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西口
崇禎二年的楊鶴,周歲五十九,虛歲六十。
《論語·為政》子曰: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
耳順,應該是什麼話都能聽得進去的年紀,然而,單單在女人這件事上,楊鶴不耳順,一娶就娶了七個如夫人。
十八新娘八十郎,蒼蒼白髮對紅妝。鴛鴦被裡成雙夜,一樹梨花壓海棠。
人家張先八十歲還納十八歲的妾呢,憑什麼楊總督不能安度晚年?
這七個如夫人進了客棧之後,立刻就把這客棧弄得烏煙瘴氣起來,宛如那青樓妓館。梔子燈要掛,閨房要布置,床要重新鋪,琴棋書畫、杯盤碟碗,全部都要有。那些看不入眼的桌椅板凳,通通換掉,買新的。
「店小二,這客棧包了幾年啊?」張老樵在櫃檯前一邊喝著酒,一邊看僕人們忙裡忙外,「我看這銀子花的都心疼!」
「哪有幾年,也就多說住半個月。這要是住幾年,還不得吃黃了你們?」掌柜的出去採買去了,此刻櫃檯后,店小二正在撥弄著算盤珠子。
「算明白沒?這麼花,這幾天我們給你們的銀子夠不夠?」張老樵呷了一口酒,問道,「要是平常人家,夠住個一年半載了。」
「我再算一下,新燈、床被、花梨木的傢具……」店小二伸出胳膊,把算盤往空中一抖,又重新撥弄了起來。
「你到底能不能算明白?」張老樵手中的酒喝完了,又去櫃檯后拿了一壇,打開封口,咕嘟咕嘟地喝了起來,「這兩天的酒,味道有明顯提升啊!到底是誰家的?」張老樵拿起酒罈端詳道:「不錯,不錯,這家的酒,味道可以!」
店小二一邊撥弄著算盤,一邊說道:「老道長,您這是沾光了,要不是楊總督的家眷包了這客棧,您可喝不上這麼好的酒!」
「嘿,前兩天剛誇過你,是不是飄了?」張老樵看著店小二撥弄算盤珠子的手說道:「進位!進位啊!你到底會不會算賬?」
「我們客棧都是小本買賣,哪見過這麼一大筆賬?」店小二把算盤珠子一通亂撥弄,往櫃檯前一推,「不算了,不算了,愛多少銀子就多少銀子吧,反正都是你們結賬。」
「既然都是我們結賬,那什麼,我老頭子喝的酒錢也一併記賬,如果冒了,全記在那個當官的賬上,別找我要。」
這張老樵說的話有意思,既然都是「我們」結賬,為什麼花銷還要記在楊總督賬上?
店小二如此一問,張老樵不禁嘆氣道:「看來你聰明歸聰明,但畢竟還是太嫩。我跟你說啊,我們,不還有們呢嗎?我如果花太多,影響我們內部之間的關係,容易心懷芥蒂,明白不?」
「明白了!」店小二答道,「就是您老不當家唄!」
「這孩子,怎麼說話呢?」
正在此時,楊鶴的七個如夫人,笑靨如花、嘰嘰喳喳地從張老樵身邊走過,掃了張老樵一眼,然後互相說著悄悄話,又回頭看了看張老樵,接著都捂起嘴,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真夠煩的!」張老樵喝了一口酒,側過了臉,「一共三千五百隻鴨子!」
「哪來這麼多隻鴨子?難不成您想吃烤鴨?烤鴨您得去北京吃,我們這的,不如北京城裡的正宗。」
「什麼烤鴨熏鴨的?我是指這群女的!」張老樵沒好臉色地說道,「你豈不知一個女的,等於五百隻鴨子?嘰嘰喳喳的,煩死了!」
店小二笑了:「老道長,我倒是還能忍受,開買賣的,比這喧鬧的見得多了。您要是覺得煩,不如回客房休息便是。門一關,想幹嘛幹嘛。」
「我倒是也想!」張老樵說道,「我那客房,兩個書獃子,一個看書,一個搞研究。另一個客房,跟那個當官的聊天,我不出來,去哪?你看那個當官的,沒七十也得六十了吧?肥頭大耳的,一看就不是什麼好鳥!」
店小二打量了一下張老樵,說道:「確實,楊總督不如您老,您老一看就是鶴髮童顏,氣息均勻。」
宛兒客房,楊鶴進去老半天了,按說表達謝意,早就表達完了,坐那麼久不出來,到底在幹嗎呢?
算命。
楊鶴見資助自己的是個女道人,在表達完謝意之後,提出了讓張宛兒給他算一算前程的想法。
楊鶴的前程還用算嗎?根據歷史記載,靠撫的手段根本就解決不了陝西流賊四起的問題,最終的結果,還是要走向剿這條路。
算命可以,不過張宛兒提出了一個條件,就是要楊鶴帶著他們一行四人橫渡黃河。
黃河流經黃土高原東西兩部,西部在後套平原受陰山山脈阻隔,向東流,到了前套平原,受到呂梁山的阻隔后,急轉向南,把晉陝黃土高原撕裂,形成了一條大峽谷。這條大峽谷,直到山西河津禹門口止,綿延一千四百多里。
這一千四百多里路,讓南下的黃河勢不可擋,直衝到關中平原,才被華山攔截,東去入海。
黃河不斷地沖刷和切割黃土,一路南下形成的大峽谷,也就變得越來越高深和寬闊。河流在谷內奔流翻騰,所以選擇在哪裡渡過黃河,就顯得尤為重要。
山西能渡黃河的渡口,不下十數個,像老牛灣、西口、磧口、黑峪口、坪上、軍渡、孟門、禹門、吳王、蒲津、風陵,都可以西渡陝西。目前,宛兒所在的河曲縣,離得最近的渡口就是西口渡。
然而,宛兒不想走西口。
陝北民歌《走西口》:「哥哥了你走西口,小妹妹我實難留,雙手拉住了情郎哥哥的手呀,送出了就大門口……」
這裡邊說的西口,指的就是這。
「女道長,帶您一行人一起渡黃河沒問題,您既然幫我付了房錢,這點小事不算什麼!」楊鶴心想,反正羊毛也出在羊身上,「這下女道長可以給本官算一算此去陝西的前程了吧?」
「嗯,不過,不知楊總督想從哪裡渡黃河?」
「女道長,這還用問?當然是走西口古渡了。」楊鶴答道,「這西口古渡,向來都是黃河南北的大渡口,商人往來絡繹不絕,安全可靠,而且離河曲又近。」
西口古渡,又近,商人又多,沒準在渡口處還能有點油水可撈,楊鶴巴不得從此渡河。
從西口渡河沒問題,卻不如從風陵渡口來說對宛兒更便捷。因為只要過了風陵渡,走不了多遠就到華山了。雖然先渡河走一段再去華山,和先走一段再渡河,路途一樣,但畢竟陝西流賊猖獗,能在山西地面走,就盡量不在陝西行。
可是,楊鶴不管那個,他是陝西大員,同樣的時間,在山西待一天,不如在陝西。陝西畢竟是自己說得算,吃拿卡要可比在山西方便多了。
宛兒沉默不語,閉著眼睛,掐著手指,似在計算著什麼。
楊鶴等了一等,問道:「女道長,您可是在給我算此去陝西的前程?」
「正是。」宛兒緩緩睜開眼睛,故作高深地說道:「楊總督,您此去陝西不吉利啊!尤其是走這西口古渡,更是凶上加凶!」
楊鶴一聽此話,慌了手腳,連忙問道:「女道長可有破解之法?」
宛兒又閉上雙眸,掐了掐手指,口中念念有詞,俄爾又睜開道:「卦相說,可破,但是前提條件是,楊總督要走風陵渡過黃河。楊總督名鶴,走西口渡,駕鶴西去,不吉,如果走風陵渡,仙鶴騰雲,乃為佳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