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他、他這是做什麼?
杜九娘眨眨泛著濕意的雙眼,猶豫了下是往左上方四十五度角更明媚憂傷、還是往右上方更哀愁傷感。努力思索了一霎霎的功夫,她最終決定還是往右邊稍稍側過去些得好——
那樣的話就一丁點兒也瞧不見凌世子那猥瑣男了。
剛打定了主意還未來得及行動,她就聽一人在不遠處沉聲說道:「如花美眷相陪,世子爺好興緻。」
這聲音極其熟悉,當初在山寺中,她可是聽了不少時日。杜九娘愣了下,面上那哀怨之色就掛不住了。
她不可置信地扭頭循聲看去——
那少年還是先前的模樣,只是眉目間多了肅殺之氣,頭髮也已經用玉冠束了起來,相較於幾年前,更為英氣挺拔。
感受到她正朝這邊直直看來,庄肅郎卻硬生生別開眼不去看她,只微微垂了雙眸,緊盯著凌世子身前兩尺的青石板。
凌世子本在含情脈脈地執著蘭姨娘的手,聽到庄肅郎開口方才意識到有人接近。抬眼看清來人,他猛地撒開手將蘭姨娘往旁邊一撥,直起身朝庄肅郎行來,奇道:「表弟你怎麼過來了?」又指了身邊的眾美人,「我可是怕她們的脂粉味兒污了表弟身周的潔凈之氣!」
語畢,不待庄肅郎開口,他倒是自顧自先笑了起來。
他這樣說,是有緣由的。
年初時,大理寺有案子牽扯到了兵馬大元帥的親外甥、屏陽伯府嫡幺子盛小少爺。
盛小少爺知曉后,本打算配合著去大理寺走走過場,誰知一聽說案子是庄肅郎審理的,盛小少爺就嚇得不敢露面了,東躲西藏,生怕被刑部的人尋了去,壓根不敢在一處老實待著。
於是刑部的官兵出動幾次后,都沒見著人。
最後還是庄肅郎不知從哪兒得了消息,知道盛小少爺某日某時正在百花樓里藏著,就派人將消息傳去了刑部。
刑部一個郎中大喇喇地帶了一隊官兵去煙花巷裡抓人,還特意路過了大理寺一下,順路將庄肅郎請去坐鎮。
結果庄大探花郎倒是好,去倒是真跟去了,可到了那兒后,他一不下馬二不進巷,只端坐在馬上堵在巷子口,冷冷地看著那一切。
刑部那郎中就問庄肅郎是怎地了。
庄肅郎嗤了聲,說道:「我怕自己渾身的濁氣污了這女兒香氣瀰漫之地。」
郎中看他面色不善,略微不解,琢磨著難道是那煙花之地還有庄大人的相好?可是不能啊,那消息還是庄大人遞過去的。
雖說他官階比庄肅郎稍高,卻也沒敢直問。一天後他遇到大理寺一個評事,才問起此事。
評事更是不解,就問寺副,寺副又往上頭問……如此這般,庄肅郎那話就在大理寺間傳開了。
大理寺眾人辦案久了,都養出了個職業毛病,凡事最愛追根究底、求個真切明白。
眾人私下裡商量了半天後也沒個定論,最後鬚髮皆白的大理寺左寺丞最有經驗,猛地一敲紫檀木辦公大桌,笑眯眯地結了案。
「他哪是怕自己污了那地方?分明是他瞧不上那兒、生怕自己沾上一丁半點兒的濁氣!」
本是大理寺內部調侃這玉面探花郎的話語,結果不知怎麼地就傳了出去,就連皇帝都有所耳聞,某次御書房裡見官員時,皇帝還就此事笑說了庄肅郎一兩句。
於是大理寺左寺丞那話就更加發揚光大。
其實同時傳出來的還有另外一個消息——左寺丞大人不久就要告老還鄉了,接任之人,十有八.九便是庄肅郎。
只是這消息雖勁爆,對眾人來說卻是意料之內的事,遠不如庄肅郎那句話引人遐想,故而傳播速度與廣度都略遜了些。
此刻凌世子提起那句,本是個玩笑話。誰知他自顧自笑了片刻,庄肅郎卻眉目不動,只垂眸凝視,似是不悅。
凌世子的笑就頓在了那裡。
眼前之人雖是個弱冠之年的少年郎,卻是誰也不敢小瞧他。
此人手段狠辣,反對新政的世族大家裡,好多人都被他不聲不響尋出錯處找到證據定了案。
靖國公府也是保守派,自然曉得,閻王好說,小鬼難纏的道理。
凌世子生怕是自己刻意為之的言笑之語惹惱了他,乾咳兩聲,扭頭看了看後面的鶯鶯燕燕。
忽略掉那些個登不上檯面的,他對杜九娘招招手,語氣親昵地說道:「娘子,這位庄大人少時去過杜府,你可還記得?」
杜九娘愣了下,慢吞吞地走了過來。
「肅郎,」凌世子刻意與庄肅郎拉近關係,喚了他聲后,笑說道:「這位便是我娘子了,你們先前見過。」說著又朝杜九娘使眼色。
一聲「肅郎」差點從唇邊滑過,杜九娘默了默,行禮說道:「見過庄大人。」
庄肅郎的呼吸便滯了一瞬。
方才看到凌世子和妻妾笑鬧,他明知這種時候自己一個外人不應當出現,卻還是不由自主過來了。
只是沒想到對方一開口,便是這個稱呼……
「原來這位就是尊夫人,」他渾身一震,極輕、極輕地勾了勾嘴角,「世子和世子夫人,當真是伉儷情深。某不過離開了片刻,世子都要來尋世子夫人了。」
凌世子看他笑了,便鬆了口氣,下意識想要去拍庄肅郎的肩,觸到對方淡淡的眼神后又訕訕收了手,順勢做了個「請」的手勢,「不如我們去廳里再敘?」
庄肅郎環顧四周,視線在杜九娘身上只略略一頓,說道:「也好。」
兩人離開此處去到屋中,杜九娘駐足片刻后,便回到先前的位置上坐下。
侍妾們都圍了上來,問道:「先前那位公子是誰?端的是好相貌!」
「可不是,我長那麼大,可是沒見過那麼出眾的人物。」
「瞧著世子爺極看重他……怎地他先前沒來過府里?」
待杜九娘將庄肅郎的身份說了后,眾人就也恍然大悟。
嬌姨娘在一旁嘖嘖嘆道:「果然名不虛傳。只看那周身的氣度,我就該猜到是他!而且看他舉止神色……必是重情之人無疑。」她嘆口氣,「不知哪家女子有那福氣呢?」
艷姨娘哼了聲,道:「就這片刻的功夫,你也看得出來?」
嬌姨娘撇撇嘴,扭了下腰換了個姿勢坐了,「想知道一個人品性如何,與時間長短可無關。我說的你可別不信,想當初我俏……」她咳了聲,猛力用團扇扇著風,說道:「總而言之我分辨那些個重情、薄情人,可是比你們准得多!」
蘭姨娘忽地開了口,「那你瞧世子爺,是怎樣的性子?」
不待嬌姨娘開口,風姨娘已然說道:「咱們爺的性子,還需要特意去看么?」
蘭姨娘便幽幽地嘆了口氣。
有嬌姨娘開了頭,大家竟是開始議論起庄肅郎來。
杜九娘沒想到庄肅郎只稍稍露了下面,就引得諸位女子的注意。
想到他的變化,她吃了一驚的同時,也暗贊了一番,可此時聽著旁人的讚美之詞,她心中卻有種不自在的感覺。
靜靜聽了會兒后,她覺得有些煩躁,就將她們都留在此處,獨自朝著竹林行去。
雖說是在京城這寸土寸金之處,靖國公府卻也佔地頗廣,光是花園這邊的竹林,就是杜府那小樹林的兩倍之大。
竹林深處,幽靜無人。身處其中,好似外界的一切紛擾都已遠離、與自己無關。
杜九娘只覺得神清氣爽心曠神怡,先前心中冒出煩悶之感,在這清涼之地的洗滌下,也消去了七七八八。
靜立了不知多久,待到心情沉寂之後,她便準備離去。
誰知她剛往旁邊走了兩步,身後突然有人說道:「我剛來你便走,你這是躲著我么?」
杜九娘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他。
她嘆了口氣,慢慢轉過身子,笑說道:「我只是不知你來了罷了。」
「那你知什麼?」
庄肅郎朝她走近,視線緊緊鎖住她,一雙黝黑的眸子似是要看進她的心裡。
「這就是你等不及想要的?」他遙指著那些姬妾所在的方向,眼前閃過方才杜九娘哀傷看著凌世子時的樣子,語氣中不自覺便充滿了譏誚,「原來,你等不及、一心想要追尋的,竟然就是這樣的生活!你……不過也是個貪慕虛榮之人罷了!」
杜九娘定定看著他,待他說完,她就也笑了。
「是,說得好極了!」杜九娘拊掌笑道:「我就是貪慕虛榮,我就是喜歡這國公府的榮華富貴!那又如何?」
她笑得燦爛至極,「我寧願做世子夫人哭,也不要做小官夫人笑!家裡人多好呢,多熱鬧。」
「熱鬧?倒是當真熱鬧!」庄肅郎句句緊逼,「丈夫姬妾如雲,從月初到月尾都不帶重樣,你是做初一還是做十五?其他日子你在做什麼,獨守空房?不寂寞?這樣的日子,我不信你當真熱鬧得起來!」
杜九娘樂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干卿何事?」
庄肅郎看著她的笑顏,只覺得刺眼至極。
她先前哀愁的樣子與現在歡笑的樣子形成鮮明對比,在他腦中交替出現。他只覺得胸口滯悶,好似有口悶氣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
腦中亂作一團,他只想儘快止住那惱人的笑容,來不及細想,用力扣住了杜九娘的下頜。
杜九娘吃痛,又踢又抓又推想要脫離他的控制。
他不耐煩,用另一手抓住她的雙臂,扣到她身後。
杜九娘氣極,飛起一腳正要橫掃過去,誰知他忽地低下頭,朝她靠了過來。
然後……
然後就有溫熱濕潤的、軟軟的東西貼到了她的唇上。
……
……
杜九娘瞪眼看著近在眼前的微顫的濃密眼睫,瞬間凌亂了。
卧槽!她這是被強吻了么?
這特么地可是她的初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