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難請的貴客
「世子可有什麼愛好?」
紫衣給杜九娘綰髮的時候,杜九娘狀似無意地問道。她環視了下滿屋子的美人兒,說道:「說些我不知道的。」
風姨娘正好立在前面離杜九娘最近,聞言說道:「世子爺愛吃南邊兒運來的果子,愛看新鮮的戲,這些算不算?」
杜九娘不想打擊她們的積極性,便道:「算。你們好好想想,若是有什麼特別的,我可是有賞。或許……」她笑眯眯地望著眼帶期盼的眾人,「或許到時候還會多給你們安排個一晚兩晚。」
她所說的多一晚是怎麼回事,眾人心中有數,而杜九娘有這個本事,她們也相信的。
就比如前一天晚上。
原本大家都打扮得花枝招展,沒有誰輸了誰,也沒有誰越過誰。凌世子的眼睛本是在她們身上來迴轉悠的,誰知杜九娘簡簡單單一句話就打破了這種平衡。
「不知艷姨娘的衣裳是怎麼做的?看起來比旁人的都要嬌艷幾分,襯得艷姨娘愈髮漂亮了。」
凌世子順著她的話頭就去看艷姨娘,結果越看越漂亮,連贊了好幾聲后,當晚就歇在了艷姨娘那兒。
在這府裡頭,屋內侍妾們都是靠著世子的寵愛方才能有些微的地位,如今看杜九娘發了話,自然喜不自勝。
得了杜九娘的保證,這下大家來了勁兒,除了兩三個自小就在府里伺候的老人之外,其他都七嘴八舌地爭著說起來。有的將凌世子最愛的酒樓供了出來,有的把凌世子最愛去的地方一一講明,連青樓楚館都不放過。
杜九娘靜靜聽著,偶爾被她們給逗得忍俊不禁,到最後卻又暗暗嘆氣——這些愛好實在沒什麼特別的。
應當不是那任務的最終答案。
她環顧四周,忽地問道:「橙衣,你怎麼看?」
橙衣朝杜九娘這邊看了眼,笑道:「該說的都被她們說了,奴婢可沒什麼補充的了。」
她原是凌世子身邊的大丫鬟,本是活潑的性子,方才卻一直沉默不語。
杜九娘側頭看看在自己身側的紫衣,見她手中不停地梳著發,笑了笑,便也沒多問。
收拾停當,便到了去給凌太太請安的時辰了。
此時已經過了新婚前幾日。
江南離得遠,杜九娘回門就改在了一個月後。按理來說,杜九娘這天就要開始正正經經伺候婆婆了。
一想到將要面對的刁難,杜九娘就十分不痛快。
好在她早已想好了對策。
示意林媽媽關好屋子,確認了外面的人聽不到后,杜九娘端莊典雅地掃視了侍妾們一眼,緩緩說道:「方才問你們的事情,說得好與不好實在無法定論,那麼多安排給誰,也只能看我個人的偏愛了。但是接下來我要交代的事情,若是做得好了,當真是眼睛可瞧見耳朵可聽見,自是會完全兌現。」
侍妾們想到那關上的屋門,猶疑不定。
「當然,」杜九娘冷哼一聲,「若你們不想聽我的話,我也自是有辦法讓你們聽話的!」
她鎮定自若地說著,偏頭去問山茶,「你和她們說說,在府里的時候,我是怎麼懲治那些個不聽我話的奴才的!」
山茶是出嫁前新選的丫鬟中最伶俐的一個。
此時林媽媽她們都還迷茫著杜九娘這話是從何而來,山茶卻是笑著接了過去,「不知大奶奶說的是哪一個啊?」她掰著手在那邊細數,「是打折了腿關柴房的那個,還是打了板子傷口未愈就送去莊上那個?再不然,是打了板子不許人給上藥的那個?」
杜九娘輕飄飄看了石蒜兩眼,這時石蒜也反應了過來。
她本就是聰明人,深深掌握了舉一反三的精髓。
「估摸著你都猜錯了,」她嗔了山茶一眼,「最嚴重的應當是背主的那個,直接打得半死不活、只剩下出氣沒有進氣,給丟到城外去了。」
「那地方可是風水寶地,好多年前很多人家選墳地都選在那個地方,可惜後來去的人少就荒蕪了。聽說到了晚上,那裡總有悉悉索索的聲音出現,誰知到底有些什麼東西!」她聲音嬌滴滴的,語調卻寒涼得厲害,這時那嬌柔婉轉的聲音聽起來就仿若鬼魅了。
待眾人齊齊打了個冷戰,石蒜才又繼續說道:「這背主啊,在高門大戶里可是最要不得的事情。咱們的賣身契可都在主子們手裡握著呢,若是出個一丁半點兒的差錯,嘖嘖……」
杜九娘很是滿意她的表現,微微翹了翹嘴角,又朝林媽媽抬了抬下巴。
林媽媽將手中的一疊紙晃得嘩啦啦直響,「前兒世子爺就將你們的賣身契都給了大奶奶。」
看到那些紙張,侍妾們瞬間變了臉色,齊齊出現了個「極度緊張」的負面狀態,頭頂上的血嗖嗖嗖往外冒。
望見群攻所得的經驗,杜九娘十分地心滿意足。
前夜她給凌世子下藥時,手一甩,三顆就被連續丟了過去。結果也不用她暗示了,直接是她說什麼、凌世子就都照辦。
於是乎,那些賣身契就順理成章地被她要了過來。
當時亮瞎眼的大字還譴責地、耀武揚威地飄來飄去。
——親!不可以這樣!怎麼可以一次用那麼多藥丸呢?
杜九娘面無表情地抬了抬手指:抱歉,手抖了。
大字跳了跳,明顯不信:……一次用太多的話會有副作用的!
杜九娘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倒很是驚訝:什麼副作用?
半晌后,粉色的羞澀大字一步三回頭地冒了出來:
——會、會影響那個喲,嚴重的話,或許會在那個時候,x盡人亡喲……
杜九娘很是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要不然,下次把剩下的那九萬九千九百多個……
一起丟過去?
察覺了她的意圖后,系統直接發了個豎中指的表情,憤怒地跑掉了。
雖說杜九娘那時有此想法一閃而過,後來她卻不這麼認為了。
留著凌世子的那啥能力、讓他哄好侍妾們,也是她能利用過來、當做吩咐她們做事的籌碼!
畢竟,她們以「能夠伺候世子爺就寢」為榮啊!
此時房門緊閉,杜九娘端著笑容,將自己對她們的要求說了一番,又好聲好氣地道:「等下就照著我說的做。哭得最響、鬧得最厲害的,我會給她加上兩晚。哭得一般響的,我會加上一晚。一聲都不吭的……」她忽然冷了聲音,「我多得是法子讓這些人再也見不到世子爺!」
語畢,她放鬆身子,緩緩靠到椅背上,慵懶說道:「反正咱們這院子里,最不缺的就是人了。」
侍妾們本還心存僥倖,這時便噤若寒蟬了。
反而是風姨娘、紫衣、橙衣這三個打小就服侍凌世子的,不知為何,倒像是鬆了口氣一般。
杜九娘看在眼裡放在心裡,卻是什麼也沒說。
「你,」她點了個人,抬抬右手,「若是我這樣,你便上場。還有你,」她又掩了下口,「若是我這樣,就輪到你上場了。」
如此這般,將眾人安排妥當,這才敞開大門,浩浩蕩蕩地朝著正房行去。
見到凌太太后,杜九娘與前幾日一般,恭敬地行禮、問安。
凌太太照例訓誡了她一番,而後沒讓她與前幾日一樣立刻回去即可,而是開始吩咐人擺飯。
待到吃食上齊,凌太太端坐在桌前,朝著杜九娘看了眼。
杜九娘明白,這是要她去伺候著了。
她微微笑著,走到凌太太身側,執起箸,左手抿了抿鬢髮。
門口立著的柔姨娘硬著頭皮衝進屋裡,噗通跪了下去,真情實意地高聲說道:「奴婢願伺候夫人用飯!」說著的功夫,竟是泫然欲泣了。
杜九娘用袖子擦了擦乾澀的眼睛,贊道:「當真是赤誠之心、日月可鑒。」
柔姨娘立馬麻溜兒地爬起來,拿起箸就靠了過去。
凌太太面色一變,呵斥聲還沒出口,杜九娘擦著眼睛的功夫,青衣又跑了過來,照舊磕頭、高聲請願。
杜九娘高聲贊了她一聲,青衣忙不迭地也過來伺候著……
如此這般,一頓飯還沒開吃,凌太太桌前已經湊齊了兩桌麻將的人數了,而杜九娘,已經被「擠」到了外面。
面對這麼多個兒子的侍妾,凌太太想繼續讓杜九娘來伺候都不好說出口了——哪有擱著奴才不用、專讓主子來伺候的?
可是,誰家的媳婦兒不是有眼力地、主動去伺候婆婆的?當年她不也是……
思及此,凌太太心中怒火熊熊燃燒起來。
她慢慢將調羹放到碗中,冷笑道:「果然是個好教養的,竟然暗算起我來了!」
杜九娘忙一臉委屈地行禮說道:「還請夫人明鑒!」
她話音剛落,凌世子卻是過來了,身邊還跟著石蒜。
「母親這是怎麼了?」凌世子大跨著步子進了屋,問道。
凌太太冷哼道:「看你的好媳婦兒!」她指了屋子裡的人,「帶了這些個奴才來,就是想躲開自己該做的事情!」
凌世子眼珠子轉轉,正想著母親和媳婦兒吵起來了當真是好,旁邊石蒜嬌中帶嗔地哼了哼,又悄悄掐了他一把。
他一個激靈反應過來,若是今天幫杜九娘擺平這件事,他的新心頭肉石蒜可是能當上姨娘了。於是神色一凜,正氣凜然地說道:「回母親,這事是孩兒的主意。」
「你?」凌太太雙目中銳色不減,明顯不信。
「正是!」凌世子繼續擺出那正氣模樣,「兒子想著,屋裡人那麼多,與其讓她們鎮日里閑著,倒不如讓她們來伺候母親,這樣也是兒子的一份孝心。」
他說完,還恭恭敬敬行了個禮。
凌太太聽他這樣說,神色和緩了許多。
杜九娘見凌世子一席話說完就當沒事兒人了,就偷偷給他上了點「蠱惑」。
凌世子便又誠懇說道:「九娘本也想來伺候母親的,可是兒子覺得她毛手毛腳的,別是沒伺候好母親,反而讓母親遭了罪。倒不如讓這些奴才們伺候著,也好讓母親過得舒心些。」
杜九娘的性子,那當真是十分有名的。
凌太太窒了窒,很是不樂意地訓杜九娘道:「平日里多學著點!」又指了紫衣她們幾個穩重的,示意她們布菜。
卻也沒再提讓杜九娘伺候的事情了,只是也沒說讓杜九娘離開的話。
杜九娘倒不介意這樣干站著,權當減肥也好。
況且,看著凌太太血條下持續掉血的負面狀態,她心中很是舒爽。
短期內,這件事情不用愁了。至於以後……
她再見招拆招就是!
接下來的日子,杜九娘過得風生水起。群攻下小怪,偶爾打打大怪,倒也愜意。
只是經常地,她會從侍妾、丫鬟們的閑聊中聽說庄肅郎的事情。
「聽說表公子又陞官了?這次是到幾品了?」一人問道。
另一人掰著手指數半天後,沒想起來,最後理直氣壯道:「反正升得很快就是了。」
第三人嘆息了聲,幽幽地道:「聽說表公子是京城第一美男子,人物風流才情極好,若是能得見一次,當真死而無憾。」
艷姨娘對現在的嬌姨娘、原先的石蒜啐了口,說道:「你這話就不怕世子爺聽見?」
嬌姨娘很是嫌棄地看了眼艷姨娘,「這話我還是聽世子爺說的,他若會惱,那倒是奇了!」
艷姨娘哼了聲說道:「世子爺頂多贊他人物風流才情極好,其他的定然是你自己說的。」
旁邊柔姨娘遲疑著問道:「世子爺也想見表公子?那怎地不去請他來?」
風姨娘自小就在府裡頭伺候,對於庄肅郎父母之事也略有耳聞。
此時聽到柔姨娘的疑惑后,她頓了頓,含糊說道:「世子爺不會去請他罷,因為請了表公子也不會來。」
紫衣在一旁悶悶說道:「表公子還是不來的好。」
橙衣問道:「為何?」
「你們沒聽說過么,」紫衣很是不解地說道:「表公子是大理寺的。」
「那又怎樣?」
「大理寺是主刑罰的。這幾年陛下推行新政之後,栽在表公子手裡的世族之家不知有多少,咱們府里……他還是別來了罷。而且,聽說表公子不只是不來咱們國公府,其他世家大族請他,他也是不肯去的。」
紫衣的弟弟是跟著國公爺辦差的,知道的自是比這些丫鬟們多。她話不多,極少開口,一般一開口便是了不得的消息。
眾人聽聞,面面相覷。
最後還是嬌姨娘打破了寧靜:「他可是當年的探花郎,據說才貌雙絕。那樣風流的人兒,若能見上一面,真真是死而無憾了。」
眾人瞪她一眼,撇撇嘴,各自去辦自己的事情去了。
杜九娘啃著果子想著嬌姨娘口中的「才貌雙絕」四個字,努力琢磨了半天,不得不承認這說法用在庄肅郎身上,倒是極為貼切的。
匆匆去了一趟江南又匆匆回來后,過了些時候,平靜的日子中,掀起了一點點小波瀾。
凌太太身邊有個大丫鬟蘭兒,本姓傅名珺珺,乃是罪官之女,向來舉止得當進退有度,很得凌太太歡心。
凌太太看杜九娘那邊居然妻妾和睦,心中不忿,便將蘭兒給了凌世子,當即就抬了姨娘,便是蘭姨娘。
蘭姨娘和別個妾侍不同。
她知書達理吐氣如蘭,出口就是詩閉口便是詞,凌世子這便一頭栽進了她的屋子,沒事時就去她那兒,就連嬌姨娘那裡,他都不太主動去了。
只是杜九娘給他安排的那些個晚上,他倒是雷打不動,依然會照常去。
於是除去蘭姨娘外,其他妾侍們對杜九娘愈發恭敬起來。
杜九娘壓根沒去在意蘭姨娘,畢竟現在還不是對付她的最好時機。
可是她也不好將這種「不在意」擱到明面上來。
因為每次她表現得對侍妾們不屑的時候,凌世子就非得認定她是把內心的醋意強壓在心底不表現出來,反而會對她多關照幾分。
如此這般幾次后,杜九娘摸准了規律,再帶著侍妾們碰見凌世子,是必須要裝一裝「妾身很難過妾身很嫉妒妾身心痛不已恨不得死去」的模樣的。
如此一來,凌世子覺得無趣,就會懶得理她——他雖喜歡嬌柔的調調,卻懶得理會哀哀怨怨的人。
這天杜九娘正帶著一幫人浩浩蕩蕩地去花園,誰料正巧看見凌世子拿著個點心在逗美人一笑。
「吃一口吧,我特意吩咐廚房的人做的。來,趕緊吃一口,客人等下就要回來了。乖,就一口?這客人難請得緊,肯來咱們府里已經是極不容易了,我可真的是要立刻回廳里等他的。」
凌世子這邊哄著蘭姨娘,一抬眼,又看見了杜九娘,就朝她咧著嘴笑了。
杜九娘正準備裝沒看見帶人離開,誰知卻被對方發現了。
既然如此,她就帶了人上前,由侍妾們去和凌世子糾纏,她則坐到一旁,邊涼涼地看著旁邊的花草,邊裝出一副哀愁模樣。
可惜這事兒做起來看似容易實則十分無趣,不過兩三分鐘,杜九娘的困意就泛上來了。她努力眨眨眼,呵欠還沒冒出來,眼淚先湧出來了。
這時一人更衣完要回花廳,正巧經過這裡。
嬌聲細語在不遠處縈繞,他似是絲毫不聞,目不斜視地順著青石板路一直向前。
誰知在一個彎道處他不經意地一抬眼,透過前面的竹林縫隙,一個熟悉的身影躍入眼帘。
他不由自主停了步子,凝眉細看。誰知越瞧越驚詫,越看越憤怒。
杜九娘正……十分怨念、十分哀愁地看著凌世子?
而且、而且雙眼還帶了霧氣!
他頓時僵立在了那裡,胸中怒氣滿溢,無處發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