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意料之外
「七大檔手的每一件作品都該是精品吧。」他拿起桌上的那支鳳舞九天珍珠簪:「殷乘黃,這簪子是誰做的呢?」
殷老爺子隨口道是陳玉堅周師傅,文公達譏笑道:「不錯,這支簪子正是陳老師傅的大作。殷乘黃,你並沒有老糊塗嘛,你看,你二十年前的事情都記得這麽清清楚楚。來來來,本府讓你再看一樣東西。」
隨著文公達一揮手,一隻金鑲玉的同心結被放在了桌子上,那同心結並不是通常見到由彩緞做成的那種,卻是用一塊潔白無瑕的和闐玉順著天然的紋理加以精雕細琢成的同心結模樣,四周黃金包角,金片上飾著繁複的花紋,看著頗為富貴吉祥。
「這也是陳老師傅的作品吧。」文公達微微一笑:「殷乘黃,我怕你想不起來,特意找來個人幫你回憶一下。」
何毅一眼就認出了從屏風後走出的那個三十五六的瘦弱漢子,正是前黛玉坊首席大檔手陳玉堅的獨子、現為寶福成首席大檔手的陳哲,何毅曾經在黛玉坊的揚州店見過他一回,雖然事隔幾年,可他的模樣並沒有什麽變化,依舊是苦著一張臉,彷佛別人都欠他銀子似的。
不過,出乎何毅意料的是,他一見到殷乘黃便立刻跪倒在地:「梆梆梆」磕了三個響頭,誠懇地道:「老東主,陳家兩代深受老東主的提攜,尚無以為報,卻接到知府大人的指令,要陳哲鑒定這些珠寶首飾,陳哲實在兩難。不過,老東主向來教導我們要以誠待人,以德服人,公道就自在人心。今天,陳哲就以公心論公事,請老東主體諒。」
堂下頓時一片嘩然,有叫好的,也有說陳哲沽名釣譽的。
陳哲面不改色,起身站在桌前,拿起那隻玉同心結仔細端詳了半天,最後斬釘截鐵地道:「這個同心結乃是我父陳玉堅所制,名字就叫「燕雙飛」,取「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之意。」
文公達得意地笑道:「殷乘黃,這你還有什麽話說,你總不能連自己的當家搭檔手陳老師傅的作品都忘在腦後了吧。」
他冷笑道:「這件「燕雙飛」本是前杭州將軍厲大人的女兒在你黛玉坊訂做的,三年前被竊,前任杭州府曾專門下文給你黛玉坊,讓你留意這同心結的下落,怎麽就會出現在你殷家的宅子里呢?是不是七大檔手走了六個,你黛玉坊再無人能作出這樣精美的飾品,看著這麽精美的東西就眼紅了?」
他語氣愈來愈嚴厲,最後一拍驚堂木,喝道:「殷乘黃,你黛玉坊身為珠寶巨頭,竟然買私販私,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來人那,給我用刑,看你招還是不招!」
「且慢!」眼看著文公達就要把刑簽扔下,何毅連忙高聲喝道:「大人且慢,那封書信既然可以是偽造的,那這同心結也一樣可能是別人栽贓的。何況黛玉坊後繼有人,殷老爺子何至於窺覬這些贓物,徒壞了自己名聲?」
何毅不清楚是文公達拿不出「燕雙飛」是從殷家所得的有力證據,還是他對那封信心存顧慮,竟沒有跟何毅辯論關於栽贓的問題,卻反問何毅道:「你說黛玉坊後繼有人?就周子升一個瞎子帶著幾個徒弟黛玉坊就後繼有人了嗎?」
何毅轉頭沖陳哲一拱手,喊了一句陳師傅,他這才給何毅見禮,道:「大少,您有何指教?」
「陳師傅,聽說這珠寶行業里的工匠沒有個十年八載的根本出不了師,出師還得有個十年八載的才有可能成為獨當一面的大檔手,而成為大檔手還得東家肯費銀子栽培你,是不是?」
「正是!」還沒等陳哲回話,文公達已經搶先回道:「黛玉坊正是因為培養大檔手需要時日,為了挽回經營頹勢,才對這些贓物起了覬覦之心!」
「那弟子若是個天才呢?」何毅並沒有理會文公達,繼續問陳哲道。
「那恐怕也需要四五年的時間才能出徒吧。」陳哲有些拿不準。
「這叫什麽天才!」何毅淡淡地道,轉頭向堂上道:「大人,在下乃是一讀書之人,沒錯吧?」
或許是因為何毅每次轉移話題都讓文公達措手不及吃了暗虧,這個簡單的問題竟讓他遲疑起來,倒是堂下有人喊道了句:「解元公都不是讀書人,天下還有幾個是讀書人呀!」文公達這才點點頭。
我何毅從懷裡摸出一塊玉石遞給陳哲,道:「周師傅,這是一塊上好的和闐玉,只是還沒有琢磨過,不知我說的對不對?」
陳哲皺著眉頭,不解地點頭稱是。何毅問他帶沒帶雕刀,他說那是他吃飯的傢伙,怎能不隨身攜帶。何毅說借我一用如何,陳哲倒爽快,立刻從布袋裡抽出一把雕刀遞給了何毅。
堂上堂下的人都莫名其妙地望著何毅,看何毅手中的雕刀漫不經心地切向那塊玉石,眾人才恍然大悟,這個王解元竟然要表演玉石雕功了。
只是見何毅那一刀就將玉石切去了幾乎一半,如此浪費材料惹得大家都哈哈笑了起來,只有陳哲的神色卻立刻變得很是凝重,輕輕道了一句:「好刀法!」
眾人這才明白何毅這刀敢情是大有學問,一時間堂上堂下頓時鴉雀無聲,能聽到的只有何毅切割玉石的「吱吱」聲。
隨著何毅雕刀不斷飛舞,那玉石的形狀漸漸清晰起來。
「咦?這不是「燕雙飛」嗎?」眼尖的人忍不住叫道。
「正是「燕雙飛」!」何毅把剛雕刻完的玉石遞給陳哲:「再琢磨一番,雖然趕不上「燕雙飛」,可也能湊合一陣子了,」
「豈止是湊合,這簡直是件精品,刀法簡潔明快,流暢自然,就是家父壯年時也不過如此!」
陳哲滿臉驚訝道:「原來大少深藏不露,乃是此道的頂尖高手!」
「什麽頂尖高手?周師傅您可真是過獎了。」何毅噗哧一笑:「說起來這玉器活兒我可是只學了十天呀!」
心道,一技精而百技通,何毅雖然只和周子升學了十天的雕刻技法,不過在刀法上少爺可是下了十數年的苦功,個中關節豈是你等所能領略的?
「啊?」陳哲發出一聲驚嘆就再也說不出話來,何毅轉頭對同樣滿臉訝色的文公達道:「大人,就算學生是個天才,可天下之大,豈就學生一個天才而已?既然學生可以在十天之內習得珠寶玉器雕刻之法,其他的天才恐怕也能做到吧,或許比學生做的還好呢。」
何毅湊到他近前壓低聲音道:「周子升的徒弟里就有一個天才,可惜他的手被人打斷了,學生不知大人慾欲何為啊?」
之後何毅立刻提高聲音,道:「雖然黛玉坊七大檔手中的六個因為個人發展的需要離開了黛玉坊,可黛玉坊正在培養新的大檔手,而且不出半年就可獨當一面,黛玉坊何苦置數十年的基業於不顧,鋌而走險呢?」
「是呀,是呀!」堂下一片叫喊聲,何毅轉頭對文公達道:「大人,關於黛玉坊走私買贓一案,學生以為證據不足,黛玉坊的經營賬目經得起推敲,說黛玉坊走私恐怕是空穴來風;而買贓乃是屬下分號私自的行為,黛玉坊總舵並不清楚,那些證明黛玉坊總舵知情的證據在學生看來多屬偽造,在揚州、杭州二店買贓事實清楚的前提下,黛玉坊支持官府對二店的查處;不過,若是官府沒有證據證明黛玉坊總舵知情,是不是該把殷老爺子和黛玉坊其他人等釋放回家呢?」
第十二章
殷老爺子被釋放是第三天晚上的事情了,就在那一天,何毅收到了張居正的回信,說已蒙皇上召見,已經履新職了。
張居正就任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學士幾乎每日都與皇上見面,恩寵正隆。
兩人信中還說已給文公達書信一封,讓他秉公判斷黛玉坊一案。
於是文公達就真的「秉公斷案」了,說眼下證據不足,把殷老爺子和柳澹之放了出來,而何毅也知趣地給他送了萬兩紋銀表示謝意。
不過,或許是為了向趙文華有個交待,他依然查封了杭州的黛玉坊分號,而杭州號的一干人等也都拘押在案,並不釋放。
老爺子的身體已經完全垮了,更可怕的是他的精氣神似乎也隨著黛玉坊的被查封而不見了蹤影,那個曾經叱吒商界的強人殷乘黃不見了,只剩下了一個吃喝等死的老人。
「柳兄,老爺子就交給你照顧了。」
在解雨和無瑕兩個醫術大家給老爺子聯袂調理下,老爺子也只是身子見些起色,精神卻依舊很差,就連看到曾經給殷家大女兒,也就是柳澹之的妻子看過幾年病的無瑕也是面無表情,何毅知道這種恢復是個漫長的過程,而何毅也不可能長久待在杭州,他計劃再去找王四海一趟,把黛玉坊的案子徹底善後一下便要離開,寶亭知道何毅要走,便哭得像淚人似的,何毅便安慰她,說其實他這次是準備來提親的,只是發生了這麽多事,現在再提親恐怕不合氣氛,等過些日子老爺子身體恢復了,老太太也從福建那邊回來了,他再央求師娘親自來一趟杭州提親,然後風風光光地把她娶回家去。
寶亭也知道自己此時決不能離開父親半步,便央求何毅早日來提親,免得讓她心中再惦記而忐忑不安。
何毅本想把武舞以後留在杭州,這丫頭雖然嬌縱蠻橫,可似乎還聽他的話,或許是經歷了那麽多的男人,只有他能滿足她,讓她放不下他吧。她身份特殊,就算文公達日後反悔,再度對黛玉坊下手,她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維護黛玉坊,並且有能力把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傳遞給他。
可武舞死活不答應,說非要跟著他,在殷家何毅裝得老實了許多,自然沒有辦法教訓她,只好不再提起此事,心裡卻暗忖,這丫頭今後可要好好調教調教了。武舞則道:「黛玉坊案子基本也結案了,我們帶著寶亭姐姐去遊玩散心去吧!」何毅心中一動道:「武舞提議不錯,我們去西湖散散心吧」
於是,何毅雇了個遊船,浩浩蕩蕩出發了。一個大男人帶著五個美貌女子,直讓遊人側目。蝶舞、解雨、武舞都是愛熱鬧的,倒不覺得什麽,無瑕面嫩,便坐在船艙裡面。
何毅看在眼裡,自然明白無瑕的心思,邀請她和蝶舞幾人一起到船外看風景,無瑕卻明白是他心疼她,趁著幾女沒注意,投過來溫柔的一瞥。
離岸邊沒走出多遠,就聽旁邊官道傳來一陣馬的嘶鳴聲,隨著疾如密雨的馬蹄聲,一匹白馬飛似的從官道上斜插過來,雖然是殘月如豆,可何毅依然清楚地認出了馬上之人。
「武承恩?!」
何毅心中一陣驚訝,這位高居二品的一方大員竟然連一個親隨小校也沒帶,孤身一人跑到了離自己軍營七八十里以外的地方,看他的披風上隱隱有些露水,想必已經在岸邊等了許久。
「她在這裡截我,意欲何為呢?」
看那白馬就在離何毅不足一丈遠的地方停下,何毅真有些拿不準武承恩的意圖。
其實在武舞投奔何毅的當天,何毅就差人給武承恩送了一封信,說武舞在何毅這裡,可他並沒有像他說的那樣讓何毅在人間蒸發,反而沒有絲毫舉動,何毅還以為他傷心欲絕,不再以武舞為念呢,怎麽又星夜追到這裡來了呢?
武舞顯然十分懼怕自己的父親,一看到他的身形,便立刻躲在了何毅的身後。
何毅拱手喊了句「武大人」,他卻並不理何毅,沖眾女道:「老夫與何公子有些私事處理,各位迴避吧。」
武舞轉身就走,玉瓏卻因為武承恩來得魯莽,打斷了她的遊興,不由得撅著小嘴發牢騷道:「喂,這位大叔,小女子可是公子的妾室,為什麽讓我們迴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