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休尋折戟話當年
唐子期覺得自己現在的生活很是規律,過不下去了就出去接個私活或是摘個官方的榜單,更多的時候他窩在客棧里,戳自家機關小豬。
感覺還沒開始任何青年人該做的事情就已經步入暮年。
他甚至有點想不通自己為何要來到這個世界。
那枚戒指戴在手上,時刻提醒著他與現世的羈絆,只是後來,它也不動了,沒有任務,沒有新的消息。
這樣的生活委實太過無趣,然而唐子期卻很平靜地接受了,接受了每一天平靜到死的生活。接個任務,有時完成得極為順利,有時受傷,再不濟的時候昏迷幾天然後再繼續。
他再也沒有聯繫到楚留香,對方亦是不曾聯繫過他,倒是南雲的信鴿來過幾次,說了好多閑閑淡淡的話,唐子期每封信都會認認真真地回復,就好像還和那兩個人在一起,生命中就多了些他自己沒有的色彩。
南雲說,楚留香找到了牙刀的墓,似乎那墓里的土有毒,和千石僧人中的毒一模一樣。楚留香在那裡沉默了很久,然後現在,他們又一次出發去天山了。
唯一一次唐子期沒回信,是南雲問他能不能說他在哪裡。
唐子期忽然就猶豫了,他覺得自己的心態有點像是一個懦夫,在一切解決之前,他到底還是沒打算去見楚留香。
好在那封信他沒理,南雲便也沒再糾纏。
這一刻唐子期又忽然有些恨自己的優柔寡斷。
直到有一天,戒指震動了。
那時唐子期正在酒館里喝酒,這具身體的耐受力似乎是愈來愈強,再也不會出現當初和楚留香喝酒喝到昏睡過去的境地。
戒指震動時,不知道為何唐子期竟是忽然有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就好像終於有了一個契機,讓他可以告別這樣生活的一個契機。
他閉上眼,那卻並不是一個任務,半透明的系統頁面呈現出了一個大大的按鈕:「通話。」
……通話?這是一個多麼久遠的辭彙,久到他都快忘了他曾經的現實。
微微猶豫了一下,唐子期站起身結了酒錢回了那個住了一陣的客棧,方才重新閉上眼進入系統頁面,點開了通話鍵。
那邊傳來嘟嘟的接通聲,然後一個人似乎將電話接起來了,聽上去聲線沉沉的:「唐子期?」
唐子期微微一怔,這才反應過來這似乎是一個連接現實的方式,於是他有些猶豫地問道:「你是?」
那邊的人似乎是低低笑了一聲,方才說道:「新功能看上去不錯,我是李翊宸,天策。」
言簡意賅,唐子期想了想便記起了這人,穿著一身墨綠色式樣簡單的軍款大衣,看上去不拘言笑,倒是挺有天策的樣子。
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能和現實聯繫上,唐子期覺得心底還是有些愉悅的:「是不錯,我記得你。」
那邊的人似乎是在電腦上打了點什麼,然後問道:「過的怎麼樣?這功能一個月只能開啟兩次,一次三十分鐘,你有沒有要問的事?」
唐子期猶豫了一下,方才問道:「你們那邊,能看到我的事?」如果是的話,那豈不是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會在監視之下。
李翊宸答得很快:「不會,黃愷說只有在觸發重大問題時才能看到。」
唐子期微微一怔,忍不住問道:「比如?」
這次那邊的人猶豫了一下方才言道:「……比如三個月前楚留香走了。」唐子期這才明白,李翊宸那一小會的停頓,明顯是在顧慮他的感受了。
於是唐子期便笑了,習慣性地摸了摸鼻子說道:「這樣啊。」
那邊半晌方才傳來一聲低低的「嗯」,唐子期卻也不知道繼續說些什麼好了,沉默了一會就聽那邊說:「你要和誰說話嗎?」
說什麼呢?在這次穿越計劃開啟前,唐子期和這幫人是當真一點交集都沒有的,想到這裡便也就言道:「算了,謝謝你。」
那邊似乎是低聲說了一句什麼然後把通話掛斷了,沒有半點拖泥帶水。
唐子期睜開眼,眼底重又恢復了一片漠然。
還好……
他輕輕摩挲著自己中指上的戒指,還好自己還能和現實聯繫上,而不是徹底的……孤家寡人。
機關小豬默默地繞過來蹭了蹭唐子期的褲腳,眼睛機械化地轉動著。
於是唐子期伸出去的手就默默頓在空中,最後觸碰到冰涼的空氣縮了回去。
今兒是北城官府發布任務的日子,通緝榜貼在衙門門口,唐子期習慣性地戴上面具又覺得太過惹眼索性拿了下去,信步往衙門走。
由於唐子期鮮少與人有交集的緣故,即使是唐家公子的名號已然傳開的今天,倒也極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名姓或是長相。
這樣倒是更加安全了不少,也少了很多麻煩。
眼見著衙門口就在前面,唐子期卻忽然覺得心口一陣絞痛,那種痛一波一波地襲來,竟讓他一時之間連一點反應都做不到。
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眼前一片一片地發黑,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後仰去,最後一切歸於沉寂。
唐子期再醒的時候已然躺在了一張床上,撲鼻的是淺淺縈繞的葯香,太陽穴一鼓一鼓地疼,感覺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撞一般。他皺了皺眉打量自己的四周,顯而易見的這是一家藥房,或者是醫館?
自己……這算是被人救了?
臉上的面具還在,唐子期單手輕輕摩挲過戒指,驀地想起那個一直被壓在心底的問題,自己還有個解毒任務沒完成,現在只怕就是那個任務作祟了。
還沒等他想明白處境,帘子一挑露出一個人來,是個身材高挑的男人,看上去眉眼很溫和,有那麼一瞬唐子期覺得這人似乎是有些面熟,只是卻又絲毫想不起來。
見唐子期醒了,男人臉上多了幾分笑意,將手裡托著的葯爐放下問道:「兄台可是醒了?」
那聲線頂是涼薄,只是多了三分和緩的意思,像是三月微涼的溪流,不疾不徐。
唐子期便支起身來,淺淺頷了頷首:「多謝兄台搭救。」
那人語聲便更加愉快起來:「無妨,」將桌上的葯湯遞過來解釋道:「兄台可是中了毒,毒性頗大,我這葯也只能短暫壓制罷了。」
唐子期自然知道自己身上的毒沒那麼好解決,現下也不失望,目光淡淡掃過眼前的男子便問道:「我該付兄台多少銀兩?」
面前的人似乎是一怔,好氣又好笑地說道:「五十兩。」
還真不便宜……在這個世界呆久了,唐子期對於物價也有了最基本的認知,他掏出五十兩銀子遞過去,便起身準備走了。
男人卻就在這時候動起手來,將人一把按住冷聲道:「既然在下收了銀子,自然沒有放病人出去的道理。」
那人手勁挺大,以唐子期的眼力卻是看不出有沒有功夫,只覺自己的肩膀被這人一按,只好又坐了回去。上次南雲寄信來的時候給他捎過一個琉璃墜子,看起來和楚留香拿來的極像,唐子期一直隨手帶著,此番卻派上了用場。
他將那琉璃墜子往葯里探了探方才仰起頭來一飲而盡,喉結上下鼓起的樣子看上去粗獷而性感。
「可以了?」唐子期盡量不在救命恩人面前表現出自己的不耐,然而面前的男人顯然沒有這樣的覺悟。
抱著雙臂看著床上的唐子期,男人又一次不動聲色地攔住了唐子期的去路,面色溫溫言道:「兄台可以喚我顧冽。」
唐子期猶豫了一下遞出手去:「唐子期。」行走江湖這麼久,既是知道自己真名姓的人不多,唐子期便也不再顧慮,索性直接告知也無妨,他微微頷首:「多謝兄台,在下先行一步。」
顧冽的眉眼微微笑開,拿著自己的藥箱整理起來:「唐兄毒性未愈,在下理應同行。」
唐子期的動作停了下來,盯著顧冽的神色有點涼。
「怎麼?」偏偏顧冽的語聲卻是極好聽,微微笑起來的樣子帶著點書卷氣,卻又叫人生不起氣來。
唐子期壓了壓心底的情緒,只道:「抱歉,我有些事,兄台跟著不方便,若是有什麼葯需要吃,我直接買走就是。」
只怕顧冽長得再好看上去再怎麼無害,都是有所算計的。行走江湖這些時日,唐子期終於慢慢習慣了。
顧冽也不勉強,索性頷首言道:「兄台且等我片刻。」
唐子期便站在一旁看著顧冽一樣一樣分門別類地將藥材打理好,然後貼上標籤遞過來:「這幾樣每日三鍋水煎成一鍋水,一個月的量。」
「多謝。」唐子期有些過意不去,卻只是又放了一張大面額的銀票摁在桌上,然後拿著包裹大步走了出去。
外面的陽光似乎是有些晃眼。
他身後不遠處,顧冽慢慢放下手,淺淺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