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出征(一)
周曆五八八年冬月三日,樗里驊一大早便讓小乙打開酒樓大門。
昨夜,他將戍邊的事情告知了母親范氏,並囑咐小乙照顧好家眷和酒樓。
范氏雖然知道樗里驊戍邊的事情,但沒想到會如此之快,昨夜更是和下人們連夜為樗里驊趕製了一件新的大氅,一早便將衣物和盤纏交到了樗里驊手中。
樗里驊坐在酒樓二層自己的雅間里,手裡捏著茶杯,思索著戍邊之事。
他身邊放置著母親交給自己的衣物。
此去戍邊,自己心中唯一有些不舍的便是母親和介子了。
此去玉宵關,非有要事則可能三兩年再也無法回來,而且戰場上刀劍無眼,生死無測,誰又能保證自己能夠平安歸來呢。
戎狄侵關后,原州也會成為戰場,這邊城美景將變成修羅地獄,母親和介子一身安危也將繫於一線。
人皆云:寧做盛世狗,不做亂世人。
戎狄之禍,四國亂戰,這兵災何日能止。
正想時,只見介鴛入得酒樓來,樗里驊連忙下樓施禮道:「介子,您來了。」
介鴛縷髯微笑點頭。
樗里驊便引著介鴛裡屋就坐,並讓小乙帶著介鴛的下人把細軟搬進了酒樓后的內堂。
樗里驊為介鴛斟滿茶水,便立在下首等候介子詢問。
果然,介鴛端著香茗輕吸一口後言道:「說吧,你小子打的什麼主意,為何要去戍邊?
你謀劃了半年之久,不僅算計趙州卿,連我也被算計進來了。」
樗里驊連忙裝出崇敬的表情,訝然說道:「啊,原來介子早就看出來了,驊兒的心思總是瞞不過老師的,果然還是您老人家厲害啊……」
「夠了,我從小看著你長大,若看不出你這點小心思,豈不是糊塗至極了。
你要是再不說,和我打迷糊,老朽再搬回去就是了。」介鴛冷冷道。
樗里驊連忙笑道:「介子勿惱,示人以弱,強人以心,這是驊兒幼時介子教導過我的。
自從趙之澤任原州州卿以來所作所為讓原州六縣百姓對其恨之入骨,每次我與同僚去各縣地方巡查案件、清點糧冊時只要聽說我是從總制府來的,所有官員都唯唯諾諾,更有地方對我們畏之如虎,百姓見到我們雖不敢言,但能看的出對我們的厭惡和憎恨。
所謂君子不與小人同謀,潔身自好以獨善其身。
此為我離開總制府的原因之一。
介子也知趙之澤等眾兩年來不斷拉攏我,希望我助紂為虐,對其剝削民脂民膏、欺良霸女、剋扣鎮邊軍士糧餉的行徑大開方便之門。
但且不說驊兒從小受介子教導,深知順天則毅,逆天則衰的道理,就說驊兒也是生於原州,長於原州,便決不能助其為虐,欺壓同胞。
此為原因之二。
總制府中,貴族子弟把持右議事廳,這些年在介子嚴加管理之下倒也不至於出什麼亂子,但趙淵之輩跋扈異常,絕不可能屈於介子之令下,況且他們做的那些事總是要控制著左右兩個議事廳為其掩耳遮目,所以對左議事廳下手也是遲早的事情,與其坐以待斃,不如避之鋒芒。
此為原因之三。
驊兒身為貴族,鎮邊戍關本是本分,但一年中如果我與趙之澤等人矛盾深化,恐怕他們便會充分準備,借我戍邊做些文章,到那時他在暗,我在明,結局不可測,更恐連累家人。
而現在我去戍邊,他們則未準備妥當,且目前對我也只是不滿,並未憎恨到要除掉我的地步。
所以也只會把驊兒驅趕到離原州遠一點的地方罷了。
昨日把我戍關地點安排到了玉霄關也應了我的猜測。
此為原因之四。
驊兒身弱,自小不習武功更不能御馬持劍,但介子也知驊兒雖然愚鈍體弱,但讓驊兒彎腰屈身事賊確是萬萬做不到的。
但趙眾勢大,驊兒無力阻止,也不願做飛蛾撲火的事情,所以避之以待,再做打算。」
說罷,樗里驊突然跪在介鴛面前,向介鴛鄭聲言道:「介子明鑒,驊兒一走,所憂只有家母與介子二人。
家母只是一婦人,想來未必會有事,但介子之職與趙眾利益相左,我怕他們會對介子不利。
縱然是驊兒多慮,但觀趙眾如此作為,覆亡只是遲早的事情,到時恐怕連累介子,也請介子多加小心。」
介鴛看到樗里驊突然跪在自己面前,不免有些驚訝,聽過樗里驊一番言語后,又欣慰又感動,於是扶起樗里驊道:
「我們相處已有十七年了,總以為你還小,這些年雖然放開讓你做一些事情,但我總想在你身後扶你一把。
這次謀划,你做的很好,也能掌握好力度,算計到他們對你的報復程度,這點換做我也恐怕做不到。
你質問趙淵剋扣糧餉,卻不跟我說,撰寫奏報呈與趙之澤卻不密報朝堂中樞,明裡暗裡都做的很好,讓趙淵以為你只是個愣頭青,書獃子。
哈哈,好個樗里,好個徒弟。」說罷仰頭大笑起來。
此刻,介鴛的確非常開心,因為他教導出的徒弟讓他覺得十七年的付出是值得的。
他一生的抱負與理想全部都寄托在這個徒弟身上,他甚至已經為樗里驊規劃了一個入朝為官的路線。
但他突然發現,這個在他呵護下的小雛鷹已經羽翼豐滿,變得讓他陌生起來。
他怔怔的看著樗里驊,就如同看著自己的孩子。
樗里驊也看著介鴛,這個從小對他嚴苛異常,但關懷有嘉的老師如今早已是皺紋滿面,白髮蒼蒼。
他從小跟著介鴛,除了自己的母親,就是介子陪伴自己的時間最久。
樗里從小就知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何嘗不是如此。
農人覬覦一壟之地,商人在意一錢之利,自父親離世后,家族中人無時無刻不在算計自己和母親。
所以他只能不斷的努力去讓家族眾人不敢輕視自己。成年以後便更不用說,每走一步都會如履薄冰。
但唯有母親和介鴛對自己赤心以待,也唯有在母親和介鴛這裡才能徹底的讓自己放下防備休息片刻。
可惜的是,以後這樣的日子恐怕會越來越少。
思量間,小乙帶著高雲策、魏元琦、梁青書三人來到內堂,分別終將到來。
在拜別母親范氏和介鴛之後,樗里驊和高雲策、魏元琦、梁青書一同來到原州南城行轅,這座行轅樗里驊並不陌生,十一年前正是在此處,他憑著母親給自己做的鞋子找到了搶掠自己家族的作亂更卒。
樗里驊內心感慨,他還記得當初南門大營守將叫做楊和,不知道現在的守將是否還是他呢。
想到這裡,不禁也有些感慨,這十一年間,戎狄侵關后又有清川之亂,陣亡軍士數萬計,踏入軍營也就意味著生死由命,想這麼多做甚。
樗里驊不禁笑著搖了搖頭。
尋思間一行人已到軍門。
軍門處值巡兵丁見有人向大營走來,便走上前來大聲喝道:
「來者止步」,正說間便走到樗里驊四人面前。
樗里驊看看兵丁,取下包袱從中拿出鹿符交給他。
值巡兵丁接來鹿符,仔細查看真偽便還給了樗里驊,說道:「請大人出示官引。」
還未等樗里驊說話,魏元琦便大聲怒道:「豈有此理,鹿符難道有假?」
值巡兵丁正色道:「鹿符無假,人卻難說。」
「你!」魏元琦一聽便頓時氣炸,上前撕著值巡兵丁衣領作勢就要打。
「住手!」只聽兩個聲音同時喊道。
高雲策、梁青書兩人趁著魏元琦愣神,趕緊上去拉住了他。
那兵丁也趕忙抽身退後幾步,瞪著魏元琦。
一個聲音來自樗里驊,他看見事情不妙想趕緊喝住魏元琦,但另一個聲音卻是從軍營里傳出來的。
只見一位軍官模樣的人在數十位衛士的擁護下大步而來,這軍官五短身材,肚子大的彷彿是懷胎十月的婦人,前胸的衣襟向後敞開並束在身後,赤膊裸露的上身露出胸口的黑毛,好像他絲毫不怕這臘月的寒風似的。
更神奇的是他的頭上還流淌著一縷縷汗水,頭髮上升起裊裊白霧。
他邊走來邊喝道:「好大的膽子,竟敢在我軍營挑釁,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嗎?」
四人被眼前的奇觀駭的目瞪口呆。
縱然秦人豪放,但這寒冬臘月里如此打扮也是讓人看的嘖嘖稱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