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待我長大的那一天
天色灰暗，大雨傾盆，冰冷的雨點洋洋洒洒地落在寂靜的墓園之中，發出啪嗒啪嗒激烈的拍打聲。
幼小的陸曉白獨自舉著黑色的雨傘，看著眼前的墓碑，不解地看向站在他身邊默默低著頭的男子。
「爸爸，媽媽...還會回來嗎？」
陸良義低垂著眼眸，看向了身邊幼小的陸曉白，蹲下身，溫柔地擦拭了一下掛在女兒臉上的雨水。
「會回來的，媽媽只是閉上眼睛休息一下而已。」
「可是......」陸曉白巴眨著通紅的眼睛，懵懂地說道。
「我看著媽媽的臉等了很久，媽媽都沒有睜開眼睛......」
陸良義愣愣地看著陸曉白，輕聲說道：「那是因為，媽媽要做一個很長很長的夢，要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所以暫時沒辦法回來了。」
「可是明明爸爸每次都會回來的啊。」陸曉白看著陸良義的眼睛，「為什麼媽媽要去那麼遠的地方呢。」
「那是爸爸的問題。」陸良義摸了摸陸曉白的腦袋，「抱歉，沒能來得及把媽媽帶回來。」
「我不要爸爸的道歉。」陸曉白淚水從眼中決堤，她哭泣著胡亂地用手擦拭著小臉，「該道歉的，明明不是爸爸。」
陸良義看著在自己面前痛哭的陸曉白，心疼地單手抱住了她，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好了好了，曉白，有些事情，是我們無法改變的，媽媽要是知道你哭的這麼傷心，也會難過的。」
陸曉白丟掉了自己手中的傘，撲進了陸良義的懷中大哭了起來。
「可是爸爸，我不明白...為什麼，為什麼媽媽就這麼離開了呢！」
墓園之中環繞著陸曉白稚嫩的哭聲，陸良義安靜地拍著陸曉白的後背，靜靜地安慰著她的情緒。
大概，是哪裡出錯了吧……
又也許，誰都沒有錯……
陸良義抱著陸曉白許久，直到微薄的雨傘無法抵擋猛烈的暴雨。
「雨...越來越大了，媽媽在趕我們回去了，別感冒了。」陸良義對著哭泣的陸曉白說道:「我們回家吧，此後在媽媽不在的日子裡，就需要我們兩個一起面對了。」
「嗯。」
陸曉白在陸良義的懷中點了點頭，但是遲遲沒有鬆手，反而將陸良義的衣服抓得更緊了。
陸良義看著陸曉白擔心失去自己的樣子，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後背。
「今天已經很累了吧，那就讓爸爸背你回去好不好，你就在爸爸背上小憩一會兒吧。」
陸曉白無聲地點了點頭，陸良義調整了一下姿勢，讓陸曉白趴在了他的身上，一手牽著一把小巧的雨傘，一手撐起一把寬大的雨傘，向著遠方走去。
路途十分遙遠，兩人都保持著沉默，陸良義默默地背著安靜下來的陸曉白走出了一段路程，身後突然響起了她的聲音。
「爸爸…你會離開我嗎？」
陸良義微微轉頭，看了一眼將臉埋在自己肩頭的女兒，微微一笑。
「不會的。」陸良義扭過頭來看向回家的路。
「有這麼可愛的女兒在身邊，不管多遠，我都會回來的。」
陸曉白緊緊抱住了陸良義的身體，似乎想把自己的父親牢牢抓住一般。
「那就說好了，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陸良義聽著陸曉白幼稚的話語，輕輕笑了笑，點頭肯定。
「嗯！騙人的，就是小狗！」
陸曉白聽到了父親的約定，終於微微抬起頭來，微笑著看著自己父親的側臉，此刻的她感覺無比安心，慵懶地輕輕眯起了眼睛。
「爸爸......」陸曉白輕聲喚道。
「嗯？怎麼了？」陸良義沒有回頭。
「我想媽媽了。」
「是嗎。」陸良義閉上了眼睛，深吸了口氣，隨後又緩緩張開，微笑著說道:「那就試著去找找她吧。」
「可是我該…怎麼才能找到媽媽呢。」
「只要閉上眼睛就可以了。」
「閉上眼睛？」陸曉白乖乖地閉上了眼睛。
「你看到了什麼？」陸良義輕聲問道。
「這裡好黑啊，我什麼都沒看到，這裡好像…什麼…都沒有。」
「什麼都沒有嗎？」陸良義點了點頭，「那就說明，媽媽還沒有回來呢。」
「媽媽…會回到這裡嗎？怎麼樣…才能讓媽媽回來呢？」陸曉白閉著眼睛趴在陸良義的肩頭問道。
「在你極度思念她的時候，她就會回到這裡來看看你。」陸良義看了一眼陸曉白，「這裡住滿了所有人們所思念的人，當你想見到你所思念之人的時候，她就會出現在你眼前。」
「我…真的好想好想你啊…媽媽……」陸曉白閉著眼睛，斷斷續續地說著囈語，「媽媽…你到底…去到了哪裡呢……」
「媽媽，來到了你的夢裡哦。」
「找到了嗎？」陸良義扭頭看著在自己背上帶著笑顏睡著的陸曉白，寵溺地一笑，「看樣子，找到了啊。」
「她一直都在你的身邊，在你的每一個夢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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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伴著你，度過一個又一個的日夜。」
……
「曉白...曉白！」
一聲聲呼喊將正在發獃中的陸曉白喚醒，陸曉白扭頭看去，只見自己的父親正站在她的身邊親切地問道，「怎麼又一個人在這裡發獃啊，最近總是看你經常發獃呢。」
陸曉白微微一笑，輕輕搖了搖頭，「沒什麼，只是發獃的時候，時間會過得很快而已。」
「這算什麼解釋。」陸良義不解地笑了笑，「曉白你希望時間過得快一點嗎？」
「嗯。」陸曉白點了點頭，對著陸良義露出了溫柔的笑容，「只要時間過得快一點，自己就可以快點長大，那樣，自己會更加懂事起來了吧，就可以幫爸爸分擔更多的壓力，爸爸就再也不會那麼辛苦了。」
陸良義微微一愣，看著屋內乾淨整潔的地面，餐桌上熱騰騰的飯菜，心疼地摸了摸她的頭。
「曉白已經足夠懂事了，有曉白陪在身邊，爸爸從來都不覺得辛苦，爸爸更希望，你可以像同齡人一樣，無憂無慮地度過童年。」陸良義看著窗外公園裡到處玩耍的孩子，「多和同齡人交交朋友吧，這樣在無聊的時間裡面就可以和同齡的小夥伴們一起玩耍，就不用把自己獨自悶在家裡，一個人在這裡發獃了。」
「同齡人？」陸曉白也將目光看向窗外的公園，隨後搖了搖頭，「同齡人都太幼稚了，每天都只會聊著那些無聊的動畫片，我和他們聊不來，我沒辦法和他們成為朋友。」
我也...不需要朋友。
「不是他們太幼稚了。」陸良義看著陸曉白微微嘆了口氣，「是曉白你太成熟了，成熟到已經和你這個年紀格格不入了。」
「成熟點，不好嗎？」
「嘛，好是好。」陸良義看著陸曉白不知如何解釋，「但是太過成熟的話，會錯過人生中很多有意思的事情哦。」
「有意思的事情？」陸曉白若有所思地回答道：「對我來說，發獃就挺有意思的。」
「那除了發獃之外呢？」
陸曉白想了想，最後看向了陸良義，「有爸爸陪在身邊，很有意思。」
陸良義沒想到陸曉白的答案會是這個，頓時愣了一下，隨後微微一笑。
「陪在你身邊，能讓你的生活充滿意思的可不止我。」陸良義看著陸曉白說道：「還有朋友，如果有他們陪伴在你身邊的話，每天也會過得很有意思的哦。」
「可是，朋友不會像爸爸一樣一直陪伴在我身邊的。」陸曉白同樣看著陸良義說道：「隨著日子的過去，大家都只會漸行漸遠而已，到最後也只會剩下我一個人，既然這樣的話，我為什麼還要去交朋友呢。」
「朋友是不會走散的。」陸良義對著陸曉白細心地說道：「如果走散了，那就說明你還沒有遇見和你志同道合的朋友吧。」
「志同道合的朋友？」陸曉白瞥了一眼窗外，「我大概...永遠都不會遇到那種要好的朋友吧。」
「不。」陸良義搖了搖頭，看著陸曉白堅定地說道：「會的！」
「我相信，在未來的某一天，曉白也會找到，屬於自己的，會陪伴你一生的，志同道合的朋友們的。」
陸曉白愣愣地看著陸良義。
我也...可以找到...會一直陪伴著我的朋友嗎......
「即使我們也許無法每天都能相遇，但是彼此的精神會一直陪伴在我們身邊，支撐著我們見證一日又一日的黎明。」
陸曉白聽著父親口中的話，愣了一會兒，最後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嗯，如果有一天，我找到了那種朋友，我一定會把他們介紹給爸爸你認識的。」
陸良義看著女兒的笑容，同樣回以微笑，摸摸陸曉白的腦袋。
「我同樣期待曉白你身邊充滿熱鬧的那一天。」
陸曉白似乎很享受父親摸自己腦袋的感覺，許久之後才對著陸良義緩緩開口。
「不過有爸爸在身邊，我就已經感覺很熱鬧了。」陸曉白看向餐桌，「爸爸快吃飯吧，再不吃飯，菜可就要冷掉了。」
陸良義看向餐桌上的飯菜，對著陸曉白笑了笑，「曉白還真是喜歡番茄啊。」
因為番茄很划算。
「爸爸，不也喜歡番茄嗎？」陸曉白對著陸良義微笑道。
「是啊，因為番茄又可以做菜又可以當水果吃。」陸良義從一旁的袋子中拿了一個番茄給了陸曉白，「給，我知道曉白你愛吃番茄，路過菜市場的時候又買了一些。」
陸曉白接過番茄，開心地對著自己父親說道：「謝謝爸爸！」
陸良義看著女兒幸福的笑臉，微微一笑，似乎想到了什麼，對著女兒問道：「不過一直吃番茄你不會膩嗎？」
「爸爸不會膩嗎？」陸曉白反問道。
「我？」陸良義看了一眼番茄，又看向了陸曉白，輕輕一笑，「我早就已經習慣了，只是想著你要是膩了的話，要不要換別的食物嘗嘗？」
其實吃什麼食物都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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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是爸爸你特地買給我吃的，我怎麼可能會膩呢？」陸曉白吃了一口番茄，眼睛深深地看著陸良義，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因為我最喜歡他了！所以就算一輩子都吃這個，我也願意！」
只要是你買的......
我都喜歡......
這是父女倆無數日常之中的平凡的一天，兩人在幸福之中共進著晚餐，一同維護著這屬於他們父女倆的無比平淡又無比寶貴的日常。
而平凡的日子，終會以不平凡而終結。
......
屋外的大雨下的很大。
和那天一樣大。
陸曉白如往常一樣趴在桌子上寫著作業，她看著眼前作文本上的題目，那是一篇名為「我心底最喜歡的」的作文。
大門處突然傳來響聲，是父親回來了，陸曉白將作業收了起來，看向陸良義，只見自己的父親全身濕漉漉的，已經被大雨給淋濕了。
「在寫作業呢？」
陸良義並沒有先去將濕掉的衣服換下來，而是笑著坐到了餐桌旁邊先和陸曉白打了個招呼。
「嗯，老師讓我們寫一篇自己心底最喜歡什麼的作文。」
「是嗎？」陸良義看著陸曉白可愛的模樣，好奇地問道：「那麼曉白你心底最喜歡的是什麼東西呢？可以告訴爸爸嗎？」
陸曉白看著陸良義好奇的樣子，微笑地點了點頭，「嗯！」
「我心底最喜歡的是......」
「咚咚咚！」一陣敲門聲響起打斷了陸曉白的聲音。
陸曉白看向大門，心裡莫名感到有點不舒服。
有一種彷彿要失去什麼的感覺......
陸良義看向了大門，無奈地撓了撓頭，站了起來離開了餐桌，向著大門走了過去。
「真是的，都這麼晚了，到底是誰啊？」
大門打了開來，一瞬間，門外的人頓時蜂擁而入，將陸良義撲倒在了地上，場面頓時混亂無比。
「陸良義！你現在涉嫌犯了故意傷人罪，請和我們走一趟配合調查！」
「爸爸！」
陸曉白看著父親被一群身穿警服的人壓倒在地，立馬沖了上去想要將父親拉出來，然而被一位警察給攔住了。
「等一下！警察叔叔！這裡面肯定有什麼誤會！」陸曉白拚命地想要掙脫出警察的控制，大聲地喊道：「我爸爸是好人！他不會故意去傷害別人的！」
陸良義被壓在身下，看著陸曉白努力為自己辯解的樣子，回過神來沖著警察為自己解釋道：「對啊！我沒有故意傷人！我是看到那個混混在侵犯一位女性，我才上去制止的！難道要我眼睜睜看著什麼都不做嗎！」
陸曉白聽著陸良義的話，驚喜地看向警察，「你看，我爸爸都說了，他是在阻止犯罪！他沒有錯！他是做了好事！你們抓錯人了警察叔叔！」
「不好意思，小朋友，你爸爸做的到底對不對，法官會主持正義的！」
法官會主持正義嗎？
......
「咚！」
正義的鐵鎚落了下來，發出了最終宣判的音節。
「本庭宣判，被告人陸良義犯故意傷人罪，判處有期徒刑三年，至此本案審理結束，閉庭！」
陸曉白坐在聽眾席上，不敢相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她瞪大著眼睛，被最終的判決怔在了原地，她的目光漸漸變得無神了起來。
這就是我所等到的正義......
她的視線掃視了一下四周，目之所及的人們幾乎都洋溢著笑容，讚頌著正義的降臨，儘管自己坐在人群之中，但卻怎麼都感覺自己與他們格格不入......
他們只是一群始終相信著判決是正義的人們而已......
他們有什麼錯呢......
陸曉白無神的目光看向了一位男子身上，他因勝訴而喜形於色......
他只是在合理的運用法律，保護自身的利益......
他又有什麼錯呢......
陸曉白無神的目光又放在了一位女性身上，她因隱瞞而低下了頭......
她只是為了維護自己的名聲，又或許以此來換取未來的安寧......
她又有什麼錯呢......
陸曉白無神的目光望向了抓捕了自己父親的警察身上，他們因結案而互相慶祝......
他們只是因公辦案，維護社會秩序，將犯罪嫌疑人緝拿歸案......
他們又有什麼錯呢......
陸曉白無神的目光最後停在了自己父親彎下去的背影身上......
所以......
是我們錯了嗎，爸爸......
「曉白......」
陸曉白聽到聲音抬起頭，愣愣地看著戴著手銬被押送的父親，陸良義看著陸曉白的表情，他心中的千言萬語最終都匯成了三個字。
「對不起......」
「我不要你的抱歉，爸爸......」陸曉白看著自己父親對自己歉意的表情，顫抖著嘴唇緩緩開口。
「我討厭你......」
我討厭你......
為什麼是一個好人呢......
這個世上的人們，都是為了自己的......
在他們的眼中，永遠都只有利害關係......
你口中說的朋友，也是不存在的......
好人在這個世界上註定是要被人欺負的......
......
陸曉白獨自站在空空蕩蕩的家中，明明家裡很大，但此刻卻只容得下她一個人......
她默默地走到了一張相框的面前，流著眼淚將相片取了出來，看著相片中面露微笑的三人。
明明相片是這麼的小，卻能足足將他們三個人全都裝了進去......
媽媽也是，爸爸也是.....
陸曉白靜靜地將相片放在了桌子上......
為什麼你們都要選擇當一個好人呢！
為什麼總是那麼熱心地去幫助別人呢！
為什麼最後卻只丟下我一個人呢！
陸曉白拿出鉛筆，用鉛筆不斷塗抹著父母的臉，直至自己再也看不清他們......
明明這個世界......
從來都沒有回報給我們！
為什麼......
為什麼還要對這樣的世界報以微笑啊！
如果這個世界，善良的人無法遭到公平的對待的話，那不就是證明這個世界是錯誤的，最直接的證據嗎！
明明是這麼簡單的道理，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大家全都無動於衷！
陸曉白痛哭著，這次不再有人帶著她歡笑，也不再有人遞給她肩膀了......
她的腦海中回憶起了父親的話語......
「有些事情，是我們無法改變的。」
無法改變？
陸曉白緊緊地攥緊了手中被自己破壞掉的相片，看著眼前只剩下自己一個人的照片，她貌似醒悟了過來......
不，是無人改變......
陸曉白站起了身，默默將手中的相片放回了相框之中。
好人不應該沒有好報的......
既然無人改變，那就由我來改變！
由我來成為主持正義的法官！
由我來討回所有善良的人們的公道！
由我來睜開人們緊閉的眼睛，讓人們回到正確的世界！
但是我也知道......
自己現在的無能為力......
我什麼都知道......
我能做的......
只有長大了......
那就繼續發獃吧......
發獃的時間會過得很快，時間過得快點，我就能快點長大......
待我長大的那一天......
我會為你伸張正義！
黎明終將破曉，真相必將大白！
這就是名為陸曉白的，我的含義！
而在此之前......
爸爸......
陸曉白拿出了家裡的戶口本。
還請你......
再稍微等我一下......
等待我......
直到長大的那一天......
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