用再風餐露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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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安小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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