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頂風作案
不知過了多久,低暗潮濕的走廊里響起一陣腳步聲。
南初七聽到了,舌尖推出去的鐵絲還掛在嘴邊,要是再多等一會,他就自個撬鎖了。
地牢中沒有多少光線,胡羊尚且都要仔細瞧,更何況站在外面的人。腳步聲越來越近,他及時卷回鐵絲,抱著臂等待來者現身。
來的人不是小芊,也不是讓他閉嘴的姑娘,而是北川身邊的手下。
要抓他們餵魚了。
南初七怎麼就沒有想過,北川上船后從未與內應接觸,是因為他根本不需要,因為這個人一直在他身邊。
他會東瀛語,傳話的也是他,明明毫無存在感,但樁樁件件他都當面參與了。
因此南初七受困,就算沒有小芊的叛變,他也鬥不過這些人。
「抓我餵魚?」
那人卻笑,總感覺面上的表情有點不自然,一時混進黑暗裡便察覺不出。他蹲下來和南初七對視,嗓音溫柔極了:「沒什麼想問的嗎?」
「你們把所有人都殺了。」
「是也不是。」
南初七隨便問問,小芊活著,說明還有倖存者,傅應承鎖路的速度太快,他們來不及處理全部人。
而且他現在知道小芊的把柄是什麼了。
「那些人,還在仙霞郡。」
至於有沒有活著,這就無從得知了。
總之只要這艘船遇難,藏身在仙霞郡的線人就會真正地毀屍滅跡。
北川一招調虎離山,瞞住了傅應承,他也實在不信那老頭會放過他。
或者說,當薛允申成功攔截御座船,卻在船上找不到任何受害者,彼時,將會有另一艘船以運貨的方式把所有人帶走。
所以他說「是也不是」,因為無論怎麼選,這些人都是死路一條。
南初七深吸了口氣,「那你呢?你也在船上,你不怕我真的毀了這裡嗎?」
他明顯就在套話,反正死都死了,他有什麼好怕的,能讓他死得明白也行。
「富貴險中求嘛。」對方點了點南初七的鼻子,頗有些寵溺的意味,「我不入虎穴,怎麼引你進來。」
就是這個人要煉出長生不老的葯,還能四處擄劫姑娘,修真界鬧得沸沸揚揚的失蹤案始終找不到真兇,南初七怎麼看都不覺得他缺錢缺命,那他繞這麼大一圈是為了什麼?
視線不受控制地往下方移動,其實也看不出什麼。南初七猶豫著問:「……你腎虛?」
對方不惱,說話語氣一直斯斯文文的:「看來你很懂啊。」
說罷,他揚起一封信件,隔著牢門徐徐展開,這才是他最終的目的。
「傅應承不要你了。對他來說,欲成大事者,至親亦可殺,你已經踏上了船,生或死都是未知數,他何必費心力等你回去,不如再找一個人。」
那封信上有傅應承的親筆和離中教獨有的標記,南初七不想看,更不會被這個人的話牽著鼻子走,但傅應承的選擇確實是對的,因為他現在就要被拉去餵魚了。
海上多風浪,空氣里生澀又濕冷,每一簇浪都像小山似的,還有大霧,聳起了很多幻影,不過周圍漆黑一團,光靠聲音隱約可辨,讓場面變得不是那麼駭人。
甲板上聚集了很多船員,海浪拍岸已經遮不住哭聲,他們拽著、拖著,就這樣把人綁在桅杆上。
今晚的天氣很好,只有風沒有雨,但是水浪卷過來時,誤以為將有一場暴風雨發生。
南初七收回了腳,那一團出現了小型漩渦,他能夠感覺海里的魚全都涌了上來,北川的「餵魚」真不是說說而已,哪個人倒霉,就先做第一個。
胡羊已經生無可戀了,他安慰自己:「好吧,有生之年裡還能做一回船頭標誌,但是先別丟我啊,我好有點心理準備。」
身邊沒人接梗,他看看南初七,再看看嘴角破皮的胡不歸,覺得奇:「你被揍了?」
胡不歸嗯了一聲,又說:「放心,按這站位,我比你快。」
胡羊從繩索里勉強抬起雙手合攏,「初七和我換個位置吧,你做第二個。」
南初七歪著腦袋像死了一樣,因此沒空看他,說:「萬一丟完右邊的丟左邊怎麼辦?你就站中間。」
「天吶,我活夠了,你們呢?」
「我十八都沒滿,你覺得呢?」
「下輩子還和你們師徒做朋友。」
果然肺腑之言只發生在將死之際,他們半個身子都在甲板外,情緒一上頭想拜個把子都得看下輩子了。
而在另一邊,闌幹上架起了長板,武士正催促著姑娘們自己站上去,其中就包括了小芊。
「不!不!你答應過我的,只要我按你說的做你就會放過我們!」
但北川怎麼會聽她說了什麼,他只會嫌聒噪。
「少啰嗦!都給我上去!」
風聲與哭聲交織,明明近在咫尺,可不知怎麼,也許是太過沉重,耳旁竟聽不到他們的呼喊了。
噗通——
第一個受害者已經落海,底下的漩渦越來越深,然而船上的狂歡不會就此停止,更多的姑娘都被送上了行刑台,如果不肯跳,武士便會拔刀。
通天的本事都不可能救下全部人,南初七在賭,只是墜海,他們不拔刀就還有機會。
事實上,他賭錯了。
北川沒有這個耐心等她們磨蹭。
變故就發生在一瞬間,剩下幾個人被長刀捅穿,像丟垃圾一樣拋入海中,海水翻湧兩遍后就融成了紅白色,很難說是不是故意做給他們看的。同時,胡不歸在武士靠近前,縱身一躍跳下海。
胡羊再一閉一睜,南初七也跳了。
「哎!你們——」
不管了,大不了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胡羊的選擇很明智,如若他不跟著跳,下場就會和那些姑娘一樣。
洶湧的海水不停地擠壓著胸腔,那股血腥味誘發了大魚前來爭食,南初七趕在這之前撈起早就落水的小芊,她掙扎得太久已經沒有力氣了,兩人不再下沉,但他們都還活著,北川是不會放過他們的。
周圍陸陸續續地響起了落水的聲音,武士們趕得很快,刀刃在眼前劃過,有血飛濺,南初七分不清是誰的,只記得胡不歸隔空喊他的名字,而他也如願甩出了紅扇——
火光登時炸開了所有人,猶如天劍一劈,在海面上增生出一條火路,竟遇水不滅,反而因風浪再次助勢,直逼巨船襲去。
木船本就忌火,更何況又是神火,只要燃上一丁點火星,誰都沒法阻止。
比起繼續追殺他們,眼前的大火才是北川最該關注的,他下意識要喊身邊的人,一直寸步不離的人居然在這時候不見了。
大火越燒越旺,可惜南初七抱著小芊使不出更多的力,時間一久他自己也要下墜,在水裡幾乎是等死,當務之急他必須得儘快上船!
但肯定不是原來的船。
胡不歸的反擊也快,一下就竄上貨船,誰動了手他記得清清楚楚,毫不留情地踹人下海,沖他們喊道:「上來!」
他脾氣更不好,爬得稍微慢些就被他一把抓起,又平白多遭一份罪。
南初七站起來動了動僵硬的關節,原先還不覺得,現在才發現左臂被砍了一刀,血嘩嘩往外淌。他就說胡不歸不可能把他的手扯斷,原來是早就斷了。
開玩笑。
南初七皮糙肉厚,他運氣好沒傷到要害。
既然這樣,那他就開始算賬了。
逐疫在手中一扇比一扇用力,無形的風勢驟然增強,帶動浪聲震耳欲聾。它以虎形疾速衝破水牆,海面某處正在肉眼可見地拔高,升起錐角,龍捲風將所有事物都鎖入其中,掙不出束縛的,就只能隨著大火一同消亡。
南初七轉腕,金扇成為紅扇,往風中再次灌滿烈火,一剎那,幾人的全世界都被火光照亮了。
與此同時,龍津渡的圍觀群眾發現天邊一直在閃煙花。
整艘御座船折中斷成兩截,言出必行,就該讓他們自己體驗一回餵魚的滋味。
南初七試圖在混亂中尋找那個人的身影,而他也真的看見了。
那人就站在破損的桅杆旁,冷眼旁觀底下的殘局。
他無懼大火遲早會波及到他身上,淡然得不像是這個世界的人。說實話,這樣的姿態真讓南初七討厭。
南初七覺得他不可能逃生,可他說,他們會再見面的。
什麼鳥話。
南初七十分之不信。
裝逼吧肯定。
反正他接下來再看,已經找不到對方了。
這時又有一人鑽出水面,頂著爆破后的灰燼開口:「太驚險了!怎麼沒一個人跟我說要放火呢?」
胡不歸滿臉警惕,南初七卻是認出她了:「是你啊!」
雖然搞不明白她鬧事的動機,但應該和他們差不多,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嘛。
只是可惜她還沒動手,突如其來的一把火就把船燒得乾乾淨淨,害她也跟著遭殃。
上船后的第一件事,她擰著衣服問:「你們是誰啊?青雲社派來的?」
南初七自動忽視第一句,給了個模稜兩可的回答:「算是吧。」他在想,傅應承居然耍他,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他再也不幹了。
「哦。」對方可能覺得不太禮貌,又在後面加了句:「我叫宮綠。」
「誰?」
「道號宮綠。」
氣功大師宮綠前輩,聽說在野山中活了好幾百年,與飛升僅一步之遙,從未有人目睹過真容,更不知其俗名,總之是個和九藏真人齊名的大人物。
但細想一番,也許宮綠、九藏,本就是同輩。
她輕飄飄說出來也罷,畢竟無人敢盜用大師名號,能站在這的一定是本人,只是他們不敢相信,宮綠居然這麼年輕。
或者說,她不太像傳聞里描述的一樣。
南初七看著她就會想起當時她雙腳撐在天花板上的畫面。
宮綠也想到了,她說:「頂風作案,特別刺激。」
大佬的情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