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V章
常言道:居移體,養移氣。
一個人的容貌雖不好改,但她周身的氣度卻是能由後天造就。自從離開雲林村,宜悠和李氏日子順遂。雖然偶爾辛苦點,但大體上還是一直呈上坡路。
所以大半年下來,母女倆脾性是越發溫和。畢竟不缺吃不缺穿,每天有下人伺候著,除非那些特別想不開的,一般人肯定不會苦大仇深,或是遇到點芝麻綠豆大的事就動怒。
可現在這情況卻是個例外,因為沈家來的不是旁人,沈福江和沈福祥一左一右,中間攙扶著一身深藍色棉袍,蓬頭垢發的老嫗正是沈老太太。
見到穿紅嫁衣的李氏,老太太張口就開始哭天抹淚。
宜悠一跺腳,拿起桌上的硯台直接扔過去:「嚎什麼喪!」
她心裡正煩著,沒想到沈家卻往槍口上撞。就是有再好的涵養,怕是她也忍不住。
「芸娘。」
沈福祥痴痴的看向這邊,沈福江趕緊上前一步,拿出一個紅封:「我們不過是來看看,宜悠來替你娘收下。」
總算這還有一個明白人。被李氏拉著,宜悠的理智有一瞬間的回籠,不過她並沒有接紅封。來賀喜的無非是親朋,至交好友只是少數,大多數還是親戚。雖然她與沈家和解,可兩邊還說不上很深的交情。若說是親戚,那更是不可能。
「不勞沈家破費,你們今日入城有何事,我派馬車送你們前去。」
老太太歪著眼走過來,宜悠卻是知道,她私房銀子多,可以買得起好藥材。養了這麼些時日,她總算是能下炕,當然這其中沈福祥也居功至偉。
「你們,怎麼能這樣就嫁人。」
大喜之日本就湊個熱鬧,永平坊的人卻是大多數留在此處。當著眾人的面,老太太歪著的眼睛流出渾濁的淚珠。
「當年李家說你不吉,我不顧沈家安危,命福祥迎你進門,為你遮風擋雨。沒曾想如今翅膀硬了,你竟然忍不住就另攀高枝。要我看,你準是老早就不安分,同這人勾搭上了。」
宜悠直接甩了李氏的袖子,回頭沖梳妝的媽媽使眼色:「扶我娘進屋,不要讓人隨便進去。」
她的聲音中有著不容拒絕,就是李氏也乖乖聽從。目送正房門關上,宜悠直接叉腰站在門檻上。
「嘴長在你臉上,還當真是有用處的緊。黑的能給你說成白的,死的也能給你說成活的。當年的事誰都清楚,你跟李家不過是一丘之貉。」
「你……真是孽障,就這般對長輩說話。」
話音剛出口老太太就後悔了,這百發百中、屢屢給人會心一擊的招數,在二丫手裡卻是從未奏效過。
老太太都明白的事,宜悠臨到頭也不會軟和。
「我對沈家如何全雲縣都知道,你可知春生如今在何處?」
「春生?」提到最親的孫子,老太太顫抖起來:「是你害了他,你個害人精,竟然把你弟弟打成那副模樣。」
周圍人的眼神變了,宜悠邁出門檻:「你還當真是不知,春生念書好,是我去求了知州夫人,送他入越京讀書趕考。更是我這做堂姐的,都不顧長生,給他訂下了一份訂好的姻緣。」
老太太愣在那,怎麼會有這事。似乎縣城中所有人都知道,但她卻從未聽到過風聲。再想想她卻是恍然大悟,記得年前春生娘倆回來時,侄女曾經與她說過,二丫給春生訂了個官家小姐。
「姐姐,什麼好事你給了春生沒給我。」
長生從裡面跑出來,聽到一半立刻老大不樂意。怎麼又有人跟他搶姐姐,姐姐說他跟穆宇是兄弟,關心穆宇也是應該。可春生算什麼,姐姐怎麼能偷偷給他好東西。
「是一門親事。」
「親事,就是娶媳婦么?」
「正是如此,你還記得主簿家的姐姐,那邊是春生未來的媳婦。」
長生對杏姐兒有點印象,遠遠地見過幾次,他知道那是個比死去的四丫姐還要難纏的大小姐。娘說娶媳婦后,兩人要朝夕相對過一輩子。他不喜歡杏姐兒,春生想拿就拿去。
「隨便他……」想了想他似乎覺得這有些不對,想著方才念過的書,他補上一句:「春生是兄長,讓著他也是應該,這親事姐姐便給他。」
宜悠摸摸弟弟的頭,讓他同穆宇進去陪李氏。而後她扭頭看向老太太,似乎她還沒從打擊中回復過來。
「哎,我本不想多做聲張。」
「為何不聲張,穆夫人可是給了他近一百兩銀子。咱們知道你心善,但有些事該說也得說。又不是啥壞事,至於藏著掖著,人家還不領情。」
人群中立刻有別人順著敲邊鼓,一時間眾人紛紛稱讚她仁慈。
宜悠仔細留意著,是穆然所護佑幾個鋪子中的夥計,更多的則是常爺手下之人。當即她放下心來,常爺那般心思縝密之人,怎會忽略沈家的威脅。
雖然他只是拍拍胸脯,道了句一切包我身上,但後面一切他卻是做得井井有條。幾天功夫,永平坊便鋪天蓋地的一片紅。除卻少數不能用的官家之物外,其餘的竟然絲毫不亞於年前她那場婚事。
「二丫,你當真做了這些事?」
沈福祥永遠是瑟縮著小心試探,剛重生起宜悠還想過她會改變。可多番努力她只明白了一句話: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對於這個親爹,她已經是徹底放棄。
「那是自然,這麼多人都在,即便我胡言亂語,也不會拉如此多人為我掩飾。」
「恩,芸娘她……」
正當他猶豫後半句時,老太太終於清醒過來:「你是姐姐,幫著春生點事應該的。姐弟情是一回事,芸娘另嫁是另外一回事。」
宜悠眼皮耷拉下來,她發現自己永遠不要試圖同老太太講道理,因為在她心中:一切人都該向著她,一切違背她意願的事都是天理不容,一切順著她做得事都是理所應當。
總而言之一句話,除了她之外,別人都不能算個人,別人的一切情緒都可以被忽視。
「我娘怎麼不能另嫁?她是賣身給了沈家當奴才,還是給你簽了賣身契!」
「一女怎能嫁二夫。」
「大越哪條律法說不能嫁第二次,還是雲州不興這一套。要我說,咱們雲州富庶,民眾開化且民風淳樸,向來沒有寡婦不二嫁之說。」
這話可是給在場所有人帶了頂高帽子,若沈家如今勢大,或許還有人湊上去抱大腿。但如今宜悠夫婿為官、李氏要嫁的常爺也是個富庶的儒商,單拎出哪個來都能把沈家比下去。
再說孤兒寡母占著理,說話又好聽,自然所有人一邊倒的向著他們。
「對啊,芸娘那人還真是不錯,對誰都和和氣氣。五穀齋的米向來不缺斤少兩,倆這麼好的人在一處,真是老天爺做的姻緣。」
「那老太太的事我知道,出了名的不講理。我來跟你說說……」立刻有人開始自沈福海的事起,說著沈老太太所有的蠻橫。
「跳出那個火坑也是個好事,芸娘也舒坦些。」
這是大多數婦孺的心生,當然也有少數生活不順遂,整日被婆婆欺壓的媳婦心有不平,可小胳膊擰不過大腿。其中夾雜著些許男人,雖然有些不贊同李氏的做法,但宜悠往那一站,俏生生的臉露出來,大多數人目眩神迷后,卻是不忍佳人面露憂愁,反而開始倒戈。
眼見無人支持,老太太乾脆拿出最後一招,往地上一坐,巴著門開始哭天抹淚。
「我苦命的兒,你這般孝順,卻因著娘沒了媳婦。連親閨女,這會都站在前面數量咱們。」
沈福祥忙蹲下,這會他也不知道要說什麼。常掌柜他卻是見過,無論什麼地方,他都比不過對方一星半點。早在正月底他便聽說了芸娘再嫁之事,雖然痛心,可他卻被娘的病情纏著,一點都抽不出空再問問。
方才在門口見了芸娘,他再次想起上次成親給二丫送箱籠時的她。纖細白嫩的手指托著細瓷茶碗,那份自內而外散發出的貴氣直逼眼前。如今的芸娘,已經不是他所能高攀。
「四弟,你來勸勸娘。咱們來之前說好,只是賀喜,說兩句話就走。」
沈福祥無力的開口:「娘,人你也見了,咱們回雲林村,你也到了喝葯的時辰。」
任憑他如何勸,老太太始終巴著門上把手。沈福江上去硬掰,那雙蒼老的手卻似與銅把手烙印在一處般,紋絲不動如論如何都把不開。
鑼鼓聲離這邊越發近,迎親的隊伍馬上就來。宜悠走近了,鑲著珍珠的鞋尖露在老太太視線中。
彎腰她附在耳邊:「你信不信,我能讓春生入越京,也就能讓他回來。主簿家小姐如今在越京,這回來,以他們娘倆怕是再也找不到人。到時候春生的姻緣和功名全都毀了。」
「你不能!」
蒼老的聲音卻沒嚇住她,宜悠笑得更是得意:「我為何不能?記得我曾跟你說過,我與春生壓根就無姐弟情,我該關照的親弟弟是長生。」
「二丫。」
宜悠橫了沈福祥一眼:「你少管這些,你不管我和長生只伺候她一個,我從無一點阻攔。我已經請求大伯多分你些地,也算孝敬你前些年那些養育之恩,如今你還是不要過問我這些事的好。
老夫人來,咱們繼續說。既然我能閑的無聊給他這一份前程,若是你惹得我心生不快,自然就可以隨時收回來。當然春生有些小聰明,回來就給我添些麻煩。可你覺得,我會怕一個鄉野莽夫來找茬?」
老太太停止了抽泣,環望四周,最終卻發現這邊人太多,成親當日也太鬧哄。二丫這番滿是威脅的誅心之言,除卻他們幾人,確是無人能聽到。
「而這會,你已經惹怒了我。春生入京這一路上,就等著風餐露宿。沒有官家指引,他絕對住不進驛站,出雲州后可不是每日都有城鎮可住宿。」
「你不能這樣。」
「我為何不能?」
攤手宜悠笑得要多猖狂有多猖狂,她並不想以勢壓人,她也想坐下來好好說話。可像老太太這樣的人,註定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沈老夫人,你且給我聽好。我戶籍在雲縣,與沈家並無干係。我夫君官職比沈家任何一個人都要大,我也不指望你們供吃供喝,所以別指望向以前一樣壓制我。我、真、的、一、點、都、不、怕!」
老太太一屁股坐下,後腦勺磕在門閂上。
宜悠朝沈福祥呶呶嘴:「麻煩你們親自來一趟,等忙過這陣,我自會登門道謝。」
作為柳姨奶奶之子,沈福江不只是不喜歡嫡母,他本心裡是恨此人的。聽侄女對他還算客氣,他當然借坡下驢,直接上前扶起人來。
宜悠送他們倒台階下面,心裡默默合計著,經過這一次驚嚇,在春生回雲州之前,老太太應該不敢再找她麻煩。以她對春生的了解,此人極為嫌貧愛富。見識了越京的繁華,短時間內他自不會想起這個中風且給不了他錢財的鄉下奶奶。
「道謝就不麻煩,改日回來也到沈家坐坐,咱們地窖里的肉和菜還新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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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想道別,一聲牛叫聲傳來。宜悠順著聲音掃去,就見牛車上下來一瘦削的老婦人,面相與她有三分相似,正是李家老夫人。
一下車她便走到門邊,摟起宜悠心肝肉的叫道:「二丫當真是辛苦了,芸娘在何處?」
宜悠一個頭兩個大,明明穆然走之前,已經囑咐過他四哥,務必看好李家,有什麼風吹草動就來城裡報信。是以她對雲嶺村那邊尤其放心,只挂念著如何阻止沈家。
沒成想這邊她什麼風聲都沒聽到,那邊李家竟然已經來了人,而且來得直接是李氏的娘。
「我大姐現在何處?聽說新姐夫是五穀齋的掌柜,這樁親事可真不錯。」
李家族長跟過來,面上也帶著親切。
宜悠瞅一眼他們牛車上,除了仨人之外什麼都沒有帶。如果真心祝福,怎麼都得把當年欠著的嫁妝帶點來。莫說是全部帶來,就是帶一斗小麥,她也能勸說自己相信李家的誠意。
可如今車上空空,她卻是立刻明白。這一家人空這車,怕還準備帶些東西回去。畢竟大越規矩,女兒家成親,娘家總會留下點聘禮,然後自家再買些添補上去。這樣顯得有來有往,雙方也誰都不吃虧。
「我娘在裡面,不過她此刻不方面見你們。」
冷冰冰的說著,李老夫人老臉上出現不可置信的神色。原本準備往回走的沈家三人,此刻也是停下來,站在最前面看向這邊。一左一右皆是來找茬的,宜悠當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心上蔓上一層烏雲,她聽著鑼鼓的位置。四合院離著常爺的宅子並不遠,但為了熱鬧,當初常爺定下的迎親之事,卻是圍著整個永平坊轉一圈。離著他們到,應該還有一段時間。
「我那閨女總算是脫離苦海,二丫也嫁了好人家,日後你們娘倆也該享福,我這心裡也舒坦些。」
李老夫人變臉變得很快,有些不明真相之人卻是開始勸她。
宜悠頭更大了,這邊她要如何解釋。若是在夫家不得寵還好,但兩邊都不討好,說出去別人肯定會覺得是李氏的問題。當然這的確是李氏的問題,誰叫她偏偏攤上個龍死鳳生的龍鳳胎。誰叫偏生她生下來不足一年,李老夫人再次產下一子。
不吉利加上不是家中唯一的孩子,足以將她徹底打入冷宮。即便她人再美、手腳再勤快,也改變不了這些自私自利的長輩的貪得無厭。
她不能承認,那剩下的只有一條路可走。走到老太太跟前,她冷聲說道:「聽到沒,李家說沈家是苦海。」
老太太巋然不動:「她如何說與我無關,沈家如何,世人自有公道。」
宜悠向來知道老太太聰慧,她知道何時做什麼事,是於自己最有利的選擇。此刻明顯李家針對他們娘倆,老太太自不會去做那出頭鳥。
「春生過得如何,自有我來決定。我不舒坦,他也別想舒坦,穆大哥在越京可是認識些人」
說完宜悠轉過背,看都不看她一眼。
「二丫你擋在門口作何,快讓我們進屋看看芸娘。」
李家人面露急切,牛車栓在最門口,李族長直直的望著院子中的箱籠,似乎在丈量著牛車上能放下幾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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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臉色陰沉,由沈福祥走著上前:「親家也來了。」
「你們怎麼也在這。」
見老太太往後退,宜悠小聲說道:「春生。」配上那抹邪惡中帶著狠戾的笑容,直把老太太嚇得一哆嗦。孫子還捏在宜悠手裡,只要她忍一忍,將來春生有了功名去了官家小姐,自有辦法捏死這起子小人。
「自然是來看芸娘,你們李家怎麼也來了。當年說她不吉利,連一點布頭的嫁妝都沒給,直接將她趕到我們沈家。這十幾年,就連二丫和長生過滿月,你們也跟聾啞似得,沒有一個人來這邊看。」
「親家莫非是燒糊塗了?」
李老太太對著宜悠諂媚,但能狠得下心對待女兒,她豈是良善之輩。
當即她反唇相譏:「芸娘如今已與你家並無瓜葛,再說沈老夫人你,都中風的人還不乖乖躺在炕上養著,整日折騰兒孫。」
聽到有人說他娘,沈福祥不幹了:「你們李家這是說何話,我娘說得又沒錯。當年沈家送去的聘禮,李家可是全數收下。」
宜悠默默的退出來,若是對他們娘仨,沈福祥有對老太太一半的回護之心,如今四合院中的男主人必然會是他。可惜此人,永遠都被孝道的枷鎖囚禁著,幾十年下來他所思所想早已異於常人,壓根就說不動。
「原來是這樣,這李芸娘當真夠可憐。」
「是啊,在娘家爹娘不疼,好不容易嫁個人家,卻是從一個火坑邁入另一個火坑。」
聽著眾人的憤憤不平,宜悠勾起唇角。只要李家與沈家對上,露出本來面目,他們一家便成了那最為可憐的。若是一開始她便如此揭穿,多數人定是不信。可如今他們掐在一處,不用她言明自會有人想到那處去。
聽著議論聲一浪高過一浪,她心中那點離別感傷終於徹底掩蓋起來。沈老太太名聲早已毀了,如今她將李老太太拉下水。這兩家堵心的人,最終卻是因為各自的貪婪,於此時此地全數暴露了自己的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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鑼鼓聲音震顫著房檐上的冰雪,一滴雪花飄下,打在宜悠面頰上,常逸之的迎親隊伍終於如期到來。
高頭大馬上的他走近時,就見到兩位老太太在四合院門前爭個面紅耳赤。若不是有人拉著,兩人怕是要立時打在一處。勒住韁繩放緩速度,他瞅瞅街道兩邊。
大紅的喜字和紅燈籠,他沒走錯門,這當真是芸娘家。那前面的人,向來就是鬧事的。雖然他認出了沈老夫人,可卻並不想理會。朝邊上明遠打個眼色,後面跟著來搶親的五州齋夥計立刻跟上來。
「新郎官來了,大家都讓一讓。」
裝作渾然不知,幾個彪形大漢組成一堵人肉牆,快速將這邊清場。舞獅的隊伍跟過來,震天的鑼鼓聲掩蓋了沈、李兩家的爭吵。
常爺自越京請來的舞獅團,自然比雲州本地的更為精彩。繁多的花樣一下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眾人這才記起來,今個兒是來辦喜事。新娘先婆家和娘家,兩家子人一個來砸場子,一個來打秋風,當真為人所不齒。
沒人再理會倆老太太的可憐姿態,眾人上前,吆喝著熱鬧起來。
外面鑼鼓喧天,宜悠終於進了屋。李氏已然梳妝完畢,常逸之早已送來全套芳華齋的脂粉,再由巧手的梳妝媽媽塗上去,她有些鬆弛的肌膚變得如小姑娘一般。
整日呆在蒸房內,不見陽光又有水汽滋潤著,李氏一天比一天好看。如今上妝后,那模樣著實讓宜悠一陣眩暈。
而後她感覺一陣天旋地轉,扶著炕沿坐下,閉上眼直接暈了過去。
「二丫。」
新房內一陣兵荒馬亂,而外面五州齋的壯漢子早已在趕人時展現出了驚人的實力。如今雖然街坊四鄰都堵在門口,臨時充當搶親的隊伍,卻終究抵擋不住這些人。
常逸之用絕對的實力,以雲縣歷史上最快的速度衝出重圍。而後門口的文考,自然難不住自幼飽讀詩書的他。
剛想進去,他就聽裡面傳來驚呼:「有人暈倒了。」
當即他衝進去,看到炕上趴著的李氏時著實吃了一驚。想了好幾個月,好不容易到了大喜的日子,別是芸娘出了什麼事。
「劉媽媽,快去請郎中。」
最初的慌亂后,李氏恢復正常。她成親雖然重要,但閨女也很重要,再者這兩出也絲毫不衝突。這麼多的人手,留幾個照看閨女就是。
吩咐完劉媽媽,扭頭她正與常逸之的視線撞到一處。聽芸娘聲音中氣十足,常逸之心剛放鬆下來,就見到上完妝的她。怎麼會這麼美,他心中湧出濃濃的不可置信。
再往炕上一瞅,二丫全須全好的閉眼躺在那,並沒有代理芸娘。疑惑過後他心中更是喜悅,雖然初見時芸娘很普通,幾次見面她也只是端莊嫻雅,可他並不排斥自己的夫人更好看些。
「你已經來了,二丫暈倒了,我得守著她醒過來。」
聽聲音確實是本人無疑,常逸之走南闖北也是見過大世面的,這會他也冷靜下來。
「那是自然,我粗通醫理,先給她看看?」
「好。」
李氏滿口答應下來,就見常逸之朝她腰間看去。她有些疑惑,瞅瞅自己腰上,腰帶、帕子、喜服,沒有什麼特別之物。
「帕子借我一用。」
她忙遞過去,就見常逸之將帕子搭在閨女右手手腕上。
「你也不用避嫌,咱們雲州沒那麼多規矩。」
常逸之沖她安撫的笑笑:「無妨,這不礙事。」
雖然芸娘不在乎,可如今穆然不在家,他更是要重視流言蜚語。雲縣本地人自是無妨,可他在越京吃過這方面的虧,吃一塹長一智。
邊上的梳頭媽媽和陪嫁媽媽紛紛誇讚起來,直言常爺心細,人又正派。這些婦人平素無事最愛說東家長西家短,隨著李氏成親,這事也一道傳了出去。
到後來有人說宜悠與常爺同居一個屋檐下,母女倆跟一個男人云雲時,這些媽媽們的話卻是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問診如此光明正大之事常爺都墊個帕子,這般正人君子,豈會做那些為人所不齒之事。
當然這是后話,卻說此時常爺搭在宜悠脈博上,凝神后他眉頭舒展開:「應當是有喜了,才半個月聽不大出來。」
「這樣,她為何會暈倒,可是身子骨不好?」
「今日受驚太過,這兩日又心緒波動大。」
李氏長舒一口氣,閨女沒事就好,而後她才反應過來:「這是有喜了?」
「確實是,我自幼便看《傷寒雜病論》,中醫四百方也背的很熟。以我這粗淺的醫理,應該可以確定她這是有喜。」
常爺話說的謙虛,李氏卻是徹底放下心。因為她認識的雲縣郎中,都不一定能背下最基礎的中醫四百方。
這會宜悠也終於醒過來,穆然連日換著花樣給她補身體,她底子並不差。坐在炕上,她撫摸著自己腹部:「當真有了?」
「確實,大概半個月,單看脈搏很難看出來。」
半個月,那就是鏡子那一次,宜悠紅了臉。沒想到穆然沒騙她,那般雖然有些羞人,卻當真是容易懷上。再摸著肚子,她彷彿感覺到了那裡的跳動。頓時因為穆然走而空空蕩蕩的心填滿,這段時日有孩子陪著她。
唇角慢慢向上彎起,前世她有孕時那般厭惡,唯恐其擋了自己享樂。如今到此刻,她卻是滿心希望小寶寶一天天長大,然後穆然回來,他們一同迎接兒女的降生。單是想著,她就覺得那定是一件極為幸福之事。
「穆大哥如今應該還沒到雲州,娘,我們叫人告訴他可好?」
李氏看向常逸之,後者立刻喚來一名夥計,隨手提筆叫他去雲州:「記得親自教於穆縣尉手中,一定要讓他知曉。」
「多謝常爺。」
「這般見外做甚。」
宜悠坐在炕上,面上全是笑容:「過幾個時辰才能叫常叔,如今我還得有點分寸,不然叫媽媽們看到肯定得笑話。」
周圍一圈婆子也打趣起來,直道今日是雙喜臨門。有那潑點的,甚至盯著李氏說,指不定過些時日就是三喜臨門。其中隱含的寓意讓李氏紅了臉,常逸之臉也通紅,不過他卻是高興的。芸娘如今才三十齣頭,他的兩個孩兒都折在常家,如今脫離那一家,或許有生之年他還能有自己的親生孩兒。
「時辰差不多了,娘,碧桃和劉媽媽留下來,你先忙自己的事。」
宜悠暈倒的時辰並不長,這會正好趕上吉時。拿起炕上的紅蓋頭,她親自給李氏蓋上,然後將大紅綢帶交到她手中。
因著不能下炕,她只能盡量坐直了,面對常逸之:「常叔,我娘頭三十年就沒過一天舒心日子,你要好生對她。我住得如此近,若是哪天她受欺負,我定會護著她。」
常逸之點頭:「往後的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她一定平安喜樂。」
他沒有再說過多的話語,一句平安喜樂,足以證明自己此刻的決心。牽著大紅綢緞另一端,常逸之想著方才進來時芸娘那艷若桃李的面頰。她是一普通婦人時,那堅強的姿態就讓他心動不已。如今又加上這幅絕色樣貌,突然讓他心中有些不安。芸娘太好了,他定要好生對待。
鞭炮聲響起,常逸之親手將芸娘送上花轎。環視一周,他看向人群中鬍子拉碴、失魂落魄的男人。他穿著穆然的棉袍,正是芸娘的前夫。
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交匯,常逸之微微頷首,風光霽月的一笑。感謝你的不不識貨,也感激你的不珍惜,我才能擁有芸娘這般好的夫人。翻身上馬,他低頭對明遠輕聲吩咐。
後者站在門檻上,拍拍手大聲說道:「各位鄉親父老,今個是我們掌柜大喜的日子。掌柜說了,凡是來五穀齋和五州齋買任何東西,不限數量,一概九折。原本十文錢的米,現在只需要九文錢,天黑打烊前都作數,大家可盡數前去。」
站著的眾人沸騰了,不限數量。他們可以把一年吃得米都買來,反正放在米缸中也不會壞。還有那五州齋,稀奇古怪的玩意從來沒斷過。價錢那般高,如今省去十分之一,這得省多少錢。不趁此時去嘗嘗鮮,錯過了還不知下次是什麼時候。
隨著迎親隊伍走遠的,正是圍在四合院門口人群。沈家和李家頓在原地,他們本想在迎親時趁著人多說道說道。
尤其是李家,李族長站在門口:「娘,常逸之那般有錢。這會咱們要是不說清楚,日後再來找芸娘時,她就是隨意打發咱們,也沒人會說她一句不對。」
李老太太何嘗沒想到這點,這回她正窩著火:「走,杵在這也不是個事。」
沈老太太由倆兒子扶著,呸了她一口:「想著佔便宜,也不看看這是誰家的媳婦和孫女。」
沈福祥腦海中卻閃現著那全無芥蒂的一笑,他本以為芸娘的夫婿會計較她曾經的過往,或許因此兩人會產生嫌隙。到時芸娘累了,自會回到四合院,他也可以繼續陪著她。
如今希望破滅,他卻是徹底絕望。先前他只覺得這一生都不可能再與芸娘有牽扯,如今這預感坐實。一言不發,他扶著自己的娘往城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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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州城,穆然先去了趟城外大營,而後又往城門處趕去。一來一回耽誤不少功夫,等他到監軍府門口時,就在門房遇到了守在這的夥計。
展開信一看,當即他恢復正常的腳又有些跛:「當真?」
「我家老爺醫術在越京城也小有名氣,有他診出來自然不會差,恭喜穆大人。」
穆然身子足足抖動了一會,小媳婦真的有孕了,他有后了。想起廖兄為他分析的形勢,大越這幾年風調雨順,廖將軍兵精糧足,此戰著實不難打。
「你告訴她,我一定會平安歸來,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