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塵埃
總是這麼有一群人,在這世界如草芥般的活著。他們甚至覺得這世界少了他們,反而能變得美好些。
課間鈴響了。
孟想用手掌胡亂接起一捧冷水,拍在臉上。他沒有關水,任著水龍頭裡的水落在衛生間的輿洗盆里,時有水珠被濺在早已濕透的陶瓷磚上。
水很涼,打在傷口上很疼。
水具有天賦的潔凈力,臉上的血跡被慢慢沖刷下來,他垂著頭,臉上看不出來任何錶情。
直到血跡混著水一同淌下,停留在鎖骨上。他才緩緩提起手擦去。
他還是孟想,卑微如塵埃般的孟想,沒有夢想的孟想。
「喲,這次速度很快嘛,一節課就回來了。」
說話的是黃毅剛,隔壁班李文洋的跟班兒。
緊接著就是一連串的嘲笑聲,嘲諷聲。
「沒點本事,就不要和我們洋哥搶女朋友,知道嗎?」
「識相點,下次就不會那麼慘了。」
見孟想不為所動,看熱鬧的人更加蹬鼻子上臉。
黃毅剛用手擰了把孟想的臉頰,又把手挪到孟想受傷的嘴角處,狠狠地摳下去。
好不容易止住的血又開始滲上來,這樣的血腥場面嚇走了大批看熱鬧的人。
但孟想卻像個沒有痛覺,沒有感情的機器。他保持著原有的站姿,原有的表情。一動不動的承受著施暴者無聊的消遣。
原本這一場戰爭並不會就此結束,但因為忌憚最後一節課是班主任的課,黃毅剛才提早結束了這一場僵持。
孟想也走回位置,坐下。任著血流。
他就這樣,逆來順受,不反抗也不認輸。他就這樣,從未享受過別人的好意,靠在惡意里存活,沒有一個朋友。
第四節課課後,孟想並沒有按約定在教室等虞恬,他聽見了那個女孩說,要他在課後等她。
就當做從來沒有遇見吧,就當做從來沒有聽見吧!他孟想不能因為一個女孩,而放棄沉淪。
像他這樣的敗類,不自我毀滅,會讓世界失望的。
虞恬提著第三節課課間從醫務室領來的葯,並沒有等到孟想。
「唉,算了,我好像和他並不熟。」
但還是在講台的座位表上,找到了孟想的位置。為了防止放錯,她抽出抽屜里的一本書,上面赫然寫著孟想兩個大字。
「「孟想」原來是這個「孟想」啊。」
「字寫的不錯。」
她小心翼翼的把書放回去,又將葯和爸爸送的吃一併塞進去,然後滿意的離開了。
&為了抓住每個學習的機會,虞恬每天午飯後都回到教室自習。
今天也不例外。
她把爸爸送來的東西,與室友分置妥當后,從箱子里胡亂套上一件大紅毛衣,披上校服外套就出門了。
那個年代,大家都拖著皮箱子,而虞恬仍用著木質的厚重箱子,是爸爸專門給她做的。
木質箱子里的東西並不多,衣服也只寥寥幾件。且大部分都是過時氣的舊衣服,被洗了一遍又一遍。冬天禦寒的只有兩件毛衣,被虞恬一遍一遍的剪了毛球。
虞恬的頭髮也是亂蓬蓬的,在不修邊幅地肆意瘋長。她不在意打扮,也知道這些大城市裡的同學怎麼說她的。
可是她是虞恬,並不是千金家的大小姐,不必要去在乎些虛實。
在她心裡只需要負責把書讀好,讓家人過上好日子就好了。
虞恬從二班經過的時候,下意識看了眼窗邊孟想的位置。
他在位置上,好像睡著了,安安靜靜的。長長的睫毛低垂著,一動不動。
虞恬注意到,他並沒有處理傷口,而且臉上的傷口不知怎的,又嚴重了些。她猶豫了一番,還是拍醒了睡夢中的男孩。
「喂,醒醒。」下一秒,女孩澄澈的雙眼就陷入男生深邃薄涼的目光中。
「他,好像不耐煩了……」
「不管了,好人做到底,再不塗藥,這一張臉可能就要毀掉了。」
虞恬轉身,繞過窗戶從後門進去,一屁股坐在孟想旁邊沒人的空位上。
她一氣呵成的從抽屜了掏出裝葯的袋子,打開,將裡面的紗布酒精一一拿出來,擺在桌子上。
「喂,伸臉!」
孟想獃獃的,把臉伸過去。
「你的傷口需要用酒精消一下毒,很痛,忍著點。」
孟想聽著女生柔柔的又帶一絲賭氣的語氣,動也不動,乖乖的任由虞恬擺弄。
虞恬用棉簽蘸著酒精將孟想臉上的傷口全部洗乾淨,有擠了些軟膏,輕輕敷在他的傷口上。
處理完畢,但虞恬注意到,孟想嘴角的傷口實在太大,不注意一定是要感染的。
她不滿意地朝袋子里又翻了翻,找到了幾枚創口貼。
虞恬挪了挪凳子,站起身來,使自己靠的離孟想近一些。又將頭低下,為了看的清楚一些,她的一雙黑瞳仔仔細細的盯著孟想嘴角的傷口。
無意識之中,兩人距離拉的很近。
孟想不自在,眼光下意識的轉還到別處去,卻不經意瞥見了女生纖細修長的脖頸,在大紅色毛衣的映襯下白的似雪。
因為靠的近,他聞見女孩身上的味道,甜到心裡去的蜜桃氣息。
他的心怦怦的動著,不受控的,煎熬著。
虞恬並沒有察覺到孟想的異樣,她專心致志的貼著創口貼。臨了,孟想感受到女孩冰涼的手指輕輕的在創口貼的兩端揉了揉。
孟想把臉別過去,中止了女孩的動作。
「你先別走,我看你手臂上也有傷,你把袖子撈起來。」女孩輕柔的語氣中,帶著命令。
為了方便把袖子拉上去,孟想只得把身上大衣脫下來,只留下一件單薄的毛衫。
有血絲已經滲過毛衫,在潔白的毛衫之下,一眼就可以看見傷口。
虞恬緊皺著眉,小心的提起毛衫,使布料與皮膚分開:「到底是誰打了你,下那麼重的手。」
「你為什麼就任由他們欺負你,這件事應該告訴學校的。」
孟想並不做聲,依舊安靜的看著女孩忙碌的手,看著她小心翼翼的將紗布覆在已經處理妥當的傷口上。
他趁著女孩不注意,抬頭看了看女孩的臉。他要記住她的樣子。
女孩並不漂亮,甚至有些狼狽。她扎著單調的馬尾辮,前額有漏下來許多不聽話的細碎頭髮。卷卷的,看上去卻很乖。
白凈的小臉上沒有一絲瑕疵,可能並不注意皮膚護理,被臘月的寒風傷了,臉頰上紅撲撲的,怪可愛的。睫毛彎彎,大大的棕瞳還在認真的盯著自己的傷口。
孟想看了很久,其實女孩很美,出自天然的美,似純粹無暇而未經雕飾的璞玉。
孟想在虞恬包紮好的前一刻收回了目光,繼續落在女孩的手上。他看見女孩在結尾時,用紗布在自己手臂上扎了一個精緻的蝴蝶結。
「好了,快穿上衣服吧,一定很冷吧,我不是很專業,包了很久。」
「不冷,謝謝你」孟想開口對她說了第一句話。
虞恬把擺在桌上的藥瓶都收回到塑料袋裡。又從袋裡提起一瓶跌打損傷的葯。
她指了指孟想的腿:「這個,記得塗,腿上的淤青才會好的快一些。」
「好了,我走了,你以後一定記得塗藥。」虞恬一邊說,一邊把坐過的凳子移回原位。
她站著,給塑料袋繫上一個結之後,才發現剛剛找葯的時候,把創口貼給不小心帶了出來。
她將袋子放在孟想桌上,對孟想說:「伸手,這個創口貼記得也要換。」
等孟想接過創口貼,又語重心長的說了句:「受了欺負要學會反擊,好好保護自己。」
虞恬走了,孟想左手手上還攥著她給的創口貼。他枕著拿著創口貼的左臂,睡著了。
他做夢了,這個夢,很美。
他牽著虞恬的手,十指相扣,女孩對著他甜甜的笑,露出淺淺的小梨渦。
他也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