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V章

96V章

沒等宜悠表示出她風中凌亂的慘痛心情,李氏已經開始商量起了店中的布置。

「我本來想著簡單些,就添置些桌椅板凳。可如今店裡這樣,若是再簡單怕是有些過於敷衍。」

事關她與長生日後多年的生計,宜悠也不得不認真起來:「這也無礙,本就是賣包子的,若都裝飾的跟五州齋那般富麗堂皇,誰還敢進來吃。」

「也是,可我卻總覺得違和。」

宜悠算是看出來了,李氏唇角上揚,分明是極為喜悅。如今這般扯三道四,她定是在轉移話題。

「罷了,既然娘不想說,那做女兒的我也不強求。」

說罷她便鼓起腮幫子,躲到馬車一腳,靜靜的望著外面的街道,安靜到不發一言。

「這孩子,真是見風就是雨。」

李氏頗有些無奈,本就沒多少事:「我們不像你們這些孩子,都一隻腳邁進棺材里的人,哪有那般多的講究。」

這話宜悠可不愛聽,雖然大越人普遍壽數短,活到五十已經可以做「知天命」。可她卻是見過不少古稀老人,在她看來,李氏三十多歲的年紀正是好時候。

「娘若是好生打扮下,怕是這雲縣城中不少大姑娘小媳婦都要被你比下去。上次沒辦好,這次怎能如此草率。」

李氏面上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心裡卻是樂意。女人么,誰不希望自己鳳冠霞帔,被八抬大轎接過門。

「此事不用你我操心。」

你我,宜悠敏銳的注意到這個詞,揚唇一笑:「那便交給常爺去操心。」

李氏並未否認,這也算是承認了。其實她當真沒什麼好說,進去后兩人直接攤牌,而後常逸之便說一切包在他身上。如此短的時間,便是想商議些細節也不可能。

可她卻是不會說出來,這閨女越來越無法無天,怎麼都得讓她有個大人樣。

「恩,快到了,下午你還得去縣衙,娘就不留你。」

宜悠拉住她的胳膊:「娘且好生回味回味,女兒也不叨擾你,咱們就此別過。」

邊說著她邊對李氏眨眨眼,娘的終身大事終於有了著落,她也算放下了心中長久來的一塊大石頭。

踩在雪地上,靴子下面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她卻想得更多。常爺那邊答應了,此事算是成了大半。可雲林村還有個沈家,即便有族長和二叔公彈壓著,老太太和春生未免不會出幺蛾子。

想到這她不免頭疼,寡婦再嫁,不論在何時都要受人說道。只要兩人間曾經有過婚姻,那就是一輩子都抹不去的事。任憑日後兩人如何,世人再提起時總不免會竊竊私語。

**

這一頭疼便是半天,張羅著穆家賬冊,她卻是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穆然回來時,便見到小媳婦坐在炕邊上,一個勁的唉聲嘆氣。當即他心理打個突,莫非她已然知曉?瞞半個月已經是極限,不等明日,他出征之時定會水落石出。

「寶貝怎麼愁眉不展?」

「穆大哥,我在擔心沈家。」

「是想著爹?」

雖然宜悠時不時的叫兩聲沈福祥,但對於岳父,穆然卻是十足的尊敬。不管他心裡頭是何想法,面上卻維持著最基本的尊重,讓人絲毫挑不出毛病。

「倒不是擔憂他,他那人對誰都心軟。即便他心中不樂意,反應也定不會太過激烈,我只是擔心沈家,春生年前那事才剛平息下去,若是再鬧出點別的,指不定別人會說出什麼。」

原來真不是他,穆然坐下來,享受著上元晚宴前最後的寧靜。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退一步講,長生又不是住在雲林村,便是有人說什麼,也穿不到他耳中。」

宜悠現在無比慶幸她早早的帶著娘脫離出來,縣丞中雖然少不了閑言碎語,但各家各戶稍微注意些,說話上也不會那般直白。而在雲林村,那些鄉野村婦調笑起來,可是不分場合和地點,若是那厲害的,甚至還會直接趴到他們家籬笆牆上說。

「那倒也是,咱們收拾收拾,待會得去縣衙為陳大人一家送行。」

「恩。」

穆然掏掏袖子,從裡面掏出個一個首飾盒。

「寶貝,送你的。」

宜悠接過來,打開一看,竟是兩支新釵子。釵子並不粗,是用銀子做得,中間雕成鏤空,釵頭分別是他們二人的屬相。雖然用料不算太名貴,但這做工就顯得精巧。

「此物從何處得來?」

「今日吳瓊閣開張,路過時剛好見到,瞧著精緻便買了回來。」

說完穆然轉身,宜悠恰好看到他頭上那支更粗的銀簪。除卻粗細,兩支簪子樣式上並無差異,宜悠坐在鏡子前,雙手托著簪子,露出明艷的笑容。

穆然一時晃花了眼,拿起篦子開始為她梳頭。

「穆大哥,我來就是,穆宇在外面有些餓。」

「無妨,今日中飯便由端陽來做。」

「端陽他會?這玩意可不是劈柴燒火。」

「學一學就是,也不是什麼難事。」

穆然盡量讓自己顯得自然些,出征可不是去雲州府衙,一下好幾年也有可能。他捨不得小媳婦乾重活,自然得早些調|教好人手。就是不知在他走之前,端陽能做出其中的幾分味道。

想到這他心中止不住的惆悵,真是不願意離開。還有半個月,他卻覺得時間過一個時辰便少一個時辰,但真實讓他心裡發慌。

「穆大哥這是怎麼了,自打初四那日起,你便經常走神,莫非瞞著我找了個小星?」

穆然自沉默中醒來:「那自然不會。」

「這是當真有事?」

「恩,也算不得什麼大事。如今時間緊,待晚上回來我便告之於你。」

宜悠心中卻是越發疑惑,究竟是何事?既然他說過會一直都在,那還能有什麼事可以煩悶至此。不過很快她的精力便被穆然牽扯過去,無它,他這人只會梳那一個髻,換成其它的,便呈群魔亂舞。

這還不是最可怕之處,關鍵他手勁大,稍微抓一下就很疼。

「輕點。」

穆然只能放的再輕,努力回憶著小媳婦梳頭髮時的模樣,他也漸漸摸出了門道,很快一個雲髻便出來。拿過盒子,取出其中兩支釵子,左右各一支。插上后望著鏡中美艷的小媳婦,他只覺得自己快要忍不住。

「我去看看火。」

宜悠皺起眉,連續十來天這樣,當真要把她弄瘋。找出衣裳換上,反正沒幾個時辰便能真相大白,她也不是等不得這一時。

**

宜悠常來縣衙,不過最近這幾次來,卻是見它一天一個樣。

書房邊的假山被敲碎,池子中的錦鯉也打撈出來。路邊那些頑石花卉更是不知躲到哪個角落,先前處處透著精巧的縣衙,如今只透著一股尋常。

這次來卻是變化最大,當初收了姜家千畝隱田而修繕的一切,如今又恢復了原樣。

「宜悠來了。」

巧姐熱情的迎上來,兩人直接來到正房。章氏依舊坐在主座上,邊上已經圍滿了雲縣大小官員的家眷。陳縣丞為官近二十年,將雲縣幾乎所有官吏都籠得牢。這會他高升,嫡系部隊頗有種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之感,這會喜悅之情自是溢於言表。

轉了一圈,她沒發現那微胖的主簿夫人,這種喜慶的日子,她自不會主動提起。

可她不提自有其他人提,這人正是心直口快的鐵夫人。

「可惜少了一家主簿,先前她在時只覺得討厭,如今座位上少了那個人,還當著是覺得寂寞不少。」

在場眾人臉色頗有些奇妙,宜悠抬頭看著渾然不覺自己說錯話的鐵夫人,突然從心中升起一股愉悅。

「也是,少了些爭吵,如今一團和氣著,我也有些不習慣。」

章氏臉色絲毫未變:「都是這些年的親朋,我也覺得頗不習慣。不過我卻為他們一家高興,陳大人臨上京前,特地命主簿一道回越京,他們一家定是跟著享福去了。」

眾人難免幸災樂禍,寧飛雞頭不為鳳尾,那主簿賣身契都捏在陳德仁手中,到了京城能做什麼?還不是在陳家做一奴才!奴才哪有縣衙官吏好,越京再繁華,當家做主的可永遠不是奴僕。

不過眾夫人能坐在這,自然也都是胸有城府之人,此刻賀喜聲連連,只是彼此都能聽出對方的幸災樂禍。

宜悠剝一隻橘子與巧姐分食,而後便聽她說:「杏姐兒不是與春生有婚約,這下可如何是好?」

「是啊,此去京城,要回來怕是不宜。」

宜悠嘴上說著擔憂,心中卻有了成算。說實話,在雲州沈家她最為防備的便是春生,不同於老太太的潑辣、沈福海的狠辣,春生極為有心計。

本以為他一個人成不了什麼事,可年下聽到的那些傳聞卻顛覆了她的想法。如此小的年紀,便已知道誰該利用。先是用小孩子的偏聽偏信,而後又是說服老太太,逢人去看她便說著自己三人的狠毒。

一老一小聲淚俱下,再由孩子的嘴傳出去,怕是連成人都要信三分。過年眾人正閑著無事,窩在家中閑磕牙,一點小事也能傳出個花。而在這沸沸揚揚的傳聞背後,春生只不過是動動嘴皮子。

「這下怕是要退親。」

宜悠搖搖頭:「那倒不必。」

兩人的言語也引起了章氏的注意,她扭過頭來問道:「哦,宜悠有何說法?」

「要我說春生明年也要府試,不若他們母子直接上越京,在那邊住著也方便。同樣的,兩親家也能就近照應。」

春生的事本與這些人無關,可主簿夫人卻與他們有關。做了這麼多年對,在場頗有一部分人喜歡做這損人不利己之事。

聽著眾人的符合,宜悠默默為主簿夫人默哀。她這是多會得罪人,才讓這些平素自家各掃門前雪的官府人們不惜出手,牆倒眾人推也不過如是。

最後還是章氏拍板做了決定:「聖上興辦官學教化天下,春生好學,他們孤兒寡母上京定有不便,我便出二十兩的盤纏。」

聖上都被搬出來,眾人自是慷慨解囊。小官出五兩、大官出十兩,湊湊竟然夠母子倆在越京城中住個四五年。宜悠算了算,四五年後,一切早已塵埃落定。

當即她站起來:「春生是我堂弟,各位夫人如此關心,我感激不盡,我也出二十兩。」

二十兩,既沒有搶了章氏風頭,又因為她有親緣關係多些也不突兀,在場眾人誰都多說不出什麼。有那聰明的已經開始想起來,穆夫人用小小二十兩就打發了個與她作對的大麻煩,而且日後那春生高中,總得念著姐姐這份滴水之恩。

這買賣絕對值,穆夫人當真聰慧!

卻不知此時宜悠心裡疼的滴血,二十兩那是多大的一筆數字,夠李氏與長生一年嚼用了。就這樣給了春生,她心裡還是有些不平。

不過想到穆然說得越京城那物價,雲州粳米十文錢一斗,放在越京就要五十文。還有春生那才學,念兩句酸詩在雲州自稱才子還行,到了越京天子腳下人才濟濟,他定也出不了頭。

畢竟從小看著長大,且有著前世經驗,她對春生有著絕對把握。前世他不過是考上秀才,而後再無寸進,這輩子他腦子又沒突然開竅,三甲摸都摸不到邊。

**

今日正逢過節,眾家夫人又做了件大善事,心情格外舒暢,說話間也少了幾分顧忌。

宜悠並不若他們那般互相認識多年,所以她安靜地坐在一旁,多聽少開口。未過多時她卻是越發放心起來,許是章氏要走,眾人的回憶便是圍著她。

原來雲縣並不只是面上看起來的鐵板一塊,各位私底下與章氏交情也是極好。十幾年來,眾位官員守望相助,共同應對吏部考核,一起經歷過許多事。人這一輩子能有多長,三分之一的時間在一塊,這情誼不是一般的深。

可以說私底下,他們是比鐵板一塊還要牢固的關係。這也讓她徹底放心下來,常縣丞來了又如何,總歸強龍壓不過地頭蛇。

「這花園變得可真大,不知道新縣丞來了,見到如此樸素的住所,是否會不高興。」

依舊是說話直的鐵夫人,宜悠卻明白了章氏的用意。這是不給常安之留下。她倒不是有意為難,而是園子修太好,總會讓人懷疑縣丞再任時是否過度豪奢。再參上一本,那可真是麻煩無數。

「據聞常大人官府上時常有補丁,我這也是為了讓他住得安心。」

宜悠聽得格外認真,穆然知道的肯定比不上章氏多。就這一會,她已經捕捉到了許多重點。比如這位常大人生性簡樸,再比如他是斷案的一把好手……

越是這樣她才越發心裡沒底,據她所知,常家可是比陳家還要盛一些。即便常安之非嫡支,但自幼也是與陳家長房在一處長大。錦衣玉食堆里出來的人愛穿打補丁的衣裳,不是精神不正常,就是他在裝。

很明顯能選官之人最起碼精神正常,那就是慣會裝模作樣。而斷案之事,卻說明此人極為聰慧。隻言片語中,她便彷彿見到一隻老狐狸正在朝雲縣方向奔過來,用他那狹長的眼睛盯著在場眾人。

**

正當她想得入神之事,巧姐又伸過腦袋:「宜悠,你最近可曾習武?」

「恩。」宜悠點點頭,每次她還要跟著練一會。穆然這幾天教長生教得很認真,她有些跟不上進度。

「那咱們出去試試。」

「現在?」

「正是現在。」

未等她應下,巧姐已經湊到章氏跟前,小聲說道:「我與宜悠出去一會兒。」

兩人一道來到花園,巧姐遞過來兩把木劍,一人手握一把,她也開始比劃起來。揮劍、躲閃,宜悠原本整日的干農活,力氣有,身子骨也比巧姐要靈活些,所以暫時她占些上風。

又是一劍刺出,巧姐再次擺在陣下,收起來她乾脆拉她來涼亭:「有個好師傅教就是不一般,等明日我去雲州,便得趕快與廖監軍學兩招。」

宜悠最是喜歡巧姐這性子,不管輸贏她都會笑盈盈的,一點都不像有些人家的少爺小姐,樣樣都要勝人一籌,稍有不順心之處便開始瘋狂報復。

「恩,廖監軍比穆大哥會得多,很快我就會比不過你。」

「那是自然,不過廖監軍也教不了我多久。」

「這是何意?」

巧姐握住劍,用茶碗擋住自己的臉,平復下心跳,娘囑咐過她不要說出來。

「他每日要練兵,我總不能跟著去大營。回府就那一會,宵禁前後我也不能過去,每日就學那麼一小會。」

宜悠忙寬慰起來,心中疑惑卻是越來越重。怎麼她總感覺,最近每個人都對著她怪怪的。尤其是方才在正房內,吳媽媽迎向她的眼神,慈愛中帶著憐憫。莫非她很憔悴,所以才讓眾人這般。

雖然覺得不對勁,但她總不能貿貿然去問。想到穆然的話,很快她就能知道。可如今再看巧姐的臉色,她卻發現自己不太想知道。

肯定不是什麼好事,如果不知道,或許她還能粉飾太平。

**

未果天黑眾人便已散了,宜悠上了馬車,捏著沉甸甸的錢袋子,想了想還是下來,轉個彎入了官學。

官學便在縣衙的邊上,此處院子本應是縣尉所居,可前任雲縣縣尉早有自己的宅院,輪到穆然這也不樂意般,官學自然也就沒再動地方。

官學門開著,大多數能入這裡的孩子,均出自雲縣有頭有臉的人家,平日自有轎子接送,也不會住此處。是以現在,看著門前雪打掃乾淨的那一處,她很容易找到母子所在。

「春生、春生娘,你們可在家?」

開門的是春生,見到她,他臉掩飾都不掩飾,疤痕還未褪去的臉上全是厭惡。

「穆夫人來了。」

程氏自裡面跑出來,手中還抓著半顆白菜。見到宜悠身上簇新的貂皮滾邊紅棉袍,她自慚形穢的攥了攥衣腳。

「春生娘。」

宜悠這麼喊道,讓她再管程氏叫二伯母,她是無論如何都開不了這個口。

「你來做什麼,這裡是我家。」

「你家?」宜悠笑得諷刺:「算了,我來也不計較你說我是白骨精的事,春生娘出來,我有事要與你說。」

自打年初從雲林村回來,程氏是真的越發內疚。尤其年三十晚上,她夢到了四丫,再次確定都是自己造孽害得閨女小小年紀去了。如今陰謀被戳破,她忙出來。

「你莫要怪春生,都是我一時說漏了嘴。」

宜悠並未再反駁:「今日是與你們說一事,東邊的陳主簿一家,不日便將啟程入京。」

「主簿?」

「恩,便是與春生文定的人家,我也是今日剛聽聞此事。」

「他們也沒打發人來說一聲,入京后我們該往何處去尋。哎,或許人家是看不上春生。」

宜悠面露驚訝,程氏變化著實太大,大的都差點讓她認不出來。面前這個頭髮半百,但面露和藹的婦人,還是前世那個為了一雙兒女毫不猶豫算計到她死的人么?

「沒有看上看不上,夫人很關心你們,便準備了些盤纏。正好開春生也要應試,你們乾脆上京,也好有個照應。」

春生本想反駁,但望著鼓鼓囊囊的錢袋,他只是咳嗽一聲。

「以他自幼童生身份,便是入了京,想必也很好進學。京中大儒多,指不定長生有另一場造化。」

程氏知道人家是在打發她,可她卻摒除脾氣開始合計起來。這門親事春生不能丟,越京城也確實比雲州要好,無論如何這是樁利大於弊的買賣。

「真是多謝二丫。」

「那倒不必,要謝也是謝各位夫人。銀子你且收好,我自會派人去與主簿家說,屆時你們可結伴入京。」

說完宜悠便走了,程氏親自送她到院門口,臨走時躬身:「前些年對不住之處,還望你莫要往心裡去。」

宜悠身子一震,而後輕輕搖頭。她能看出程氏是有心悔過,可那又如何,畢竟覆水難收,她總不能再像過去那般對他們掏心掏肺。

「若是真有心,便好生管教春生。無論如何,她都是你的兒子。」

程氏愣在那,直到宜悠拐過彎還沒回過神。是啊,她已經害了四丫,難不成還要再害春生?

可還沒等她想完,後面便衝上來一道身影,春生將錢袋搶過去:「娘,給我作身綢緞袍子,哪有人穿著帶補丁的衣裳去應試。」

程氏一把跳起來,搶過銀子護在懷裡:「穿不穿綢緞又與科考何關,你好生念書,這是咱們趕考的路費。」

「路費自有奶奶去出,她已經應下我。」

「她從哪兒來銀錢。」

「四叔是她兒子,養著她自然是應該。」

程氏眼中滿是不可置信,這是她最為驕傲的兒子。從何時起他變成了這副模樣,竟然連最基本的為人處世道理都不懂。想起往常她的做派,一次次的將四弟家與其它族人的東西據為己有,而且深以為傲,春生是跟她學得。

立時她悔不當初,四丫的事終於讓她明白,這天下間多的是她惹不起的人。就如四丫,招惹到官家,不明不白的死去,她甚至連點怨言都不敢有。不是所有人都會讓著她的孩子,也不是所有人都會如四弟那般好脾氣。春生這般,日後要如何生存?

「你四叔養奶奶是應該,可你卻不是他兒子,憑什麼要他養著?」

「是奶奶養著我,我是奶奶的孫子,奶奶的就是我的,當然我的還是我的。」

程氏被他繞得頭暈,半天她才搞明白:「可那些不是你奶奶的,是你四叔的。再說你四叔從哪兒拿錢,整日供你這般揮霍。」

「當然是二丫和四嬸,他們那般有錢,養著我也是應該。再說日後我媳婦會是主簿家的小姐,可比長生強的不是一半點。如今我看上他們,肯要他們的,那是他們的福氣。」

程氏完全絕望了,她究竟養了個怎樣的惡鬼。那主簿家的小姐,若真嫁過來會如何?她簡直難以想象,可看到面前衣衫破舊的春生,她是他的娘,無論如何都不該嫌棄於他。

有了主簿幫襯,他這一輩子也能順遂。所有的罪就讓她來擔,她會做一個好婆婆,好生安慰主簿家小姐。

「還有娘,若是我整日穿得這般破舊,主簿家小姐豈不是更看不上我?」

春生機靈的很,一下便拿捏住了程氏的死穴。瞅瞅錢袋裡的銀子,她拿出一小塊:「娘去給你做,你吃完飯好生溫書。聽二丫的意思,過不了二十主簿家便會啟程入京,咱們一道跟著上路。

「行。」

等他從京中闖出來,多了他爹族長位置的大伯,害得他這幅模樣的二丫,還有那個仗著有姐姐就趾高氣昂的長生,他一個都不會錯過。

春生不無惡毒的想著,薄唇抿起,進屋隨意拿起一本書。他得好生背,只要有了功名,那主簿家小姐定會哭著喊著想要嫁給他。

**

春生母子後面發生了何事宜悠卻是全然不知情,她趕忙趕回家,就見穆然已經回來。

廚房邊有點血跡,血跡中還沾著點雞毛,裡面冒著熱氣,透著雞湯的香味。

走進去一看,她被廚房內的架勢震暈了。佔據整個西廂的地方,一丈長的案板上擺滿了各色食材,端陽熟練的拿刀切著,穆然站在一旁看著火候。

「咱們就四口人,怎麼做這麼多,涼了不好吃。」

「那就不要吃,今日上元節,怎麼也得吃點好的。」

穆然躲閃著她的目光,宜悠走到鍋前,望著湯汁的顏色,聞聞味道:「姜放少了,醬要多放一些。」

端陽趕緊加進去,穆然瞳孔一縮。他不得不承認,端陽人雖聰明,做菜卻比不上端午。教了這些日子,莫要說拿捏火候,有些時候他甚至會忘記放鹽油醬醋。

「還是我來吧。」

大不了他走了以後,小媳婦就去娘那邊吃。正好穆宇與長生在一處住著,彼此間也算有個照應。

「對了,今日我想了個辦法,把春生攆到越京城去。」

「哦?」

宜悠說出來:「以程氏疼兒子的那份心,定會緊巴著杏姐兒不放。杏姐兒在雲州看似貴重,可在陳家她不過是個奴僕之女,陳家定不會為她多費心思。有了這門親事,日後他應該也不會回雲州。」

穆然點點頭:「確實如此,可你又沒有想過,萬一春生得了陳家或哪個大人物青眼?」

宜悠皺眉:「不會這般巧吧?況且以我了解的春生,他文不成武不就,天下那麼多讀書人,雖然他在雲縣官學不錯,可雲縣又不是關中或江浙一帶,特別容易出進士。」

「你說的也有理,最起碼在這個當口,少一個攪事的也能省心些。」

「我打的便是這主意,賣他們母子一個大人情,日後出什麼事,我也不會太吃虧。」

穆然止不住的點頭,小媳婦主意多,她一個人在家,他也算放心。

**

酒足飯飽,宜悠打著呵欠。

「做那麼些菜,咱們就是再吃兩天,吃到壞也用不完。」

她不住的嘟囔著,今日剛出去二十兩,如今更是應該省著些花。穆然安頓好弟弟,坐在她邊上,聽著她小聲的抱怨,竟覺得比京中那些名伶唱曲兒還要好聽。

聽著聽著他便忍不住沉醉,原本打算說出的事一下堵在嗓子眼。

宜悠抱怨半晌,見他毫無反應,她也跟著停下來:「對了,穆大哥不是今晚有事要說,究竟是何事?」

「晚些再說,我先去燒水。」

說罷他也不回的走出去,徒留宜悠一個人在房內胡思亂想。

洗完澡終於出來,等到她再次問時,穆然又已準備些宵夜的事搪塞過去。

破天荒的吃完宵夜,宜悠捂住鼓起來的肚子:「晚上吃這麼多,怕是過不了多久我便得變的比那主簿夫人還要胖。」

「你自然不會。」

宜悠嘟嘴:「以前我這般說,你都回答即便胖了也無礙,或是胖些更好看,今天終於說了實話。」

穆然無奈的笑起來:「這倒不是,而是我聽軍中郎中說過,有些人便是天生如此。你可記得娘,當年她壞春生時,可如雲林村其他人有孕時那般身材臃腫不堪?」

「那倒沒,不過娘吃了那麼些苦,便是不胖也是應該。」

說著說著宜悠也放下心來,她清楚自己這模樣,稍微胖點便丑的不能看。不過這大半年李氏日子舒彈起來,身上也沒長多少肉,看來她也會是那樣。瞅瞅鏡中自己的臉,她這幅模樣瘦些才好看,若是再胖了,那可就不能看。

院外打更的聲音傳來,宜悠打個呵欠:「夫君,我等如此之久,有何事你便說出來吧,莫非你還想瞞我一輩子?」

穆然話到嗓子眼,又不由自主的送下去。原本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臨到頭他才知道說出來有多難。

「我去添些炭。」

「炭火還很旺,你回來,說吧,不說別想我上炕。」

說完她穿上鞋,坐在杌子上:「我擋不住你不上炕,但我自己能在這坐著睡。」

穆然走到她跟前,摸著那對銀髮釵,額頭淌下一滴汗:「徵兵已經接近尾聲,二月初二左右,我得跟隨大部隊一同出發。」

「出發,去越京?」

「恩。」

儘管他答應,宜悠心中的懷疑卻是一點都沒減少。如果只是去越京,別人不會那般看她:「來回大概多久,二月十五之前能回來?」

穆然手顫抖著:「去了越京,同廖將軍匯合,而後繼續北上。」

「什麼!」

宜悠突然站起來:「也就是說,你要去同那些擾邊的北夷人打仗?」

穆然閉眼,而後深深的點頭:「正是。」

宜悠腦中一片空白,傳說北夷人生著如妖怪般的眼眸,頭髮也不是黑色,每次打仗他們都會生吃戰俘。而且北夷人兇殘,多年來與大越不死不休。

「你在說什麼?」

「我一定會平安回來,你等著我。用不了多久,我會給你賺來更好的誥命。」

他的話宜悠一個字都不落的聽明白了,可理解起來卻極為緩慢。終於她明白過來,穆然這是要離開她,在成婚還沒到兩個月的時候,此一去生死不知。

「穆然你混蛋,你不是說過,縣尉只負責徵兵、不用外出帶兵。你是個騙子、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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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然田居札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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