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V章
送走穆家大嫂,離著祭祖還有差不多一個時辰。宜悠乾脆把紅紙和墨汁攤開,而後叫來穆宇。
「你再寫兩幅春聯,貼在咱們老家門上。」
穆然進來時剛好聽到老家兩字,頓時心中說不出的熨帖。小媳婦有多細緻他知道,每日她都得好生梳洗。先前在雲林村時沒條件,可搬到城裡后,她所在之處不論是否富麗堂皇,首先得十分整潔。
因此成親后他格外注意,雖然只有幾日,但衙門中原先那些衙役見到他,都得打趣兩句:衣裳上連一點子汗味都沒,比家中小娘子還要乾淨。
他也不惱,乾淨不是什麼毛病,總之總比髒兮兮的要好。帶小媳婦來這過年,其實他心下有些忐忑。雲嶺村房子就是收拾出個花兒,也沒有縣城裡的好住。
這會聽她說老家,心平氣和沒有一絲抱怨,反倒覺得這是理所當然,他心裡又慢慢升起股契合。此處正是他的老家,以後老家會有小媳婦。
「這邊沒漿糊,我去熬一點。」
宜悠搖搖頭,自箱子中拿出一用布裹好的圓桶。打開上面密閉的瓷蓋,一股獨屬於漿糊的香味傳出:「昨晚不還剩下點,剛才趁你們收拾行禮,我順帶給弄了過來。」
漿糊有了,那眾人也就不用再麻煩。穆宇提起筆,雖然習字不久,但他有這方面天分。一手正楷雖然稍顯稚嫩,但橫平豎直,字跡十分清晰。
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
橫批:北國之春
幾下一副春聯寫好,宜悠與穆然一人一張。走到大門口,看到對面那歪歪扭扭的春聯,兩人頓時對後面跟著的穆宇投去讚許的目光。
雖然貼春聯是開國皇帝親自下的旨意,可大越多數人卻不會寫字。家家戶戶每年要用春聯,只得備上好酒好菜,請那識字的先生來寫兩筆。不計較好壞,就為圖份喜慶。
雲嶺村會寫字的無非就那幾個大戶,李家有人寫得更好,可單他一個也忙不過來。
「這字應該出自穆家長孫之手。」
「哦,還真是個秀才公。」
「打小他就被大伯送到城裡蒙學,兩年下來,認識的字也不少。」
宜悠卻是心裡有數,這孩子應當在九歲左右。六七歲入蒙學,學兩年字還寫這般模樣。當真是,天分不高。
「穆宇好好學,嫂嫂跟你哥手上的骨頭都定了型,再練字也是那軟趴趴的模樣。你學好了,往後咱家春聯全都教給你寫。」
穆宇忙拍著胸脯答應下來,同時他有些納悶,寫字真的有那麼難?為什麼兄嫂都不會,而且長生每次一提筆,不足一盞茶時間便會瞌睡。哎,或許這就是他們說的尺有所短、寸有所長,他的長處便是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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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聯被貼到發黑的木門上,憑空添上一份喜氣。宜悠進屋梳個簡單的髮飾,想了想帶跟銀釵,又換了身乾淨的藍粗布衣裳就出來。
「時辰也差不多,我不認識路,跟著你們往穆家那邊走便是。」
「行,咱們一道去。」
穆然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宜悠卻覺得他可能有點火氣。不管做官不做官,這麼長時間回鄉一次,老家總得找個人來照應一番。而如今穆家雖然來人,可那人分明是來探底的,言行舉止間怎麼都讓人生厭。
雲嶺村比雲林村要大一些,村東頭住著李家,村西則是穆家居住之地。大越沒有像前朝那般設里正,一應雜事全由縣衙來管,所以兩家族長就是村裡的頭。
宜悠默默回憶著來之前穆然給她惡補的穆家常識,想著來時的路,她家院子在最角上,出了這條衚衕便是李家的聚集地。
剛這樣想著,轉過頭,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向她看來:「芸娘。」
宜悠有些糊塗,穆然先她一步微微欠身:「李老夫人。」
而後他站直:「宜悠,這便是李家族長的娘親,娘便是她的親閨女。
哦——
原來如此,宜悠知道她與李氏長得有些像,也無外乎會被被人認出來。原來這位便是她的姥姥,從小到大別人初三回娘家,娘從沒回去過,李家那邊也從來都是不聞不問。
前世她進知州府後,李家倒是來人找過。可她就是再糊塗心裡也向著李氏,故而對那些人全無好感,直接命小廝把他們攆走了事。是以前世今生,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姥姥。
「外邊天冷,您還是快些進去吧。」
李老太太背著手:「無妨,我就是想來看看外孫女。」
宜悠以為自己拒絕的意思已經夠明顯,因為她已經表現的如一個路人般客氣。可她萬萬沒想到,這人竟然直接戳破。
抬頭看向老太太,她身形很瘦削,身上隱隱能看出李氏的影子,應該是親母女不假。可不同於李氏整日掛在臉上的笑,她頭髮一絲不苟的抿在後面,眼角耷拉下來,薄唇抿緊更是顯得整個人刻薄。
「我與您實在不想熟,如今穆家就要祭祖,時辰卻是耽誤不得,恕我不奉陪。」
宜悠打量她的時候,李老太太也在打量著面前的新婦。她生得比芸娘還好看,全身上下皮膚青蔥水嫩,一看日子就不錯。雖然她頭上那支銀釵看似不怎麼樣,可她卻能瞅出來,那是她從未見過的樣式。這種新樣式的銀釵,有時候可比金釵還要貴。
是個受寵的,女兒本就該幫著娘家。這些年芸娘從未回來看她一眼,聽說她如今又出息到不行,既然如此也該多回來看看。
念頭雖雜,但在老太太腦海中閃過也只是一瞬間。在宜悠轉身前,她往前進一步,眼含淚花:「芸娘這麼多年也不回來,你要是回去見到她,就讓她回雲嶺村李家瞅一眼,老婆子和她弟弟都一直在等著她。」
老太太老淚縱橫,若這幅模樣換做旁人,宜悠定會憐憫不已。可面前的人卻不是別人,在薛家之事被戳開后,李氏向她講述了當年李家的所作所為。小時候不管不問任她自生自滅,等長到及笄的年紀,連個正兒八經的及笄禮都沒,李家就迫不及待的想將她賣出去。
當時李氏是這樣說的:「薛家送了好幾袋子米,還有兩匹布。或許二丫看不上這些,但在十年前,那時候雲州還沒現在這樣風調雨順,這些東西價不少錢。李家當時就同意了,打算昧下聘禮,迷暈我送上小轎。還好我走運,送衣裳的時候聽到娘說這些,當即我就摔碎了個碗,指著自己脖子說,要敢把我賣了,我就當場鬧了薛家然後自殺。」
當時她聽得驚心動魄,事後再想想,究竟是何等絕望,李氏才會有如此大膽的主意。
而後李氏出嫁,沈家也曾出過聘禮,可這家人還是讓其凈身出戶。當年初初降生時,李氏不過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嬰兒,龍死鳳生又與她何干!
若是錯,也只能怪李家未曾保好胎,沒有請最好的郎中來儘力保住哥兒一條命。
「哎,年輕氣盛,當年我也有錯。總歸是我的閨女,就讓我臨死前再看她一眼吧。」
這會李家也有不少人出來,看到宜悠紛紛上前勸說。大概意思是,老人都這般請了,若李氏還不來,那著實是大不孝。宜悠站在穆然身旁,越想越不對頭。
這些人眼中的貪婪太過清晰,先前三十多年不聞不問,如今見人飛黃騰達便要撲上來吸血,天下間哪有如此便宜的事!
「娘告訴過我,當年李家早已與她斷絕關係。老夫人曾親自剪下她一綹頭髮,說當她還了生恩。而後逼著她寫下切結書就,言明日後再與李家毫無瓜葛。」
李老太太抿緊薄唇:「她是我生的,除非死,這母女親情斷不了。」
宜悠從未見過這種老人,像沈家那位頂多胡攪蠻纏點,而這位卻完全想一出是一出,所有人都得配合她,不然就是大不孝。
天下哪有那麼便宜的事,就是當了皇帝也不能真這麼自在!
「依我看這天下間,沒有什麼是斬不斷的。要真說斬不斷的,那還有一樣,便是自己的慾望。人到死都念著一些東西,這會我娘住在縣城四合院里,有奴僕照顧、有銀錢花用,這樣的日子誰不羨慕。穆大哥,我看有人忙不迭的想去當老封君。」
「當閨女的孝敬娘,這是天經地義!」
「你也知道是當閨女的,不當閨女的憑什麼要孝敬。老夫人捫心自問,你究竟有沒有一天,把我娘當成親閨女來疼?怕是想要把她賣到薛家換兩件新衣裳的時候,你才那她當親閨女吧?」
穆然給她順順氣:「別理會就事,時辰快到了,咱們也該往穆家走。」
沒等李老太太說話,穆然便拉著宜悠繼續往前走。穆宇跟在後面,雖然他聽不懂大人們之間這些機鋒,但他還是很聰明的什麼都沒問。
穿過衚衕便到了穆家地片,宜悠也徹底熄了怒氣:「要不是他們湊上來,我都要忘到天邊兒去。長這麼大,這還是我第一回見自己親姥姥。哦,她也算不上什麼姥姥。」
「別多想了,繼續忘了就是。」
宜悠點點頭,她自不會將這等糟心事告知李氏。要是放在先前,她還有心思去跟李家好生周旋,可經歷知州府的事,尤其是當她看到廖將軍直接包圍府衙搜查時,她也開始反思:
明明有絕對碾壓的實力,為何要一再忍耐,平白無故給自己找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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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在一個村,沒多久就到了穆家祖宅。與沈家人丁興旺不同,穆家人並不多,可這家盤踞在雲縣多年,擁有田產無數。
故而穆家祖宅修得也極為氣派,四近的宅子雕樑畫棟。一層有一層的精緻,穆然曾經說過,穆家祖宅並不是一朝建成,而是自大越開國到如今一年年累積,歷任三屆族長修繕。
「今年大門已經修好,後面那些,你往遠處瞧瞧應該能看見,那些地方得等明年開春再動。」
宜悠退後半步跟著,一點點記在腦海里。前世離開雲林村時她才十五,壓根就不懂什麼。這幾天聽穆然說話,她才覺出來,穆家比沈家強的不是一半點。
原先她嚇唬下春媽媽,便能找到書房鑰匙直接闖入沈家書房,在穆家此事怕是不可能。
「然哥兒來了,還有沈家姑娘,來快進來,喝杯熱茶。你們來得真巧,族長馬上就要開祠堂。」
穆然皺眉:「這是二嫂,大嫂應該在準備祭祖之物。」
宜悠瞅了瞅,果然跟穆宇說的一樣:大嫂胖二嫂瘦,三嫂鬧哄四嫂面。眼神順著往後看去,那忙不迭指揮院中一干人的,應該就是三嫂,而跟在後面老實幹活的,應該是四嫂。穆然排老五、穆宇排老六。
「二嫂當真是客氣,看來今個兒我回來,是能享受到做姑娘的待遇。」
二嫂愣在那:「遠來是客,然哥兒,你說是不是?」
「客不客的這還真不好說,我去問問大哥,若真沒什麼事,我便與宜悠歇下。」說完穆然一步上前,攔住一綢衫中年男子:「大哥,二嫂說我們遠來是客。如今族中這般忙碌,我便找個清靜的地方先呆著?」
穆家老大,正是現任族長之長子,只要他不突然死亡,熬到歲數便是鐵板釘釘的下任族長。
作為族長他自小受的教育自然與旁人不同,雖然清楚族中打算,但他還是忍不住暗罵二弟妹一聲蠢貨。下馬威,也是你一小小婦人可以使出來?畫虎不成反類犬,有了防備然哥兒還能那般容易上套?
「一家人哪用說那些客氣話,對了,二叔和二嬸的牌位爹已經命人新做,如今這會應該擺在了祠堂上。」
宜悠跟在後面:「夫君,我們先去拜一拜爹娘。」
「恩,自然。」
先前她低著頭存在感不強,這會露出來,正巧被沈老大看個正著。瞧著那出水芙蓉般的面龐,他直接愣在了那。先前怎麼沒覺得沈家四丫這般美,穆然這小子當著是艷福不淺。
「大哥,既然沒事那我們先過去。」
直到兩人走開,宜悠還能感覺到那熾熱的眼神。她有點後悔,方才該盤個老點的髮髻,打扮老成點就不會這般。搖搖穆然的衣袖,她抓兩下頭髮,劉海下來,然後沖他笑笑。
穆然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劉海擋住半邊臉,自然不再那麼出眾。她這般想雖然無錯,可那劉海擋住額頭,更顯得一張巴掌大的臉小巧。他平常看習慣了,都覺得這般更好看,這主意真是糟糕。
「弄上去,披頭散髮的見爹娘可不好。」
手指拂過面頰,抓起髮絲,輕巧的纏在髮髻上。摸著手中柔軟的烏髮,穆然上了癮般,久久不曾放開。
宜悠感覺到周圍來往眾人越發不對勁的眼神,忙邊上退一步:「這裡是穆家。」
穆然這才鬆開,心裡卻是在不停回味那異樣的舒坦。還沒等想到什麼,前面突然傳來小孩子的爭吵。
清脆的童聲說道:「真的,新嫂嫂是那黑山老妖變的,聽說她特別可怕,一雙手能扣出小孩子的眼珠。」
「手指甲長的是白骨精。」這是個扎衝天髻的小丫頭。
「這倆都夠可怕的,聽說長生也愛隨便打人,他們兩姐弟真的都好可怕。」
五六個小蘿蔔頭齊齊發抖,穆然臉徹底黑下來,宜悠卻忍不住想笑。湊上前她問道:「你們聽誰說的,新嫂嫂是白骨精?」
「我在雲林村看到的,春生的臉都被她劃成那樣,她的指甲肯定很長。」
「對,還打小孩子,肯定是壞人。」
「咦,你是誰?」小胖子覺除了不對勁:「這麼好看,你一定是新嫂嫂。對,白骨精會變形,變成美人把人吸干,快跑不要被她抓到。」
一波小蘿蔔頭驚慌失措的做鳥獸散,宜悠攤開手,頗為有些無奈,樹欲靜而風不止。
「春生那孩子,當真是不讓人省心。穆大哥,咱們先去拜爹娘,他們說兩句便說去,我並不介意。」
「等會我去跟族長說道說道,都那麼大的孩子,再過幾年也該娶媳婦,總不能信口開河。」
「嗨,你是跟他們一般計較做什麼?」
初聽到時宜悠確實有些難受,不過聽到是春生的主意,她的注意力已經全部轉移。這顆毒瘤越來越成氣候,多大的人利用起一幫小孩子還不手軟。
不讓他知道花兒為什麼這樣紅,她就不叫沈宜悠。
「先進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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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祠堂位於房屋的最中心,其風水甚至比正房還要好。宜悠走進去,立刻被肅穆的氛圍所感染。
偌大的祠堂長五丈長、寬三丈、高兩丈,前左右三道牆壁上密密麻麻的擺滿了成年男子上臂般長短粗細的牌位,白燭跳躍,如一縷縷躍動的魂魄。
「今年祠堂剛翻修,前面是族長一支,我爹應該在左邊。」
穆然領著宜悠走在最前面,左側果然看到了擺在一處的一雙牌位。拉過墊子,宜悠拉著穆宇,跟在他身後跪下去。
「爹、娘,我帶媳婦來看你們了。」
話音剛落,上面傳來輕聲響動,原本好好的牌位摔在地上,在穆然跟前碎成兩半。
宜悠背上一下起了身冷汗,被尹氏誣陷送唐三彩下砒霜時,她也從未曾像如今這樣害怕。
死者為大,這是先人牌位,還是穆然最重視的兩位長輩。好端端的放在那,就在她拜下去的時候突然掉下來,還碎成兩半,還有什麼比這更嚴重的事!
「穆大哥。」
她喊一聲,穆然愣在那,死死的盯著牌位並不作聲。
「夫君?」
穆然終於有了回應,看看他,彎下腰撿起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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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這是怎麼了。是二叔和二嬸,他們的牌位掉下來還碎了,天哪,快點來人,這可怎麼辦?」
如此高的嗓門,除了穆家三媳婦外再無她人。宜悠木獃獃的站在那,腦子中嗡嗡響,感覺僅僅過了一瞬間,穆家所有的人便都聚集在這家周圍。
「肅靜!」
拐杖點地的聲音響起,威嚴的老夫人走進來,她便是現任穆家族長夫人。與沈家和李家不同,穆家老太爺十分長壽,都已經六十的人還精神矍鑠,牢牢把持族中大權,等得年過不惑的穆家長子頭頂都禿一半。
夫婿是族長,兒子是下一任族長,穆老夫人底氣足的很。此刻她穿著一身深紫色對襟的綢緞衫,手握一支龍頭拐杖,走到兩人跟前。審視的望了眼宜悠,她便看向穆然。
「老五,這是天譴!」
老邁的聲音中透出一股嚴厲,宜悠聽著雙腿打起了顫。
這幾日著實太過幸福,她早就懷疑,自己前世毫不猶豫的拋棄穆大哥,如今怎麼配再次得到他的全心對待。如今他天上的爹娘看不下去,以此喻示著自己的不滿。
不然有什麼能解釋,兩尺寬的供桌上,別的牌位穩穩噹噹,只單單這兩個掉下來。
一定是的!她都能帶著記憶重生,說明老天爺冥冥中看著這一切。
「穆大哥。」
穆然依舊未曾做聲,他盯著手中牌位,眉頭皺得越來越緊。在她又要張口時,他甚至伸出左手,使了個打住的動作。
周圍穆家人見此,忙嘰嘰喳喳的議論起來:「聽說這媳婦是白骨精變得。」
此言立刻得到廣大夫人的認可:「肯定是,狠下心傷得弟弟那樣。再說除了妖怪,哪個女人能長成這幅模樣。這些年滿雲州,我都沒見過誰家大姑娘小媳婦有她三分顏色。」
「你不知道方才她與李家老夫人說話,五十多的老太太那般乞求,她卻完全沒一點晚輩的自覺,出言諷刺。」
開始還是小聲說,後來說的人多后,眾人也沒了顧忌。宜悠滿腦袋,全都是嗡嗡嗡的響聲。到最後她腦海中只留一句話:天譴來了。
「肅靜!」龍頭拐杖再次點地,穆老夫人走到穆然跟前:「然哥兒,你爹娘不答應這門親事。咱們穆家雖說不上是什麼富貴人家,但娶媳婦也得不能這般。」
穆然盯著牌位,若有似無的點點頭。
「你能理解便好,如今還沒過族譜,事情也簡單。至於沈姑娘,穆家會給她合理的賠償。」
穆老二媳婦站出來:「娘,這等妖孽不燒掉也算好,憑啥對她那般客氣。」
「你給我閉嘴。」老夫人陰著臉,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這般美人她一個老婆子看著都心動,要是壓得太狠,穆然不還得反彈。
因著當年下葬之事,兩兄弟本就與穆家不親。年穆家不缺地不缺銀錢,缺的就是這麼個官身。她也沒指望然哥兒一心想著穆家,她只要互利互惠。穆家出銀錢,然哥兒為穆家辦一些事。這樣次數多了,他對這個家有了依賴,自然會自行為他們考慮。
「靈異之事純屬無稽之談,我穆家不能草菅人命。不過如今穆家祠堂沈姑娘卻是呆不得,還請前去客房歇息。」
宜悠清醒過來,就見穆家兒媳婦和三媳婦站在她跟前,伸出手臂打算強行把她架出去。
「我不是妖孽,穆大哥。」
穆然撓撓頭,絲毫不理會她,宜悠急得眼淚都險些掉下來。眼看她就要被強行帶出去,一隻小手突然抓住了她的衣袖,打倒她腰的小小身影擋在她面前:「你們不許碰我嫂嫂,嫂嫂才不是妖怪。你們看我嫂嫂好,全都嫉妒她,你們是壞人!」
是穆宇!
這時候唯一一個站出來的竟然是他!宜悠心中百感交集,這輩子她是抱著目的接觸這孩子,她不想承受心中那濃的化不開的愧疚。可慢慢的,她也生出了絲真心。雖然有真心,可她心中還是一母同胞的長生跟近些。
沒想到這孩子卻真的把她放在了心上,在這麼多大人面前,穆然都沒動,他卻義無反顧的站出來。
「老六,你還小,這是大人們的事,你莫要管。」
「小又怎麼了?甘羅十二為秦國宰相,曹沖六歲可稱象,我知道的一點都不比你們少。除了我哥外,嫂嫂是唯一對我好的人,你們不能往她身上潑髒水。」
宜悠眼淚直接掉下來,隨手抹一把,她笑著看向穆宇:「你是我弟弟,我當然得對你好。」
從今天起,穆宇就是她親弟弟。她沒法不疼長生,所以她會有兩個弟弟。
「嫂嫂,你不用怕。哥,你別發愣了,快點說話。」
穆宇連著搖晃穆然,穆家眾人卻不幹。有些尖酸之人,甚至開始說宜悠與小叔子不乾不淨,連八歲的孩子都不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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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宜悠也冷靜下來,便是天譴又如何?手上有決定權的是穆然,她為何要在這聽穆家人指手畫腳。當即她抹乾淚,站在那氣勢全開:「原來穆家人腦子裡都是這些東西。大嫂兒子八歲,房裡還有個丫鬟照看?你不怕他一個八歲的孩子,對小丫鬟行不軌之事,或者被小丫鬟引誘?」
「沒有的事,大哥兒才不會這般。」
「有沒有可不是一張嘴能說出來的,你家哥兒是,穆宇也是!」
穆家人啞口無言,還能說什麼?誰家沒個八歲孩子,要是今日承認了,日後還指不定受多少指摘。
「今日牌位之事我確實無話可說。」
穆家二嫂諷刺一笑:「既然無話可說,那便請離開穆家祠堂。」
「不過你們也莫要著急,我與穆大哥親事乃鐵先生合算。穆家怕是並無陰陽先生,不若趁著時辰還早,請鐵先生來一趟。畢竟事關宗祠,出不得任何差錯。」
邊說著她仔細觀察著眾人神色,多數人陷入沉思,只有一人,她在慢慢的往後退去,臉色很不好看。
宜悠很容易認出來,這便是從開始到現在,從未曾張口的穆老四媳婦。
「四嫂,你說是不是?」
「啊!」
婦人如收到大驚嚇般,一下跳起來:「我……我不知道,一切還得問大嫂。對,就問大嫂。」
宜悠只是憑著自己的只覺,她怎麼都沒想到,竟然釣到一隻大魚。這種惴惴不安的模樣,就是讓個孩子來,也能輕易有古怪。
「大家都說說,四嫂你先說。」
婦人臉色慘白,搖著頭雙唇如蚌殼兒般閉著,竟是絲毫沒有再開口的念頭。
與穆然對峙的老夫人第三次戳響拐杖:「沈姑娘,莫說你還未入祠堂,便是入了,穆家祠堂列祖列宗在上,也沒你說話的地兒。」
宜悠已經跨過心中那道坎兒,再看到她卻是絲毫不畏懼:「哦,老夫人說話我自是知道,可我與大嫂他們平輩。先開始說話的,可是眾位嫂子。」
兩人在眼神在空中交匯,即便重生一會,宜悠哪是六十多的穆老太太對手。自知有些撐不住,她卻挺直了腰桿,餘光看向穆然。
這會她已經有數,若穆然真要動怒,怕是一開始他便會對她說些什麼。如此長時間的沉默,他不回應任何人,應該是在合計著什麼。雖然不確定,但宜悠只覺卻是這般。
她深信:成親這段時日他的耐心和回護並不是作假,他對她的情誼那般真切,不可能在這一刻全數打碎。
想到這她信心陡增,回憶著章氏和尹氏那般大家出身的模樣,她挺直腰板,臉上掛著笑意。
最終穆老夫人漸漸敗下陣來:「你們倆杵在這幹嘛,把老六和沈姑娘請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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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上來的不只是穆家兩位媳婦,還有兩個壯士的老婆子。穆宇見兄長翻來覆去看那牌位,就是不給點回應,急得直跺腳。
就在老婆子手接觸到宜悠之前,穆然突然抬起頭來:「慢著。」
宜悠眼前一亮,穆大哥回來了。方才瞥向她的那眼神,帶著十足的愧疚,那是她熟識的穆大哥。
穆然舉著牌位:「大伯母,你說這是天譴?」
而後他看向穆家所有人:「你們也都覺得,這是天譴?」
眾人齊刷刷的點頭,牌位掉下來,不是天譴是什麼。一直未曾出聲的沈家族長頗為沉痛:「哎,我著實對不起二弟,沒能看好他的牌位。」
「都確定是天譴吧?」
見眾人再點頭,穆然一躍而起,直接將那供桌掀翻在地。
「老天爺手還真巧,特地在咱們穆家祠堂的供桌上動手腳。看這木匠機關做得挺巧,連我都差點被騙過去。」
宜悠走上前,見那供桌上凸出來一塊,而牆上則連接著另一道機關。只要牆那邊的人操縱著機關往上一頂,那麼高的牌位可不是得掉下來。
「那牌位怎麼會碎。」
穆然將牌位插在一處:「本來底座和上面的木牌就是分開的,然後再用膠粘起來,塞上個鉚釘。你瞅瞅這膠,中午咱們才剛用過。」
「是漿糊!」
穆宇確定的聲音傳來,宜悠彷彿覺得一股漿糊味傳到她的鼻尖。看看下面那與黏膠顏色別無二致的漿糊,她也放下心來。不是真的就好,她以後會好好對穆然和穆宇。
而後她便有些無奈,穆家人就對她這般不滿,大過年的弄出這一遭,也不覺得晦氣。
將兩尊牌位插好,她直接跪下去:「爹、娘,都是媳婦帶累你們受此遭災禍,大過年的,你們在底下也不得安生。」
穆然拉她起來:「這事怪不得你,是穆家自己有鬼。大伯,從剛才開始就沒見著我四哥,難不成他當老天爺爺去了?」
一直哆嗦的穆老四媳婦普通一聲蹲下:「不是我,老五,是他們逼你哥。你哥沒本事,只能給他們打下手。」
穆老夫人拐杖敲到她腦袋上:「孬種,敢做不敢當。」
穆然抓住她拐棍:「大伯母不必如此,畢竟我也在穆家呆過不少年,四哥他做不出這樣的事。讓我想想,主意是二哥出的,他向來腦子活泛,然後三哥在邊上敲邊鼓。牌位是大哥找人做的,他人脈廣,這事要成了,我下一任媳婦肯定就是大嫂娘家妹妹。你們仨都忙,然後也就找了隱形人般的四哥,專門在隔壁操控著這機關。」
穆家無人反駁,最後還是穆族長開口:「沈家出了那些事,我們是在擔心你……」
「大伯的意思我明白,只是沈家的事與宜悠何干。她既然已經嫁給我,我就合該護著她。說來這些年穆家事也不少,今個兒趁著驚動了我爹娘,咱們就坐在祠堂里好好說道說道。」
「老五……」
「好好說的話,也省的我去雲州請廖監軍,徹底幫你們驅鬼,大伯你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