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相遇還是再重逢(1)
第1章初相遇還是再重逢(1)
清早八點,下了一整夜的雨終於停了。
檐下細水滴滴,空氣乾淨微涼,吸一口神清氣爽。許煙雨推開小洋房老舊的窗戶,幾滴雨水落在她的手臂上,有種沁涼的舒服感。
她收拾了桌上殘留的東西,下樓去吃早飯。剛拿起片麵包,樓梯上傳來悉嗦的聲音,一陣歡快的腳步聲后,一個穿深色短袖短褲的小男孩背著書包從面前閃過,徑直往門口走去。
許煙雨趕緊拿起外套跟在後面,順手拿了雙平跟鞋換上。見男孩要走,她招呼了一聲:「小哲,等等媽媽。」
男孩回過頭來,再次皺眉:「媽媽,我的名字叫Cheney。」
「是,媽媽知道。可現在我們回國了,外公外婆年紀大不大會叫這名字,以後我們叫許哲好嗎?」
男孩是不容易被說動了,但看看媽媽有些凌亂的頭髮,他最終妥協:「好的,就此一次。」
初夏的早晨空氣里有種甜絲絲的味道,許煙雨帶著兒子搭公車去幼兒園的時候,心情因這天氣而變得很好。
車子開到某家商場前停下,許煙雨帶兒子下去換乘另一輛。站台上等車的人很多,許煙雨一個身形單薄的女人帶著個孩子,被人擠得東倒西歪。
身後不知從哪裡伸來只手,抵著她的後背一推,她就連人帶孩子一起跌出站台。迎面正好一輛公交車開來,她趕緊把孩子往旁邊護著,堪堪躲了過去。
她回頭看一眼,卻不知道這麼多張臉哪個才是下黑手的,心裡有點氣惱卻又無可奈何。車門正好在面前打開,她只得帶著孩子先上車。
而就在旁邊的車道上,一輛黑色卡宴放慢速度駛了過來,在經過前一個十字路口的時候,車裡坐著的男人一抬頭,正巧看到了這一幕。
初夏時分的晌午,一個年輕女人穿了件白襯衫,下面是條細窄的牛仔褲,長發微微束著,有些凌亂地披在肩頭。她牽著個小男孩準備上車,似乎還回頭看了一下身後的人群。
就是這一回頭,車裡的男子一下子看清了這女人的長相。一張臉精緻小巧,不施一點脂粉,有一種素凈的美麗,和他印象里的某個形象十分契合。
男人微微一怔,下意識開口:「老錢,停車。」
司機愣了一下,回頭問了句「什麼少爺」,腳剛放到剎車上準備踩下去,一輛從左面小路開出的白色雪鐵龍速度太快,剎車踩下后依舊沒能控制住,直接撞在了卡宴的腰腹部。車子被撞出去兩三米,車頭正好撞上旁邊公交車的尾燈。
巨大而單薄的公交車劇烈搖晃起來,許煙雨正巧拉著小哲走到最後一個台階,卻被這突如其來的撞擊搞得失去平衡,母子兩人相擁著跌下車子,摔倒在馬路牙子上。
許煙雨身上一疼,趕緊爬起來查看孩子。小哲看起來還好,就是額頭有些擦傷,表情十分鎮定,沒有要哭的意思。
「怎麼樣,還好?」
「沒事媽媽,你呢?」
許煙雨起身活動一下,發現肘關節有些疼痛,再看看孩子額頭上的傷,決定放棄公車,改搭計程車。公車司機好心給她指明了計程車的搭乘點后,便下來查看自己車子的損傷情況。
黑色卡宴的主人霍子彥從車裡出來的時候,發現手臂隱隱作痛。
他想大概是骨折了。司機老錢衝過來,一臉緊張地望著他,他卻淡定道:「沒事。」
雪鐵龍的司機也過來了,一見霍子彥的車先苦了一張臉,除了道歉說不出別的話。公交司機則是苦著一張臉,看著自己那被撞凹了的車屁股。霍子彥立馬遞上一張名片,承諾會負全責。
司機露出鬆口氣的表情,剛想往回走,卻被霍子彥叫住:「麻煩問一下,剛才是不是有對母子上車?」
司機這才仔細打量他。這個男人長著一張乾淨純粹的臉,一副成熟幹練的模樣,渾身上下都透著成功人士的精英氣質。他活了小半輩子,頭一回見到長得這麼好的男人。
想想那對母子,司機客氣地沖他一笑:「走了,說要搭的士,我就給他們指了個方向。」
霍子彥順著司機手指的方向看過去,茫茫人海熙熙攘攘,哪裡還有那熟悉的身影。他不得不放棄尋找那個女人的念頭。
回家的路上他一直在想,這世上真有長得如此相似的兩個女人,還是說那就是他認識的那個?可他認識的那一個出門從不會不化妝,也不會穿那樣的衣服。她永遠是優雅得體的淑女,人前人後從不出錯,有人說她這是完美,在霍子彥看來卻有點無趣。
更何況她怎麼可能帶個孩子在街上亂走,還坐公交車這麼平民化的工具?儘管五官一樣,但氣質完全不同。白襯衣牛仔褲,和他印象里的另一個樣子倒有幾分相似。
因為手臂受傷,他沒去公司而是回了家。車禍的事情暫時沒傳到長輩耳朵里,他有了片刻的安靜。
回房后他關上門,從抽屜里拿出一本相冊,從頭翻了起來。第一頁是空白,第二頁還是空白,厚厚的相冊至少有幾十頁,但其中零零碎碎的只夾雜了幾張照片,都在相冊的後半頁。
照片里的主角是一男一女,男的是他,當時還年輕,和現在比起來有幾分稚嫩,但已隱隱透露出堅決和保護的感覺。女的是個清純的小女生,和他差不多年紀,留著齊肩的短髮,笑起來很甜。她穿著一件略顯寬鬆的T恤,下身是牛仔褲,腳上一雙白球鞋,不施脂粉的樣子就像一汪清泉。
照片里的女人叫計銘如,是他的女朋友,即將和他訂婚。他們是發小,從小一起長大。他小的時候自閉孤僻不愛說話,計銘如總是默默陪在他身邊,就像他的小尾巴。青春期的時候兩人互相萌發了好感,於是開始暗暗談戀愛。
後來兩人長大戀情開花結果,一切順理成章地朝著結婚生子的道路前去。他身邊所有的親戚朋友都看好他們兩個,只有他心裡一直存著一個疑問。
他們兩個如此美好溫馨的過去,為什麼他一點兒都想不起來。
照片中的計銘如和現在的她十分相似,除了穿衣打扮外幾乎沒有分別。有時候看這幾張照片,計銘如總會吐槽道:「唉,早知道小的時候該打扮打扮的,這種素麵朝天的照片落你手裡,簡直就是黑歷史。」
會是黑歷史嗎?霍子彥卻覺得照片里的感覺更令他喜歡和嚮往。
可他不記得了,他是一個沒有過去的人。所有的一切都只在現在和將來,就像有一雙神奇的手刻意從他腦海里抹過,把上大學前十幾年來發生的事情一筆勾銷。
從前的人和事他都不記得,和他們的感情都是後來慢慢重新培養起來的。有些人再也沒見過,也就徹底遺忘了。見到的偶爾會浮起一股熟悉的感覺,腦中偶爾有破碎的畫面閃過。
像今天車站上的那個女人,就給了他能勾起回憶的感覺。可他對著照片看了很久,什麼畫面都沒有。有的只是計銘如姣好的容顏。
那個女人帶著孩子去了哪裡?
許煙雨把小哲送去幼兒園后,先讓醫務室的人給孩子處理了額頭上的傷口。她自己手肘處也有點擦傷,醫生好心給了她一點葯,讓她回家自己擦。
她拿著葯重新搭公車去上班。她如今的工作是服裝設計師,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畫一堆線條複雜的設計稿。
早上那場小小的車禍令她的心情受到些許影響,特別是孩子受傷,更讓她顯得有些低落,明明出門時挺愉快的,這會兒心情又複雜起來。
紙上的初稿似乎也帶了點不痛快的情緒,變得沒有之前那麼鮮活可愛了。她擦掉了一部分線條,換了種風格繼續畫。
畫著畫著,畫稿上的人又走了樣,像是鮮活得從紙上走出來一般,最後竟在眼前變成了一個十多歲的小姑娘。小姑娘扎著長長的羊角辮,笑起來甜甜的。她背著大大的書包,站在一片大樹下面。因為早上下過雨,葉子上還沾著雨水,風吹來雨滴落下,鑽進她的脖子里。
她就「哎喲」一聲,伸手去擦雨漬。抹了兩下沒抹乾凈,待要抹第三下時,一塊微溫的手絹塞進她手裡,蓋在了她的脖頸上。
一個和她差不多高的小男生從面前走過,好像剛才的事情和他沒關係似的。
小姑娘嘻嘻一笑,胡亂拿手絹擦了擦脖子,巴巴地追了上去:「子彥你慢點,等等我。你這麼早就放學了?我記得你今天做值日啊。」
「沒有做。」
「為什麼不做,你和同學換了嗎?」
「沒有,我沒有做。」
小姑娘一愣:「你逃值日?」
小男孩腳步一頓,面無表情看小姑娘一眼:「嗯。」
「為什麼。」
「不想做。」
哪裡是不想做,是知道她會像幽靈一樣在校門口的大樹下等他,所以才沒做吧。
兩人並肩往前走著,小姑娘還在那裡糾結:「可是子彥,不做值日不要緊嗎,明天老師會說吧?」
「嗯。」
「要不你回去做吧。」
「不用。」
「子彥……」
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校門口斜對面的馬路上一輛黑色轎車調個頭朝他們開過來,小姑娘立馬收聲,乖巧地往後退了一步,不再多話。
車子在他們面前停住,司機下車來主動給小男孩開車門:「少爺您小心。」
小男孩脫了書包遞到小姑娘手裡,看著她吃力地抱著到去開副駕駛的門。十來歲的孩子力氣還不夠,車門有點打滑,拉了兩下沒拉開。最後小姑娘急了,一個用力車門開了,抱著的書包卻也掉在了地上。
因為下過雨,地上還有點水漬,小姑娘嚇一跳,趕緊拿起書包抱在懷裡,用手拍了又拍,生怕沾一點泥漬。
最後兩個孩子都上了車,關上車門的時候,小男孩突然開口說了一句:「我今天在學校不小心,把書包掉操場上了。」
司機是個聰明人,也清楚這兩個孩子之間森嚴的等級關係,知道少爺這是替小姑娘開脫呢。於是主動接話道:「回去我讓張媽給您換一個,這個拿去洗一洗。」
小姑娘鬆了口氣,回頭沖小男孩笑笑。這笑持續得非常短,幾秒后她縮回頭,乖乖坐好不說話了。
車子快速駛向前方,駛入茫茫車流,慢慢成了一個小小的點,最後在記憶里徹底消失不見。
有人敲了敲桌面,許煙雨一個激靈,抬頭髮現是同組的妮娜在看她:「不好意思,我的咖啡沒有了。」
她這話一出,其他人幾乎同時道:「我們的咖啡都沒有了。」
許煙雨立馬斂神,起身去茶水間泡咖啡。她來公司大概一個星期,每天除了幹完手頭上的任務外,大部分時間就是侍候整間辦公室的其他前輩。
許煙雨級別最低資歷最淺,泡咖啡就成了她工作的一部分。
咖啡泡了整整一大壺,她出去給每人續了一杯。剛續到自己杯子組長鍾潛就過來了:「咖啡先放一放,幫我送趟衣服去九樓。」
「給誰?」
「九樓有代言人來試衣服,你把這些樣衣全都送過去,動作快一點,上面在催。」
許煙雨有點奇怪,既然有人來試衣服,幹嘛不早點準備,都讓人催了才送。可這話她不能問,只能認命拎起一大撂衣架,抱著衣服走出辦公室。
她前腳剛走後腳就有人在那兒輕笑:「我說鍾組啊,你可不厚道。讓新人去吃炮火。」
「我們這裡誰沒吃過炮火。她就吃不得?」
「新人臉皮薄,回頭別哭著回來。」
「哭也就算了,萬一不幹了,誰幫咱們泡咖啡啊。」
辦公室里頓時鬨笑一片,卻沒人想到好心提醒許煙雨。開玩笑,今天來的可是國內超一線男模莫立仁。這人出了名的難侍候,每次見他心靈和精神都飽受折磨。剛開始有些女設計師垂涎他的美色不怕死粘上去,幾次下來全都乖乖收起魔爪,離得遠遠的。
許煙雨這樣的新人,吃排頭的幾率是百分之一千,不同的只在於程度的高低而已。
更何況今天還是他們出錯,早上送去的衣服大了一個尺碼,害男模白浪費半個小時。想必這會兒臉色肯定很難看。
想到這裡,眾同事都對許煙雨抱以無限的同情。
會客室里出了名難搞的莫立仁慢悠悠地喝著茶,屋子裡的氣溫越來越低,除了他之外的每個人額頭上都像是結了一層細細的冰霜。
莫立仁抬手看看錶,突然放下茶杯起身。他也不說什麼,只是拔腿往門口走。旁邊幾個助理趕緊拿了東西跟上,公司負責接待的陳經理面如死灰,有種世界末日的感覺。
他結巴著追上去:「莫、莫先生。真是不好意思……都是我們的錯。對不起對不起,您看在和我們少爺的關係上,能不能再……」
「如果不是看在他的面子上。」莫立仁走到門口停下腳步,皮笑肉不笑看陳經理,「半個小時前我就走了。」
說完他不等助理出手,直接自己推開了門。會客室的門從里往外開,剛上了油鉸鏈比較松,他心裡多少也窩了點火手裡力氣大了點,門就不受控制往旁邊閃。
許煙雨正好走到門口,一見這情景迅速往旁邊閃,偏偏這門不給面子,她都緊貼牆面了,門板還是不客氣地招呼在了她臉上。
疼痛感瞬間襲來,一股溫熱的液體從鼻腔里流出來,她伸手去捂已經遲了,有幾滴血落到了最上面那件衣服的塑料外罩上,又成一直線淌了下去。
她聽見旁邊有人默默抽了口涼氣,狼狽間顧不得那些衣服,只拚命捂著鼻子。
站她對面的男人略有些抱歉,伸手到口袋裡掏出塊手帕來,往她面前塞。許煙雨也不顧忌,接過來蓋在鼻子上,含糊不清說了聲謝謝。
話音剛落她覺得這感覺似曾相識。十幾年前的那個放學的傍晚,雨水落進她的脖頸里,當時也有人給了她一塊手帕,不言不語卻十分暖心。
許煙雨下意識地就叫出了那個名字:「子彥……」
說話的同時她抬頭去看來人,卻看到了一張完全陌生的臉。
那張臉很好看,卻不是她心裡住著的那個人。
許煙雨不免有些失望,又懊惱剛才不經意間說出的那個名字。幸好她嘴上捂著手帕,含含糊糊也沒人聽清她說的什麼。
她抬頭去看那個長得十分養眼的男人,沖對方點點頭:「謝謝你。」
「不客氣,是我……」莫立仁突然頓了頓,似乎被面前這張臉嚇了一跳。片刻后他才繼續剛才的話,「是我不小心撞你。」
他說這話的時候心裡想的卻是,這世上真有長得一模一樣的兩個人?只是五官相似,氣質卻大相徑庭。一個是玫瑰,一個是水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