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人間猶有未招魂
其實就算生活中瞬間少了兩個人,似乎也沒有那麼糟。
唐子期又戴上了那副銀白色的面具,將半張臉遮了起來,然後他去了田七堂。上次去的時候,田七堂是沒有小二的,然而這一次裡面的老闆不在,反而是小二出來見得客。
看到唐子期戴著面具的模樣便知是個江湖人,連忙陪著小心問道:「客官這是……」
「康羽澤呢?」唐子期極為不耐煩地打斷了店小二的話,或是因著上次的緣故,他隔著櫃檯看向面前的店小二,手輕輕搭在了千機匣上,沒有放鬆半點防備。
店小二卻是真正地膽戰心驚,咽了口唾沫問道:「客官……您問的是哪位?」
唐子期蹙眉復又改了個名字:「顏臻臻呢?你們的女掌柜?」
「她說是去進藥材。」店小二這次答得很利索,眼見著面前這位大爺不高興,腿都有點抖了。
微微閉了閉眼,唐子期明白了,感情這二位是好事做盡了跑了。尤其是那個康羽澤,開始的時候還曾經懷疑過為何康羽澤弄了一張和自己那麼像的臉,連暗器都用的一樣一地溜,現在算是明白了,原來是為了有一日冒名頂替的時候做的順利。
只是現下唐子期依然想不通的是,自己這麼一個憑空落下來的黑戶,怎麼就被這群陰謀論者給盯上了。
一股氣憋在胸口不上不下,不知道為什麼,每次想到楚留香和南雲離開的身影,都覺得心口像是微微空了一塊。
唐子期將這種情緒界定為太久不曾感受過親情或是友情,所以一旦失去就會覺得更加刻骨銘心。
「出去。」唐子期看著店小二,然後冷聲言道。
店小二一臉震驚加不理解地看向唐子期:「客……客官?」
唐子期冷著眉眼,卻是沒再說話,用上輕功幾步躍到後堂的柴火垛前,在店小二驚愕的目光中點著了一把火,將柴火丟下去之前,他皺著眉重複了一遍:「不想死的話,就出去。」
店小二隻覺自己惹到了瘋子,點頭如啄米,抖著嘴唇往外跑,直到跑出了田七堂都沒敢大喊大叫。
這一把火點的實誠,唐子期用足了唐門的輕功,在短短半柱香時間內用火油將整個田七堂燒了個乾淨。
在將最後一點火油倒掉之後,唐子期躍到鄰壁的房頂,居高臨下地看了看已成一片火場的田七堂,環顧一會便朝著東北方向的一家茶樓躍去。
這一次他沒走尋常的路子而是徑自從二樓的雅間躍了進去,大概是由於氣力值不夠了的緣故,他在最後用了個鳥翔碧空,在空中微微劃了一段極為自如地落定在雅間的地上,冷眼看過去,那裡面正悠閑坐著喝茶的不是康羽澤又是誰?
康羽澤端著茶杯的模樣極為淡然自若,他看著從窗子闖進來的不速之客,眉眼之間沒有半點訝然。他們兩個裝束實在是太像,偏巧又長著一張差不離的臉,兩人一站一坐竟是雙生一般自然。
面對著面無表情的唐子期,康羽澤極為鎮定地笑了出來,開口竟是稱讚:「好身手。」
唐子期看了他幾秒,然後漠然頷首:「好房子。」
於是康羽澤便是笑了,似乎是在稱讚唐子期的幽默感一般:「不錯,可惜主人不珍惜,」頓了頓,他端著茶杯喝了一口,便自然問道:「要喝茶嗎?我請唐兄。」
「不敢當。」唐子期的眉眼俱是凜冽,握著千機匣的手微微露出青筋
康羽澤看著他這副模樣便笑得更是開懷:「敢問唐兄怎麼找到我的?」
「你喜歡玩弄人心,這樣的好戲自然要找個好地方看著。」唐子期答得自然,然後蹙著眉看向面前面色平靜的康羽澤冷聲說道:「千石老僧的事,你做的。」
明明應是疑問句,然而被唐子期用上了陳述的語氣。
然而康羽澤依舊是端著杯子笑言道:「楚留香懷疑你了。」
唐子期覺得自己的心臟微微一縮,面上卻是依舊平靜地言道:「你算錯了。」
「不可能,」康羽澤大笑出聲,那笑聲聽上去竟是有些神經質一般,他笑夠了方才慢慢言道:「你知道么?人生中最有趣的無外乎兩件事,第一件就是爬上人生的頂端,第二件就是看透人心。」
唐子期用一種看瘋子的眼神看著康羽澤,冷聲嘲道:「可惜。」
「可惜什麼?」茶非酒,永遠不能醉人,只是康羽澤此刻竟像是極有興緻一般,全然不提唐子期是來殺他的這麼一件事,只是笑問道。
「可惜你自問看透人心,卻還是求而不得,」唐子期看康羽澤的眼神已經徹底冰了:「動手吧。」
康羽澤的面色沉了下來,抓著桌案上的茶杯一字一頓道:「是啊,求而不得……求而不得,做個人上人,怎麼就那麼難呢?」
神經質地念叨了一會,他卻是忽然笑了,慢悠悠地笑道:「只是現下,我不想和唐公子動手。」
唐子期還沒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康羽澤便勾著唇角輕輕打了個響指。
幾乎是一瞬的功夫,雅間的門被推開,屋裡瞬間多了好多人,有彈琴的有應樂的有跳舞的,亦是由小姑娘在康羽澤身前添著茶,俱是一副謙恭的模樣。
就在適才,唐子期周身已然俱是殺意,然而這一刻,他卻是生生頓住了手。
就算唐子期是個殺手,他到底不是個殺人狂。
他依然習慣於在燒房子之前讓無辜的店小二跑出去,他同樣沒辦法在這麼多無辜的人面前大開殺戒,殺了她們這個最簡單的命題,他卻是做不到。
耳邊倏地傳來康羽澤飄忽的聲音,想是帶了內力傳送出來的,即使是唐子期下意識地不想聽,卻是絲毫做不到,他一字一頓地說道:「人心是最有趣的東西,你早晚會明白的。」
然而直到走出那棟茶樓,看著不遠處依然在燒著的一片火海,唐子期只覺心底的一把火卻依然沒有停下來。
該付出代價的人,卻安然自得地繼續著,付出代價的反而是無辜的人們。
而唐子期最恨的是他自己,亦是助紂為虐的一個。
這樣的路,到底要走到哪裡才是盡頭?
沒有注意到的是,在唐子期走了一會以後,茶樓隔壁的門被人悄無聲息地推開了,一個面容肅靜的男子一身黑衣,凝視著唐子期離開的身影慢慢挑起唇角,聲線微涼卻是好聽:「有趣。」
於是唐子期到底是走了。
那些零零散散的零件已經拼好了,唐子期將機關小豬放出來,和遊戲中不同,這個小豬只會轉著機械的步子蹭唐子期的褲腳,或者在戳肚子的時候吐出幾支弩箭來。
不過已經夠了,重新上路之前,唐子期去了一趟牙刀的墓前,身邊熟悉的人早就不在,只剩下一個笨頭笨腦的機關小豬跟在身後,看上去有點滑稽。
記得從前唐子期在電視劇里看到的人們坐在墓前時,總會涕泗橫流說好多話,然而唐子期卻終究做不到,他只是將懷裡揣著的一瓶好酒慢慢灑在牙刀的墓前,然後盯著墓碑看了一會,深深鞠了一躬便提步離開。
陰陽兩隔便是如此,縱使說再多的話又有什麼用呢?
何況唐子期本就不是一個多話的人。
牙刀活著的時候,似乎兩人除了交接任務以外也沒有過什麼交集,現下人都沒了,還在墓前做樣子給誰看?
唐子期想不通,索性也就不再像,一個人晃晃蕩盪沒處去,楚留香不在,他也沒打算再去天山,索性一個人往回去北城。
那匹系統給的里飛沙到底還是有了用處,騎起來腳程快了不少。
唐子期慢慢習慣不用教人功夫的日子,也習慣了一個人裹著一襲毛毯睡在小客棧里,騎馬的時候他會將冰涼的機關小豬放在自己身前,好像那樣看上去就不是一個人一樣。
一路走一路揭官府的通緝令,時不時也會做點好事逮捕一個江洋大盜,不時就接個私活殺個惡名昭彰的人,唐子期開始仔細挑選自己殺的人,就好像是在做什麼重要的任務一樣。
他忽然覺得其實楚留香這些日子帶給他的,除了能夠記好久的溫度,還有那套行事風格,楚留香是個極為溫和的人,不管是他的敵人還是朋友都不能否認這是一個有趣的人。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溫和而有趣的人,悄無聲息地進駐了唐子期的生活,然後又悄無聲息地遁了出去。
留下了好多改都改不掉的習慣。
唐子期有點想苦笑,楚留香多能啊,就這麼悄無聲息地,差不點把一個人都給改了。
一來二去的,唐子期的名氣大了起來,江湖人稱「唐家公子」。
只道是遊走於江湖與官府之間的人物,戴著半張面具,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然而他殺的人,全都是該死的人。
然而唐子期依然沒有朋友,甚至於連笑風堂,他都成了邊緣人。
他只是騎著那匹里飛沙,在江南一帶遊走著,接的活不多不少正好可以過的不錯。江南是楚留香的地方,不知道為什麼,唐子期就是想多留一會。
就算明知道以後連見面都是奢望,唐子期就是想多停一會。
很多時候人心就是拗不過那股執念,然而人終究是因為那種執念,才能夠活下來,才能有勇氣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