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V章
穆然利落的跳下馬,走到馬車邊上,撩起帘子望著裡面熟睡的小媳婦。
「宜……」巧姐剛想出聲,他忙將十指豎在唇邊:「噓,小點聲。」
「哦?哦!」
巧姐笑得滿是曖昧,掀開一點縫最後一個下車。穆然坐在馬車沿兒上,輕聲的朝人道別,而後趕著馬車往前走去。
這會的雪雖然還沒化,但已經在道路上結了厚厚的一層冰。木轅碾在上面,留下兩道顏色較深的車轍。馬蹄噠噠響,一路走到永平坊。
「唔。」
宜悠醒來時,就已經被人抱在懷裡。聞到穆然熟悉的味道,她並未多做懷疑,而是安心的躺下去。
「馬上進屋,你別下來。」
「啊?」
她這才一驚,一股冷風吹過,房門前低矮的架子映入眼帘,牆上掛著還沒拆下來的喜字,這正是她新婚的四合院。
「他們人呢?」
「都已回府,看你睡得熟,沒人吵醒你。」
宜悠頗有些不好意思,昨晚她清點年禮一直到很晚才歇下,今早又起個大早,算起來統共睡了不到兩個時辰。所以一上馬車屁股落到實處,瞌睡蟲就湧上來,聽著章氏他們寒暄,她也不由自主的睡了過去。
坐在炕上,她就著穆然倒過來的熱水胡亂抹把臉,而後四仰八叉的躺下去。
穆然也跟著爬上來,將她摟在懷裡,一點點拆著她頭上的小金花鈿。烏髮垂下來,他五指分散穿過順好,而後給她捋在胸前。
「今個兒好險,我連拆頭髮的力氣都沒了。」
穆然將髮釵放在一旁的炕桌上:「剛才在知州府,看你跟主簿夫人吵得中氣十足,我還真當你一點事都沒。」
「什麼中氣十足,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往我頭上潑髒水。我要再不說話,她真當我夫君是窩囊的。」
「哦?」
宜悠咕嚕一下翻過來,對著手指:「當然也不止是為你,因為我實在氣不過。你也知道,我這性子就是躁,從不肯多忍耐一點兒。」
說完她低下頭,暴躁的性子可不算什麼好事。之所以敢說出來,是因為她明白,兩人以後要過一輩子,現在忍著固然能蜜裡調油,但往後那麼多年她該怎麼辦?
讓她裝一輩子,她才真裝不下去。
「這是怎麼了?」
穆然疑惑的聲音傳來,她忙小心的抬起頭:「穆大哥當真不會厭惡?」
穆然一愣,而後他著實哭笑不得:「寶貝兒你著實太過小心,你是不知,軍中那些糙爺們平日脾氣簡直比火藥還要猛。尤其是廖將軍,他……」
「他怎麼?」
穆然從不多評判上峰,這是他多年從軍養成的經驗。不過低頭望著趴在他懷裡的小媳婦,一雙杏眼中瞳仁黢黑黢黑的,圓溜溜像貓兒般的望著他,直勾得他一顆心丟了魂兒。
「告訴你也無妨,廖將軍性子最是火爆。若是外出征戰集合時延誤一步,他都要拖下去打十軍棍。」
「原來如此,不過軍法如山,這樣才好。」
「恩,那是自然。」
宜悠擺弄著發梢:「我看可不是所有當官的都像廖將軍那樣剛正無私,今天這麼得罪陳德仁,往後咱們得小心點。說起來此事大多還是因我而起,帶累夫君了。」
穆然拇指撫摸過她的唇,撫平那處凸起:「一家人說什麼兩家話,再說這事本與你無太大關心,怪就怪廖將軍不姓陳。」
宜悠樂了:「皇帝也不姓陳,陳家怎麼不去怪?」
「他們不敢,行了寶貝也別瞎想。天色不早,為夫燉的那隻乳鴿應該也夠了火候。」
「什麼乳鴿?」
「乳鴿湯,聽鐵先生說此物最是美味。」
「哦,鴿子哪裡來的?」
穆然指指天上:「縣衙送信的信鴿,總有幾隻不馴服。總不能留著他們費糧食,為夫只能盡量為縣丞大人分憂。」
宜悠瞅瞅他背後,沒長出尾巴,怎麼會變得這般……好吧,油嘴滑舌點,也不是什麼壞事。
「留著點,日後送信還得用。」
「夫人放心,為夫有數。」
穆然拍拍胸脯,將右頰湊過去:「今日鬍鬚刮的很乾凈,夫人你瞧瞧,一根都無是吧?」
宜悠當然知道,望著他期待的眼神,她下自己手心,而後摁在他臉上:「獎勵你的,好好燉湯,不要放太多鹽巴。」
穆然一愣,望著她無奈的搖搖頭。剛想伸過去再索取一記,小媳婦已經滾到炕裡邊,將自己裹在被子里閉上眼。
「我眯一會兒,夫君做好飯再喚我。」
「恩,你好生歇息。」
宜悠一哆嗦,她總覺得這話意思不單純。不會是她想得那樣吧?應該不會,畢竟他也不是鐵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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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雖然黑天早,但院中雪並未化。稍微有點光透過雪地反射,都能多顯出一層光亮。
穆宇興沖沖的跑回來,拿著兩張大字給她:「嫂嫂,我寫的,你瞧瞧好不好?」
宜悠接過來瞅瞅,是千字文。她並未看過多少書本,如今穆宇寫得字,有半數她已經不認識。
「誰叫你的?」
「我自己描的,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念。」
「嫂嫂也不知道,等過幾天你就去官學,到時學好了回來教我和你哥哥可好?」
「好。」
穆然自外面進來,手中蹲著一盅乳鴿湯。湯盅打開,獨屬於乳鴿的細膩香氣迅速傳遍房內的每一個角落,他直接將湯放在離宜悠近的一側。
「這些也足夠咱們用一頓,穆宇,把碗拿來。」
她這邊分著,穆然卻是將一隻只鴿子蛋在桌上搗碎,掀起其中一點,順著捋下來,如蘋果皮般連貫的蛋殼剝落,露出裡面雪白嫩滑的蛋清。蛋清入湯,就像兩隻白玉糰子鑲在裡面,看得人都不忍去下手。
宜悠舀一口湯,含在嘴裡享受的眯眯眼:「火候剛好,端陽幹得不錯,你也多吃點肉。」
穆然坐在一旁臉色稍稍有些發冷,宜悠會意,拿起湯勺,往他那邊轉一圈落在自己碗里。
「咳。」
「穆大哥這是怎麼?」
「沒什麼。」穆然摸摸喉結,暗自控制住自己那抬頭的嫉妒之心。等過會,天黑了他總能找回來。
宜悠本能的覺得危險,忙舀起一勺湯:「你也多喝一點,從明日起十來天,咱們怕是用不了這麼好。」
說到這穆然臉色卻是徹底陰下來,二十三是小年,怎麼都該回鄉下祭祖。而後一直在年初三宜悠回娘家,他們怕是都得住在雲嶺村。雖然他再三保證過穆家不成威脅,但那些人究竟會做出些什麼事,他也不怎麼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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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頓飯就在沉默中吃完,趕在宵禁之前,縣衙的小廝來了趟,送來一副春聯還兩張「福」字。
春聯興起於幾百年前,原本也就是個地方習俗。偏生大越開國皇帝極為喜愛此物,定都越京后的第一年,他下旨令所有人都拿紅紙寫字貼在門上過年。甚至他還微服私訪,親自給不會寫字的人書寫春聯。
幾十年世事變遷,這會大越已經是家家戶戶過年貼春聯。因著有此物,原本大字不是一個的鄉野粗鄙漢子和婦人,這會怎麼都能認倆字。宜悠原先沒太注意這些,忙到現在她才發現自己險些忘了此事。
「這是大人回府後親自寫的,這會墨才幹,頭一個就送到縣尉大人府上。」
宜悠賞了他幾個銅錢,收起來后忙吩咐穆宇:「只寫一副春聯就行。」
「嫂嫂,我多寫點給長生他們送去。」
宜悠一拍腦門,她竟是把這給忘了:「行。」
進了廚房,穆然將粘更碎的粘米面子放在鍋里,端陽添著柴,不多時一鍋漿糊就打了出來。趁著沒晾乾,她用筷子攪合著,隨著穆然來到房門外。
四合院的門並不大,比劃一下春聯還稍微有些寬。她小心的摺疊下,然後沿著線用剪子給箭好。兩邊對著剪后,穆然伸長手比劃下,而後開始塗漿糊。
宜悠就站在邊上,幫他遞著漿糊。厚厚的一層漿糊刷在牆上,她退遠了看去。
「往上點。」
「再往下點兒。」
「不對、不對,穆大哥停下,咱們貼反了。」
夫妻倆腦袋湊在一處,念著那副春聯:「新年納餘慶,嘉節號長春。」
「該哪句在前面?」
倆人都沒讀過幾本書,甚至連「嘉」字都不認識,一時間他們犯了愁。最後還是穆宇出來:「嫂嫂念的沒錯,應該是新年在前面,過年么,當然年最大。」
上聯貼於左側,下聯居右,宜悠和穆宇退在後面看著,時不時的指點下高低。
「太偏了,得往右。」
「往左,不對穆大哥你騎馬射箭不是很好,怎麼連個貼春聯的準頭都沒。」
穆然臉朝著牆壁,深吸一口氣。他不敢說:他只是覺得小媳婦走過來走過去,眼裡全看著他,一句句說話的感覺很好。從爹娘死後,這些年他還是第一次如此熱鬧的貼春聯,這種感動讓他整顆心都暖洋洋的。
「手生了。」
雖然嘴上如此說著,再貼時他卻沒再出錯。春聯和福字很快都貼好,用桐油刷一新的木門上貼著大紅紙,過年的喜氣兒一下就冒出來。
「還有些面子,咱們再趁著熱乎勁再蒸點年糕,明天順道帶回去。」
「行。」
關上木門點起煤油燈,昏黃的光線下一家人忙活著。宜悠雖然這幾個月不怎麼幹活,但那雙巧手卻是一點都未生疏,沒幾下一隻年糕小刺蝟便出現在她手下。
「對了,穆家有幾個孩子,都喜歡什麼?」
「孩子倒是不少,不過這你不用多想,到時封幾個銅錢做紅包就是。」
宜悠搖搖頭:「他們怎麼都是穆大哥的家人,即便往常對你和穆宇不怎麼親近,年後穆宇就要入官學。這會回去過年,咱們怎麼都不能讓人說出什麼不好。」
事關唯一的親弟弟,穆然也忍不住正色起來。雖然穆宇入官學是十拿九穩的事,可還有一點可能,若是有人瞞過陳縣丞,越過雲州告到更高一層的巡撫處,巡撫大人絕對能直接駁回這一生員。
「那就勞煩你。」
「對我不用那般客氣,這些事對我來說一點都不難。」
說話功夫宜悠又用刀片出一條錦鯉年糕,在鱗片上點幾點紅顏色,尾巴再一彎,錦鯉便活靈活現起來。她說得的確是實話,做這些小東西是她與生俱來的天賦,對她來說這事就跟穆然揮刀劈柴一樣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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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宜悠忙活著,那邊雲林村,沈老太太翹首以待的大孫子春生終於上門。
「奶奶,孫兒好想你。」
程氏跟在後面,想著兒子的計劃,忙上前笑道:「娘,春生一直吆喝著來看你,可官學課業著實太重。這不一放假,他收拾好屋就回來了。」
老太太躺在炕上,雖然還是不良於行,但她臉上和身上還是乾淨的。這幾個月沈福祥把她伺候的很好,洗衣裳做飯燉藥全都一把抓。忍住一身罵,也絕對要伺候的老娘舒舒坦坦。雲林村見過的人,私下裡都說沈家老四這樣,比起二十四孝上那些人也不為過。
「春S……」老太太乾澀的嗓音響起,眼睛直盯著他臉上的傷痕,抬手便朝那邊撫摸去。
「這……」
「奶奶我沒事,我去給你倒水喝。」
春生一走開,程氏眼淚就掉下來:「娘,春生不讓我說,可我心裡實在難受。那孩子心眼實誠,見了他弟弟長生想親近親近。但他現在窮書生一個,有了官家姐夫撐腰的長生哪能看在眼裡。他和二丫姐弟倆,直接就把春生打成那副模樣。」
「什麼?」沈福祥不可置信的聲音傳來,春生遞過水杯。
老太太接過去,一輩子直接扔到沈福祥頭頂上,茶杯大小的烏眼青扣在臉上,一杯滾燙的水順著下巴流進棉襖。沈福祥忙脫下來,這可是閨女送的那件新衣裳,想著明天過小年他才拿出來穿在身上。
「孽……」
沈福祥還是有些不信:「以前二丫和長生常被被四丫繞到坑裡,那麼老實的孩子,怎麼可能做這事。」
想到四丫,程氏有些不想再說下去。事情發展到今天,她也不是沒懷疑過。如果當年她教四丫踏踏實實做人,別去想那些沒邊到沿的東西,會不會她就能活下來?
這個念頭隨著四丫死後,二丫親自送來一份奠儀而越發加重。其實自始至終她都是在利用那個侄女,二丫想明白后討厭她也是應該。雖然因著福海的事她心中有恨,可那天二丫說的因果報應一套卻烙印在她心底。兩家關係已經勢同水火,二丫還給了春生一份好姻緣,這讓她的怒氣消散不少。
雖心有疑惑,可春生卻孤注一擲,並且威脅她要是不幫忙他便自己去做。她勸不動,又擔心兒子,只能費心往下去裝。
「娘。」
春生委屈的聲音傳來,程氏只感覺一陣頭皮發麻。她是在助紂為虐,可這是她親生的兒子,也是她現在活著的唯一一個孩子,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
沒等她開口,老太太劇烈的咳嗽起來。春生眼神晦澀,跟著沈福祥走到房門外。
「四叔,我沒騙你。不過長生是弟弟,我本來不打算告訴奶奶。但是四叔,我就跟你說一句,他這樣下去怕是會走歪路。我挨著點沒關係,要是以後遇到什麼有頭有臉的人家,穆縣尉遮不過來,那時再教可就晚了。」
倒不是沈福祥不相信兒子,而是春生的表情太有欺騙性。嘆口氣,他最終還是答應下來:「四叔給你陪個不是,等進城我跟長生說道說道。」
「這不過年了,長生怎麼也得回家看看你跟奶奶。這裡都是沈家人,有什麼話咱們也好說。」
沈福祥聽著有理,便答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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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如此,春生已打水為由去了雲泉山腳下。臨到年關孩子們都沒事,全都聚在山腳下撿石頭。隨著白石秘方的公開,多數人家做飯時喜歡添上這麼一塊,惜火不說,燒出來的菜還格外香。
「程華。」
春生叫住的人正是程家小胖子,開春時仍的長生一臉血,差點給他頂罪的程家小孫子。
「程華,都過去那麼久,你還這般小肚雞腸。」
春生扔過去一塊大紅紙包的糖,正是宜悠成親時的喜糖。別的孩子存不住,他多要了些一塊沒吃,就想著這時候再用。
喜糖是章氏挑的,以章氏的眼光,太差的東西她絕對看不上。這糖塊全是用最乾淨的白糖熬成,含在口裡甜滋滋的,比一般村裡人家熬的糖稀不知道好吃多少。
甜入心頭,程華也沒那麼氣:「春生,你想幹啥。」
「什麼幹啥不幹啥,好久沒見你了,咱們一塊說會話。」
說完春生團一個雪球,無聲的邀請著。程華低頭瞅瞅糖塊,半大孩子終究抵擋不住美食和玩樂的誘惑,抓起雪球嬉鬧成一團。這會孩子正多,很快分成兩波打起了雪杖。
春生打小就機靈,歷任孩子王的他很快建立起了信譽。而後,他不經意的說出了臉上傷疤的經過。
「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城裡的孩子跟咱們村裡不一樣。長生現在有錢,也是個小少爺,說兩句難聽的我當耳旁風也就過去了。」
雲州孩子最講義氣,尤其是半大男孩。當面天生缺根筋的程華就開始批判長生,春生在一旁適當的解釋一番,適時火上澆油。很快在孩子們口中,一個狼心狗肺貪慕虛榮的長生形象躍然於耳邊。
春生心下歡快,隨意摟起一個小孩肩膀:「哎,長生姐姐可是你小嬸嬸。明天過小年,你得小心點,不然……」
他指指臉上的疤,無奈的搖頭。旁邊圓圓臉的穆家小胖子,想象著那白骨精般的小嬸嬸,簡直是欲哭無淚。小嬸嬸好可怕,他得回家告訴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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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宜悠並不知情,此刻她躺在炕上,望著撲過來的黑影,簡直是欲哭無淚。
「夫君,明個兒還得回去。」
「恩,我知道。」穆然解開一顆扣子,暗自慶幸下午他先一步打理好她的髮髻。
「夫君,青一塊紫一塊的,讓人看見了不好。」
「我會注意。」脫去外袍,他已經沒了耐心。
今日陳德仁看小媳婦那熱辣辣的眼神還印在他心裡,雖然成親已經有些時日,但每當獨自一人時他還是有種深深的不確定感。這麼漂亮、聰明又能幹的小媳婦真的已經屬於他?會不會回到家,他發現那只是黃粱一夢?
他急需要用此來確定,小媳婦是完全屬於他的。
宜悠被他壓在身下,有些摸不著頭腦。往常的穆大哥不是這樣,怎麼今日感覺他格外的危險。百思不得其解,她只能被迫承受著他在她身上掀起的一波波熱浪。
「別,吹滅油燈。」
昏黃的燈光打在小媳婦瑩白如玉的身軀上,穆然眼中起了火。
吹燈?那是什麼意思!燈熄滅了,這一切都會變為漆黑。
「你先吹了燈再說,好不好?」
回應她的是穆然覆上來的唇,宜悠皺緊眉頭,沒到多時她變發現自己已經無力反抗。
燈影晃動,將兩人交纏的身影映在牆上。明月西沉,打更聲傳來,冬季的嚴寒擋不住房內熊熊燃燒的火焰,這是溫暖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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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腰酸背疼的清晨,宜悠望著炕邊的兩桶熱水,沒再給穆然好臉色。
裹著被子,她直接把自己泡在浴桶里。被熱水包裹著,她舒服的打個哈欠,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直到發間傳來一陣扯動,誘人的香味將她喚醒。
低頭浴桶水面上正倒映著穆然的面龐,宜悠臉一紅:「你……怎麼進來都不知道敲門。」
「我敲過。」
「我一向覺淺,你敲了我定能聽到。」
穆然大方承認:「我怕吵醒你,所以敲的聲音很低。你別出來,仔細著涼。」
宜悠將自己沉到浴桶中,對著穆然她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往常她最為李氏所惆悵的小姐脾氣,在他這得到完全包容。不管她心裡多火,他總能如冰水般瞬間讓她冷靜下來。
再看眼前,這男人甚至已經將她喜好的褻衣拿出來,親自給她擦著頭髮。她想,再這樣下去,自己真的要被他給寵壞了。
這樣,她也不由自主的說出來。
「寵壞掉,能有多壞?」
聽出他話中的戲謔,宜悠骨氣腮幫子,而後將眼往上吊:「就像戲文中唱的潑婦般,自己吃香的喝辣的,趕你去吃糠咽菜。」
「吃糠咽菜沒事,只要不趕我出下炕就行。」
「你……」宜悠再次完敗,拿過浴桶邊的芝麻餅,她恨恨的咬一口,將餅想成穆然。
眼前突然閃過一顆大腦袋:「寶貝若是想咬,朝這便是,餅太硬。」
「你臉比餅更硬,上面還有鬍子,咬上去……」
說到半路她臉兒俏紅,一顆心撲通撲通的直跳。這是怎麼了,平常她也不蠢笨,怎麼每次與穆然呆在一處,都會不由自主的處在下風。
「哦,寶貝兒是真想咬我。下面軟,你想咬多久都可以。」
宜悠撲通一下從水中站起來,捏著他下面:「你說這裡?」
穆然心神一顫,單隔著一層布料,他都能感覺那種透到每一個毛孔的舒爽。再往上看,小媳婦赤||條條的站在他面前,這還是他白天第一次真切的看到如玉般的身軀。
「恩,再摸摸。」
宜悠鬆開,飛速的縮回水裡。不行不行,她越來越笨了。這樣下去被穆然吃定了,那不顯得她太無用。
「大白天的想什麼,今早不許吃飯。」
「行,寶貝說得我都聽。」
宜悠將頭埋在水裡,半響她握緊拳頭。不行,她得重振妻綱!
**
一陣鬧騰,走開時已經不早,宜悠還有些擔心,不過穆然的話卻寬慰了她。
「那些人又不是我爹和我娘,你這般緊張做甚。祭祖下午才開始,等我做點飯,你歇息會再去也晚不了。」
宜悠又想起了李氏的教導:「嫁夫從夫,那我聽夫君的。」
穆然很滿意,他多少明白小媳婦的想法,不過是不耐煩跟親戚們周旋。可那又怎麼樣,他娶媳婦是來疼的,孝順爹娘是應該。可如今他正經爹娘已經死了,剩下那堆算哪門子親戚,至於為了他們難為小媳婦?
穿過雲林村邊上再走不遠便是雲嶺村,沃野千里如今已被積雪覆蓋。雪地下是越冬的麥苗。冬天麥蓋三層被,來年枕著棉花睡,看年景明年肯定是個豐收年。
馬車一路直入村裡,路邊幾個孩子,看到車馬過去嘰嘰咕咕說著什麼。
宜悠聽得並不真切,可多少知道「春生」、「長生」、「少爺」等幾個詞。
倒不是她敏感,事關春生她卻不得不想三想。那孩子心眼多,向來是個不肯吃虧的主。
「怎麼了?擔心長生?」
「恩,主簿夫人如今還未曾回來。我想了想,春生能用的也就只有村裡這些人。雖然多數人沒啥壞心思,可流言猛於虎。」
「你且放心,有我在他還翻不起什麼大風浪。」
宜悠跟著他的話點點頭,見穆宇眉頭也皺起,她忙撫摸下:「經歷過知州府那麼些事,還有什麼是能讓我擔憂,你們都把心放回肚子里。」
穆然卻是說起來:「至於知州府,尹氏那邊你不用再擔憂。廖兄雖然性子爽朗,但也是頗有成算之人。怕是這會他已經寫好密函,由八百里加急帶著入越京。廖將軍此人不善權謀,但廖兄幾個生於憂患,什麼污穢之事沒見過,他們也不會那般耿直。」
「什麼?」
宜悠覺得有些不可置信,她對兵卒的印象全來自於穆然。印象中他堂堂正正,即便床||第間那般,他也從來都是直接說出來。
「你怎會這般驚訝?大越武將是說話直,可不代表他們打落牙齒活血吞。這事交給某個文臣,聖上大概會從某個後宮嬪妃處聽來。若是武將那更好辦,金鑾殿上直接吼一嗓子便是。」
宜悠已經能想出來,金甲的將軍大步上前,怒叱尹氏之女蛇蠍心腸。
想到這她唇角的笑意越來越深,穆然將手搭在她肩膀上,瞪一眼對面的弟弟。別一直瞅著他小媳婦,還一臉喜歡到不行的模樣,即便是孩子這樣也不成。
穆宇打個哆嗦,撩起帘子吩咐端陽:「再往左拐,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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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彎八拐,四人終於停在穆家老宅子面前。前世宜悠未曾來此,這輩子她也是第一次見。
真正見到了,她才更是驚嘆。土胚房屋脊上長滿雜草,東邊一間屋頂已經塌陷。逆著光往裡看去,一口灶台盤在那,是做飯的地方。
「這幾天委屈你。」
宜悠盈盈一笑:「我又不是那嬌貴的人,沈家原先的房子你們也知道,跟這個差不多。」
這樣說著她率先走進去,漏風的柴門進去便是土炕。瞧著外面端陽搬下來的兩箱子行禮,她總算明白穆然的用意,這地方不好好收拾壓根就沒法住。
「我來就成。」
宜悠拿起笤帚上了炕,穆然走到門后,拿出一捆發黃的竹竿,靈活的折成三角架搭到房門外。而後他將褥子抱出去晾在上面,天公作美艷陽高照,想必過了晌午,那幾床臟被子應該就能幹乾淨凈。
她這邊也沒閑著,蒙上面罩開始掃灰。初時看著破,可這會她才發現,穆然不愧是穆然,他將東西歸置的井井有條,收拾起來一點都不費勁。沒過半個時辰,屋裡已經是明亮如新。帶來的新被褥放在土炕邊,穆然說等鋪上舊的,再加一層新棉被。
剛盤下腿準備歇息下,門外傳來略顯高亢的聲音。宜悠朝著窗戶往外看去,就見一個微胖的婦人走來。婦人她認識,正是成親那日極力推薦表妹的那人,根據穆宇一道數的那些親戚,這應該是穆家老大媳婦。
「大嫂。」
她起來說話,穆然在門外與端陽一同劈柴,見到她也稍稍點頭。
「然哥兒媳婦就是俊,然哥兒也真是,這樣的媳婦就讓她干這些活。」
雖然嗔怪著,但穆家大媳婦面上笑的卻還是很開心。看來穆然對這媳婦的感情也不是很深,她娘家妹妹還有希望。
「屋裡的事本來就該暫滿干。」
宜悠扯扯身上要多土又多土的藍花粗布棉襖,毫不羞愧的說著。這是來前她與穆然商量好的,穿得破舊點,在村裡也不會顯得太突兀。至於家務也是如此,她總要做一點,讓穆家人挑不出錯來。
「那倒也是,看我還是來晚了一步。這房子怎麼能住人,我們早就騰好了明間,就等你們仨來。哎,這位小哥是?」
「他是端陽,穆宇的伴讀。」
穆家大媳婦臉上笑意更濃,穆然寧肯給花大錢弟弟買伴讀,也不捨得那仨瓜倆棗給他媳婦裁一件新衣裳。她早就聽說,這沈家二丫空有一張臉,性子上張牙舞爪,這樣的女人怎麼會得男人喜歡。
「宇哥兒也長大了,大嫂給你做了新衣裳,等過年的時候你再穿。」
穆宇抖抖身上的衣服:「不勞大嫂,哥哥和嫂嫂已經給我做了新衣裳。」
穆家大媳婦這才看到穆宇身上的灰色棉袍,雖然顏色不起眼,可她還是很容易認出,那是今年最貴的細棉布。這下她心裡更有底,看來新媳婦千方百計想討好小叔子,這小兩口間的關係差到哪個地步,她也算是徹底做到心中有數。
胖婦人自以為她情緒掩飾的很好,可實際上她把什麼都寫在臉上。宜悠頗為無奈,果然最了解穆家人的還是穆然。如今便由著她誤會,讓她一張嘴去說她對穆宇多好,她幹活多多。
一個勤快又照顧夫婿幼弟的新媳婦,本來就已經在道德上佔據制高點。有了這第一印象,往後穆家人當著她的面也不好再說什麼重話。
「看我說忘了,今個過來,是請你們去那邊住。我們家雖然不寬敞,但屋子卻收拾乾淨了。大家擠一擠,也好過個團圓年。」
宜悠站起來,笑得格外靦腆:「夫君多時不曾回來,往常也沒多少空,他甚是想念這處老房子。就這幾天,我們住在這邊,順帶收拾收拾,也算給爹娘留下這份祖產。」
她這幅以夫為天的模樣,讓穆家大媳婦更是確定。看來只要說服穆然,妹妹就能做現成的官夫人。
剛想說什麼,穆然抬起頭皺眉:「時辰不早,待會還要祭祖,我就不多留大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