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寒藏雷雲,借異相煉身 (9400)
第126章寒藏雷雲,借異相煉身(9400)
翻過這座山,就進入了此界的蜀中地帶。
徐行想了會兒,忽然看向身旁的少女,長嘆一聲,有些惆悵。
「厲姑娘,我改主意了。」
厲若海此時正在思考,徐行傳給她的煉神法門,突然聽到這番話,不明所以,轉過頭來,從鼻腔里擠出來一個嗯字,目光疑惑。
徐行按照以前的習慣,本想拍下厲若海的肩頭,卻忽然發現自己如今身高不夠,就只能踮起腳尖,拍了拍少女的後背。
他揚起臉,直視厲若海的疑惑目光,誠懇道:「這一路走來,我從你身上學到了不少東西,再讓你叫我師父,也沒那個臉皮。
算了算了,咱們還是平輩相稱,當道友吧。」
其實這些天來,厲若海雖然嘴上不說,心中已經被徐行那浩如煙海的武學儲備所折服,更認同了這位「小師父」的身份。
如今驟然聽到徐行這麼說,少女愣了下神,情不自禁地「啊」了一聲。
她沉思一會兒,又「哦」了一下,轉過臉去,罕見地流露出些糾結神色,不知道在想什麼。
下定這個決心后,徐行自己也很快平復了心境,畢竟,他本身就不是很注重師徒名分的人。
一個能夠相互討論武學,共同驗證的道友,對徐行來說,反倒是比徒弟更為新奇。
畢竟,歷經兩個世界,徐行調教出來的親傳弟子,都已有兩個。
而能夠和他各抒己見、交流論道,且相處甚久的道友,有且只有陸竹一人而已。
其餘人如戚繼光、喬峰、諸葛正我、天絕、關七等人,要麼是志不在此,要麼就是相處時日太短,來不及詳談。
徐行現在想起來,也感到有些遺憾。
等到兩人徹底翻過這山峰,沿著陡峭山壁,緩緩向下滑行之時,厲若海才忽然踩著一塊突出石壁的橫樑,止住身子。
她回過頭來,看向徐行,點點頭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相當正式地答覆道:
「好,既然這樣,那我也不叫你小弟了。」
徐行這才回想起來,自己先前和厲若海定下約定,原來,這姑娘剛剛一直在想這個事兒。
他有些忍俊不禁,不以為意地道:
「其實,關於稱呼,我是無所謂的。」
「不,我有所謂。」
少女視線與徐行齊平,神情頗為認真。
「其實,我剛見到你的時候,就是覺得你和我過世的小弟很像,才會帶你一起走。」
雖然在說自己的傷心事,可厲若海的面容卻沒有絲毫波動,反倒是一片坦然。
她揚起臉,輕輕搖了搖頭,給自己的行為下了判斷:
「其實,這隻不過是自欺欺人罷。」
其實,厲若海心知肚明,比起自己取得的領悟和收穫,徐行從她身上獲得的感悟,可以說是少得可憐。
但即便如此,徐行也不願用師徒名分,正是因為他認可了厲若海這些年來探索武道的成果,以及少女自身的資質稟賦。
所以,徐行才將這位小姑娘視作可以平等對話的同行者,而非是一個需要他徐某人來指引前路、指點迷津的後輩。
厲若海向來是個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絕不願對旁人有半分虧欠的性子。
因此,她在明白徐行的想法和態度后,自然也對這位道友拿出了同等的尊重。
尊重的第一步,就是把他徹底和自己的過往分割開來,獨立看待。
徐行看著厲若海這種什麼都要分個清楚明白的固執模樣,只覺得現在的她,比自己還像個認死理的孩子。
於是,徐館主根據自己以前豐富的帶孩子經驗,沒有貿然開口,只是笑著點了點頭,不置可否,一臉欣慰。
看他這副見怪不怪,好似什麼都能包容的姿態,厲若海卻莫名地感到不爽。
——這是對待道友的態度嗎?其實,自從小弟慘死之後,厲若海便全神貫注於修行和戰鬥,連說得上話的朋友都沒有一個,更不要說大道同行、並肩作戰的道友了。
但她就是覺得不對。
少女理了下髮絲,又道:
「不過,你先前說的也對,我若是隨意稱呼你,咱們行走在外,只怕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說到這裡,厲若海故沉思,半晌后,才眯起眼,一拍手,決定道:
「從今以後,我還是叫你……小徐吧。」
徐行平日里,就很喜歡用這種方式來稱呼別人,諸如「小陸」、「小段」等。
如今驟然聽到有人這麼叫自己,他反倒是有些恍惚。
畢竟對徐行來說,這已不是恍若隔世,而是真真切切地隔了不知道多少世界。
見徐行終於動容,少女總算心滿意足,雖是強自維持嚴肅,笑意卻從眼底流露出來,嘴角翹起又拉平。
徐行回過神來,只是看著她的背影,也能察覺到一種明媚的活潑氣息,笑了笑。
隨她去吧。
蜀中地帶,山高林密,至少有七成以上面積,覆蓋著連綿不絕的群山,大河并行境內,江流湍急,沿岸山勢奇峻。
其實,無論是在大明世界還是在北宋世界,徐行都曾親自走過蜀中,遍覽風光,對其風土人情也頗有了解。
只不過在如今這個世界,蜀中「山勢奇峻」的程度,比他所知的還要更為誇張,與其說是「奇峻」,倒不如說是「險惡」。
由於四周皆是高絕山峰,縱然有棧道勾連,蜀地境內仍是充滿人跡罕至的荒野,在這些無人地帶,罡煞之氣也就格外活躍。
徐行和厲若海自進入蜀地以來,就曾見過不止一起,因元氣暴動而產生的奇景。
或是忽涌地火、或是天降金風,或是驟起飛霜,好似天地時序已徹底混亂。
親眼見過之後,徐行才深刻明白,厲若海口中那輕飄飄的「天變」二字,究竟是一種何等可怕的恐怖災難。
等他們來到一處無名山峰的山腰處,徐行見識到了自降臨此世以來,最為奇特、聲勢也最為壯闊的天地異相。
玉宇澄澈的萬里晴空中,滾滾白雲忽地聚集起來,卻只籠罩方圓三里,雲頭白而晶瑩,日光一照,折射出種種虹霓,七彩繽紛。
這白雲雖然看似瑰艷綺麗,所過之處,山頭樹木卻紛紛結起薄霜,好似一下子從春光明媚、風和日麗的三月,進入到大寒時節。
雲中更濺躍出瑩白如玉的電光,彷彿一條條手指粗細的細長龍蛇,在雲氣聚成的洶湧浪潮中翻騰。
雷聲滾滾,先是在山林間炸開,又撞擊到地面上,從兩人的腳下竄到體內,再盪至全身。
若是尋常人在此,不需要雷劈,只是這聲音,就足以令他氣血翻騰、毛孔開裂,五臟六腑糜爛,死得不能再死。
厲若海說,這個叫做「寒藏冷雲」。
經過這麼多年的武道發展,此界的武者們,也差不多摸清楚了天地罡煞之氣的流轉規律,並將之總結為「二十四節氣」。
若是在正確的時節中,修鍊對應的真氣,就會有事半功倍的成效。
只不過,天變后的幾十年間,罡煞之氣流轉生異,不再遵循時節,甚至是反過來,主導一個地域的氣候變化。
因此,「煉境」武者熔煉天地罡煞之氣的難度,比之以往要艱難了數倍不止。
「寒藏冷雲」便是其中的一種異象,雲中蘊含的寒意並非是尋常冷氣,而是二十四節氣中的大寒,所謂寒之逆極也。
大寒本是二十四節氣中的最後一節,只要度過了這一關,便是春回大地、萬物復甦的立春時分,是以大寒時節要注重於蟄伏潛藏。
但在天地元氣混亂的當下,大寒之氣竟然與三月的春發之氣相融合,不僅沒了暮氣,反倒是從內到外地煥發出全新生機,
陰陽一相激,便形成了這寒徹至極的雷雲。
即便是放眼諸多因天變而生的異相,這「寒藏冷雲」也算是危險性最強的那一批。
據厲若海所說,曾經有「煉境」武人異想天開,試圖將這種雜氣容納於真氣中。
只是他甫一實踐,整個人就從內到外地化成了一尊冰雕,鑿開后,渾身筋骨早就被劈成了粉。
徐行能夠感受得到,單論總量,這團雷雲中蘊含的濃烈天地元氣,還要勝過尋常的空境宗師多矣,不由得感慨此界造化之奇。
不過,說到這裡,厲若海也有些意動。
這些因天變而生的異象雖是極其危險,但對她來說,卻是極其一種極其珍貴的磨鍊。
厲若海是個想做就做的利落性子,和徐行打了聲招呼后,便化作一條衝天而起的熾熱火光,主動衝進了雷雲風暴的最中央。
看著這場人與天地自然的對抗,徐行摩挲著下巴,只覺得心頭頗為感慨。
就像大明世界的宗師,修行拳勢之時,都會選擇用天象來養育自身精神那樣,此界的空境宗師們,也會選擇用天罡地煞之氣,來打磨自己的「空境場域」。
尤其是在天變之後,元氣暴亂的現在,這種「打磨」的效果更是格外出色。
其實,很多空境宗師之所以隱世不出,就是在人跡罕至之處,追逐這些天地異象,以求磨鍊自身。
而厲若海修行的嫁衣真氣,本就是一種熾熱而暴烈的力量,和大寒之氣針鋒相對,一旦能夠熬過「寒藏冷雲」,便會有足夠的長進。
徐行就曾懷疑過,這本來自「外界」的神功秘籍,多半並非出自古老師的原著,而是來自港漫版本。
因為他聽厲若海提到過,這門武功的最高境界,好像叫什麼「如意境界」。
這門神功的修行方式也極為奇特,在「煉境」就要吸收十種性質截然不同,甚至是彼此針鋒相對的天地元氣。
在武林中,這又被稱為「萬全無限」之路,最具代表性的武功便是西城的「周流六虛功」,以及昔年天師孫恩所創的「黃天大法」。
除去這兩門各有訣竅調配罡煞之氣的神功外,此界幾乎所有的武人,都只會選擇一到兩種,至多三種罡煞之氣,作為真氣根基。
但「嫁衣神功」在度過「煉境」,抵達「定境」后,便是要令這十種截然不同的真氣,在體內互擊互破、自立自成。
最終才能純化為一股至陽至剛、烈如雷霆霹靂、熾若大日驕陽的純然真勁。
也正因這股真氣性質剛強若斯,一旦運使,便會令體魄難以承受,痛苦不堪,最終只能轉注旁人,所以才會名為「嫁衣神功」。
厲若海也有另一種猜測,或許「嫁衣神功」之所以如此難練,亦是因為此界罡煞之氣的性質同樣剛強暴烈,令肉體越發難以承受。
可厲若海雖為女子,性子卻剛強得近乎愚直,不管不顧地一路強練了下去。
好在,此界的破碎武道,亦是極為注重體魄,也有藉助罡煞之氣錘鍊體魄的法門,才令她沒有爆體而亡,卻也實實在在地承受了無比沉重的痛苦。
並且,這種修行方式無異於自己和自己拔河,體魄和真氣一旦不相匹配,就會有爆體之厄。
其實徐行知道,「嫁衣神功」的真正煉法,乃是要在功力有個七八成時便主動廢功,挫去其中鋒芒,才能運用自如。
只不過,厲若海雖然明白了有這條正途后,卻也義無反顧地選擇了強練。
她的槍法就叫做「燎原百擊」,若是火勢不夠大、不夠烈,又何以成燎原之勢?她這個人的性子,甚至比她的槍還要更烈。
徐行甚至覺得,她這個人若是再這麼練下去,就會真的遺世了、獨立了。
就像是一根本來是用於撐天立地的中流砥柱,卻逾磨逾削、越尖越銳,就像是打磨一把鋒刃,最終變成殺人的利器。
寒光凜冽,無人敢直攖其鋒,近之則傷。
或許,這也是為何,在原著中,風行烈身為厲若海的徒弟,最終仍是選擇離他而去。
其實,風行烈是怕他。
而這個世界的厲若海雖是女性,但學了「嫁衣神功」后,這種性質卻更加凸顯,甚至越發極端。
因此,縱然厲若海擁有一張艷冠群芳、流麗清艷的絕美面容,所有人看到她的第一印象,都會是「傲」與「烈」。
對這樣一個性情剛直的道友,徐行雖是敬重她的選擇,心中卻也不禁油然升起些憐惜之情。
一炷香后,那雷雲正中,忽地亮起一條紅彤彤的灼熱火線,切開雷雲,一閃即逝。
火光落在徐行身前,顯出厲若海的模樣。
高挑少女回來后,長長吐出一口帶著冰碴子的白氣,又抖了抖身子,面容卻是神采飛揚,顯然是獲益匪淺。
徐行見厲若海回來,又望向那團雷雲,看了會兒后,忽然回想起自己在大明王朝,挨了雷劈,才最終修成「煉皮極境」的事。
他咧開嘴,有些懷念道:
「也有好些日子,沒嘗過這種感覺了,厲姑娘,你先運功,我也去試試!」
厲若海知道,徐行如今已把四密尊者的真氣,用於修鍊「大金剛神力」的肉身變相,難以御氣行空,不禁疑惑道:「怎麼去?」
徐行眯起眼,目測了一番自己和這團雷雲之間的距離,輕鬆道:「當然是,跳過去!」
言語落定,徐行雙膝微屈,兩人所立的這一大塊山坡都震了一震,高處岩壁亦是搖晃不已,裂開蛛網般的紋路,原地更是出現一個巨大凹陷。
四起煙塵中,厲若海還來不及阻攔,就見一個小小身子衝天而起,化作一枚極其絢爛且璀璨的金色流星,縱入那一團雷雲中。
徐行一進來,就察覺到這些天地異相的存在形態,和「空境場域」有幾分類似。雷雲深處裹挾著不可計數的粉末,不斷地旋轉、碰撞、摩擦,激射起連環炸開的晶瑩電芒,完全是自成一域的雛形。
只不過,由於缺少作為支柱的肉身真氣,以及居中調度的神意,這種雛形亦極其不穩定,更蘊含著毀滅性的力量,隨時會爆發出來。
徐行一用如此蠻橫的姿態,強勢衝進雷雲中,立時便引發了一場大爆炸。
厲若海在遠處可以清晰地看見,有數十條霜白電光縱貫天地,前赴後繼地轟擊在他的身軀上,爆發齣劇烈震鳴,雷音滾滾,直震得群峰搖晃,地崩山摧。
激烈雷暴中,徐行沒有半點褪色神色,反倒是嘿笑一聲,雙手刺進山壁中,將整個人固定在山峰上,經受著寒雷冷電的轟擊。
徐行這些天來,本就在苦修「大金剛神力」的變相之能,如今這天雷,正好幫他淬鍊自己的金剛體魄,加快修行進度。
五六裡外,一個身長尺許,正在樹林高處晃蕩的小猴子,忽地停下來,人立而起,望向雷暴發生的地方,渾身皮毛根根炸開。
可以看見,它的毛髮宛若純金精鍊而成的絲線,璀璨而透亮,眼睛中更是顯出人性化的驚懼。
嚇到它的不是那震撼天地的滾滾雷音,而是橫貫天地的森白電光,以及電光倒映在地面上的巨大人影!在這猴子身後,還跟了一個身材雄偉,面貌粗獷豪雄,有些醜陋的挎劍少年。
少年人雖是沒有在林中縱躍,速度卻並不比那猴子慢,甚至更加遊刃有餘。
他也感受到彼處傳來的動靜,猛然抬起頭,右手不自覺地伸到腰間,握緊劍柄。
這少年人的指掌極為纖細修長,肌膚白皙細膩,骨節粗壯,既柔軟靈巧,又充滿驚人的爆發力。
稍有武學常識的人,一看就知道,這是一隻極其適合握劍的手。
「嘿,有趣,竟然被人捷足先登?」
少年劍客儘管見到自己追尋了數日的天地異象,被旁人先拿來修行,也沒有絲毫怒氣,只是眼中浮現出濃郁的興奮神色,喃喃自語道:「這種氣息,到底是哪位老宗師?」
他左手拎起那猴子的後頸子,腳步一點,不再試圖隱藏氣息,身形如劍,從山林中劈出一條平直長道,直往此處而去。
——
就在徐行和厲若海兩人,正在蜀中地界,藉助「寒藏冷雲」修行之時,四密尊者也已回到了藏地,將薛禪王子和里赤媚的死訊,以及徐行的存在如實相告。
得知此事後,魔師宮及大輪寺上下,一片嘩然,沒有人想得到,以如此豪華的陣容,對付一個小小的厲若海,竟然會被殺得片甲不留。
一時間,元蒙上下,都將目光對準了「魔師宮」,想知道那位自執掌魔門以來,便始終是唯我獨尊、一意孤行的魔師,又會如何排布。
畢竟,龐斑昔年甫一出道,便在十招內擊敗了當時陰葵派的第一高手「邪佛」鍾仲游,逼得此人重傷遁走,確立了塞外魔門在魔門兩派六道中至高無上的地位。
緊接著,他又孤身南下中原,挑戰一眾白道高手,就連少林寺絕戒大師也死在他手下,可謂是縱橫披靡、所向無敵。
直至「雙絕拐」碧空晴出手,才將這初出茅廬的年輕人逼退。
縱然令龐斑退走,但碧空晴也嘆道假以時日,只怕這年輕人會成為比「魔宗」蒙赤行更強的魔頭。
因此,龐斑遂得「魔師」之名,塞外魔門也改名做「魔師宮」。
而此次行動,他不僅損失了隨身的「黑白二仆」、四大劫奴中的「千鈞螯」,「白髮紅顏」以及一眾魔門高手,甚至就連師弟薛禪和最得力的幹將,身為空境宗師的里赤媚都賠了進去。
這無疑是龐斑數十年生涯中,所遇之最大挫敗,沒有人認為他會忍氣吞聲。
問題只在於,龐斑究竟是準備獨自出宮,還是要盡起魔門精銳,藉機和白道武林打一場全面戰爭?現在的蒙元,又是否做好了面對張三丰的準備?
魔師宮中,「魔師」龐斑手中轉動著一枚通體晶黃,宛如琥珀的圓潤珠子,長嘆道:「我自覺已足夠高估了這個厲若海,沒想到,到頭來竟然仍是小覷了她的底力。
黑白二仆、千鈞螯、「白髮紅顏」、里赤媚、師弟,再加四密尊者出手,竟然還拿她不下。
這個徐行徐踏法,究竟是什麼來歷,四密尊者又為何能活著回來?」
縱橫天下的「魔師」龐斑雖已年逾六十,面容極為年輕,仿若三十許人,身形俊偉,雙目神采飛揚,如若電閃,藏著近乎妖邪的魅力。
他披著一身紫紅銹金華服,外披一件亮銀披風,腰纏玉帶,帶頭綴滿寶石,異彩浮動,不像是一位名滿天下的魔道魁首,倒像是一位地位尊貴的王孫公子。
言語間,龐斑望向一旁的紅衣喇嘛,語氣中雖是聽不出喜怒,目光中卻凝聚著一種森然冷意,顯然是希望這位北藏法王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紅日法王雖然老得鬚髮皆白,身形卻依舊魁梧,好似一尊寶相莊嚴、金剛怒目的佛前護法。
見龐斑有興師問罪之意,他也不渾不在意,只是雙手合十,沉聲道:「此事關乎我藏地密宗的一樁深遠謀划,本法座難以相告,還望『魔師』能將此事,交由我大輪寺來處理。」
龐斑定在原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感慨道:「就算轉世重生確有其事,一個小娃娃,當真能夠身負如此奇能,先鎮殺里赤媚,再破解四密尊者的壇城法界嗎?這究竟是重生,還是降世天人?」
紅日法王對此亦心有疑惑,但他也絕不會在龐斑面前表露,只是雙手合十,以示堅決。
龐斑忽然道:「若我說不許,法王又要如何?」
紅日法王沒有搭腔,只是淡然道:
「聽聞『魔師』近來,得了魔門先賢所遺之『邪帝舍利』,更從中窺出了魔門至高絕學『道心種魔大法』的精髓,才會尋那位『邪靈』為爐鼎。
只是現在看來,『魔師』既未能得償所願,『道心種魔大法』亦有缺漏。老衲雖不才,亦願幫『魔師』找出這個破綻。」
龐斑看了他一會兒,忽地仰天長笑。
這座魔師宮乃是蒙元皇帝為了嘉獎蒙赤行、龐斑兩師徒的護駕之恩,集全國的人力物力,才修築出來的雄偉建築。
如今龐斑、紅日法王所在之處,乃是整座「魔師宮」里最幽深也最神秘的禁地,也即是龐斑日常修行、演練武學的演武殿。
是以,這也是魔師宮諸多建築中,佔地極為寬廣的那一座。
整個大殿的材質更是堅實,皆為久經天地罡煞之氣洗鍊的石料,足可經受尋常「煉境」武人的全力一擊而毫髮無損。
可以說,光是這一座大殿,就已是貨真價實的價值連城,並且是連好十幾座城。
但龐斑剛一開口,笑聲便穿過密閉性極好的牆壁,響徹整座魔師宮,令所有正在宮中的高手,都感到氣血翻騰,真氣震蕩,短時間內難以平息。
聲波更是震動空氣,掀起洶湧狂暴的浪潮,更是令整座堅固大殿都震動、顫抖,甚至就連兩人所站的地面,甚至是埋入土層的地基,都有些搖晃。
在這澎湃如怒潮的聲浪中,紅日法王仍是低眉垂首,雙手合十,不動不搖,好似一尊已然入滅的佛陀遺蛻,沒有透出半點生氣。
只是在心中,他仍是有些驚訝。
——雖然「道心種魔大法」未成,但這位魔師的功力的確已然突飛猛進,縱然比起其師蒙赤行,亦相去不遠。
以他的年紀和資歷來說,實在是殊為可怖。
國師所言的確不錯,假以時日,此人必然是獨步魔門的一代巨擘。
龐斑似是感應到紅日法王的心境波動,笑聲倏止,張開眼,淡然道:「法王之意,我已明了。在你們藏地密宗功成之前,我可以不出手。」
聽到這裡,紅日法王也是心弦一松。
縱然以他之尊,也不想輕易對上龐斑這麼一個可怕至極的對手。
龐斑微微一笑,負手而立,話鋒一轉,悠然道:「但本人不出手,卻有一位出身皇室的老前輩,按捺不住寂寞,出了蒙元,前去尋那人的晦氣。」
「嗯?」
紅日法王那張蒼老面容動了動,豁然開眼,眸中精光爆射,似是結成了兩團紅彤彤、光艷艷的氤氳光圈。
「思漢飛?他竟然出關了?」
龐斑微微一笑:「薛禪畢竟是本代皇室弟子中,最為出色的天才,如今他死於旁人之手,這位皇爺自然要去一探究竟。」
即便以龐斑的自信自負,提到這位曾經與自家師尊蒙赤行、大元國師八思巴、以及燕然山蕭千絕並列為蒙古四大高手的大元王爺時,也有些鄭重。
直視龐斑那隱顯魔光的眼眸,紅日法王只覺胸口一陣刺痛。
他喉頭上下滾動一次后,才平復心境,心中更升起一種明悟,單掌立起,豎在身前,沉聲道:「看來,這一次不是老衲想找魔師,是魔師想尋老衲,來驗證己身所學。」
龐斑笑了一笑,悠然道:「如今想來,這一啄一飲,冥冥之中的確自有天意,我雖未得厲若海這個絕佳爐鼎,卻從『邪帝舍利』中別有體悟,正要為法王演示。
只要法王能接我三擊,我便放你出宮,去尋你們藏地密宗那位天定的『轉輪聖王』,如何?」
聽到「轉輪聖王」四個字,紅日法王目光一凝,龐斑注意到他的眼神,嘴角含笑,負手而立,淡然道:
「你們的謀划,不僅我知道,蒙師也是心知肚明。
他不插手,是因為他想再見一見當年故人,而我不插手是因為……」
說到這裡,龐斑眉宇一挑,顯出睥睨當世的氣魄,一字一句地道:「比起相信那個人,我更相信我自己!」
看見龐斑眼中燃燒著的灼然神光,紅日法王立時明白了他的心志,也不再開口,只是沉聲道:「身為武人,能與『魔師』交手論道,實乃老衲畢生之幸,請!」
龐斑也踏出一步,身後那扇厚重殿門亦隨之關閉,他語聲輕快道:
「請!」
這一次交手論武的結果,無人能夠得見,只知道等待演武殿再開之時,兩人皆是面色如常。
就連殿中陳設,亦是無一損壞,渾然不似經歷了一場大戰。
只是,紅日法王走出魔師宮以後,鬚眉中卻溢散出一縷凝聚成細絲狀的魔氣,他抬起眼,那對湛然有神的眼眸,也變得渾濁起來。
紅日法王右手捂住胸口,回頭看去,長嘆一聲,情不自禁地感慨道:
「當真是魔威蓋世。」
回想起龐斑那驚天動地的魔功,饒是以他的禪法定境,眼中也不由得浮現出驚懼神色。
回頭看了一眼后,紅日法王也不敢再做耽擱,快步向前走去。
走了幾步后,他卻又停住步伐,猛然低下頭,面上更顯出前所未有的虔誠神色:「見過活佛,活佛分神前來,不知有何見教?」
一名身姿挺拔,前額寬廣,目中蘊有精湛神光的年輕人,猶如鬼神一般,從虛空中踱步而出,懸於紅日法王身前。
與其說此人是踱步出來,倒不如說他的身形乃是憑空凝聚出來。
紅日法王知道,其實如今在自己面前的他,不過是一團由精神意志聚成的虛影,只不過猶如實質,令人難以發覺其中真相。
普天之下,能夠將精神力量運用至如此境界的人,除了國師八思巴外,也唯有一人。
那便是昔日傳鷹大俠留在世間的唯一子嗣,也是大輪寺的執掌者,鷹緣活佛。
只不過,和一接掌魔門,就攪動天下風雲,令世間不得安寧,闖下「魔師」名號威震武林的龐斑相比,這位活佛就顯得格外低調。
這位活佛自從進入大輪寺以來,就不曾現世,縱然是四密尊者以及紅日法王,都極少能夠面見他的真容。
但是,縱然鷹緣沒有在世間真正展露過自己的手段,光是「活佛」二字和傳鷹之子的身份,就足以天下任何人對其高看一眼。
鷹緣看了看紅日法王,笑道:
「法王無需多禮,我今日前來,是為告知你一件事,思漢飛前去中原之路,已為另一位高人所阻,是以暫時不必擔心。」
紅日法王先是一喜,復又一驚:「凌渡虛、碧空晴都在和陰葵派的人作對,中原武林中還有誰能攔住他的去路?」
鷹緣微微轉過頭,眼眸在日光照射下,閃現出充滿無窮智慧的光輝,悠悠道:「這人亦是我家中長輩,昔日綽號抗天手的厲靈,我這位舅爺是應該是得了張老道的指引,特意前來相助。
看來,這些年來,不僅咱們在謀划,老道士也是不甘寂寞,很好,很好。」
厲靈?
紅日法王聽到這個名字,瞳孔便縮了一縮,不敢置通道:「他竟然還在世間?」
他在武林中已算是輩分頗大的老前輩,但比起這位「抗天手」,仍是要矮了不止一輩。
因為此人乃是傳鷹的親舅,也是他武學之路的啟蒙導師。
只不過這些年來,始終銷聲匿跡,不曾現世,江湖中人都以為他已然坐化。
鷹緣搖了搖頭,道出一段罕為人知的秘辛:
「我這位舅爺與道門有一段緣法,得了『黃天大法』的傳承,不僅未死,並且老而彌堅。
好在,我也提前通知了西城的沈萬三沈城主,令他逼走了厲靈。」
鷹緣的口氣雖是輕描淡寫,紅日法王卻覺有些心驚肉跳,察覺到其中潛藏的刀光劍影。
他知道,這些人的一舉一動,背後都是此界最巔峰層次的神念拚鬥,但看是誰能技高一籌,算中更多。
鷹緣似是看出紅日法王的心思,笑道:
「張老道雖是智計百出,手中暫時畢竟無人可用,東島那幾位對他不甚服膺,碧空晴等人又要分心對付陰葵派眾人。
我這位舅爺,應當也是他手中最後的底牌了。
不過對手畢竟是他,如何小心都不為過,法王稍後可隨思漢飛同行,轉輪聖王之事,對他實情相告便可。
若那人當真能夠回歸,對這位雄才大略,志在吞吐天地,有心建立不朽功業的皇爺來說,亦並非是一件壞事。」
紅日法王聽到張老道的名字,亦是面色沉凝,重重點頭。
鷹緣抬起頭,隔著一段漫長距離,和魔師宮中的龐斑對視一眼,微微一笑,身形便漸漸淡去,宛若化入風中。
紅日法王雙手合十,朝鷹緣一禮,宛若朝聖一般:「恭送活佛。」
龐斑也收回目光,看著自己的手掌,五指握成拳頭又張開,最終還是一拂披風,轉身走入演武殿最深處,不再回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