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只一眼,時瀟就愣了,時家未失火前家境也算殷實,她爹平生又無旁的喜好,就好收藏個字畫扇面子,尤其鍾愛王景卿的畫跟蘇東坡的字,祖上也傳下來不少字畫,最有名的便是王景卿的,山陰陳跡,雪溪乘興,四明狂客,西塞風雨,四幅,都有東坡居士的提詩,被她爹當成傳家之寶藏著。
后家中失火,她們一家三口僥倖逃出來,她爹還要衝進去拿這四幅畫,是她跟娘兩人拚命才攔住。
而這扇面上畫的奇峰峭壁,古松蒼勁,空濛煙靄,正是出自王景卿之手,且背面還有東坡居士的題詩:丑石半蹲山下虎,長松倒卧水中龍。試君眼力看多少,數到雲峰第幾重。這一詩一畫,配上玉竹扇骨,恐千金也難買,也怪不得他爹這般了。
只這般貴重的寶貝,又豈會隨便撿來,時瀟深知她爹的性子,以前她外祖父活著的時候,常嘆說,她爹是個腦袋不開竅的酸儒秀才,從內到外一根筋兒,遇上事兒連拐個彎兒都不會,所以旁人算計他也極容易。
想到此,時瀟忙問:「爹是從何處撿到這把扇子的?」
她爹愛不釋手的盯著扇子,彷彿沒聽見女兒的話一般,時瀟沒轍的喚了一聲:「爹,女兒問您話呢。」她爹才萬般不舍的抬起頭來:「就是書館外的槐樹下,今兒爹走的晚些,出來的時候,旁的先生都走了,沒走幾步就瞧見地上有把扇子。」
時瀟嘆口氣:「爹,這扇子誰不當個寶貝,又豈會輕易遺失,便真疏忽了,那人不定多著急呢,你不該拿回家來的。」
她爹道:「爹也是如此想,在哪兒候了小半個時辰,也不見有人來尋,眼瞅天黑了,怕你著急,這才拿了家來,倒也是爹的造化,今兒夜裡瞧一晚上,明兒去書館再等失主就是了。」
時瀟點點頭,雖覺這事兒有些不對頭,卻也想不出旁的主意來,只得依著他爹,出去給他爹端了灶上溫的飯菜來。
時老爹惦記著扇子,粗略吃了幾口忙又去瞧去了,時瀟搖搖頭,收拾了桌子,知道她爹今兒晚上睡不得了,拿剪子剪了燈花,把油燈小心挪近些,在燈下一邊納鞋底兒,一邊兒瞧著他爹。
有幾年不見她爹這般歡喜了,其實,她爹是個極簡單的人,別管旁人怎麼說,她娘活著的時候從不會說她爹半句,只會瞧著她爹笑,時瀟小時候很是羨慕爹娘的感情,時家不算什麼大宅門,卻也是書香傳家,到了他爹這輩兒上,也過的不差,可他爹就娶了娘一個,即使只生了自己一個女兒,也沒再納妾。
當年不少人勸她爹,不為別的,哪怕為了承繼香火,也得再納一個進門,可他爹硬是沒聽,後來那些人背地裡都說她爹是個絕戶頭,閨女又早早許了人家,時家的家業,不定要落在誰手裡呢,不想最後一把火燒了精光,自己的婚事也退了。
有時候想想,時瀟都覺著,或許真是自己命裡帶煞,不然好好的時家怎麼就敗了,想起明彰母親那些話,手裡的錐子不防頭,扎在了手指頭上,疼的鑽心。
時瀟放下手裡的活計,把手指含在嘴裡,瞧著燈發獃,這一晃都好幾年了,明彰也該回去了吧,知道退了親,他會如何,難過一陣,尋她幾日,然後呢,依著他娘,另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女子,夫妻相攜,或許如今連孩子都生了,美滋滋過他的小日子,哪還會記得自己。
山盟海誓,永遠經不住世事變遷,這便是她的命了,強求不得,忽聽窗外傳來雨聲,不大淅淅瀝瀝的,真似她此刻的心境一般。
第二天,時瀟不放心,收拾了跟著她爹一起去了城南的書館,讓她爹進去教書,自己站在她爹說的大槐樹下等著。
夜裡下了半宿雨,打下了不少槐花,落的滿地都是,她站在滿地的槐花里,穿一件半舊的碎花衣裳,烏黑的發,嫩白的臉,那眉眼兒說不出的動人,把葉小爺都看傻了。
長這麼大,就沒見過這麼好看的丫頭,這也真是應了那句情人眼裡出西施,總之,時瀟在葉馳眼裡,是怎麼看怎麼順眼,任你多傾城的佳人,在葉小爺眼裡,連時瀟的一根兒頭皮都比不上。
所以說,錦城幾個都說他著魔了,別管著不著魔,反正時瀟這副姿態把葉小爺迷得夠嗆,張著嘴,眼睛都直了。
得祿瞧見自家爺那沒出息的樣兒,恨不能扭頭回去算了,這也太丟人了,跟沒見過女人似的,他順著爺的目光左瞧右瞧,也不過一個貧丫頭罷了,至於嗎。
剛想著提醒爺一句,就見那槐樹下的丫頭一眼掃了過來,時瀟等了得有一個時辰,別說人了,連個鬼影子都沒見著,忽想到莫非這是賊贓,偷了來不小心遺失在此處的,卻又搖搖頭,這裡左右前後都是小戶人家,便是賊,哪會來這裡偷盜,便去旁處偷了,不快著出城,溜達來城南做什麼。
越想越覺著蹊蹺,一抬眼卻瞧見那邊兒衚衕口探頭探腦的主僕,一看見葉馳,時瀟心裡轉了轉,忽就明白了幾分。
這人可纏了她幾天了,打從那天在普爺爺的鋪子了遇上他,就一路跟著自己,前幾天那貨郎的挑子,聚福祥的掌柜,估摸都是他整出的事兒。
論說時瀟對葉馳也沒什麼太大的惡感,即使娟姐一再告訴她,這人是京城有名兒紈絝子弟之首,時瀟仍無法把他當成一個十惡不赦的壞人。
時瀟潛意識覺得他跟猥瑣的郭大寶不是一回事兒,卻也不能算好人,尤其這浮浪的性子令人厭煩。
時瀟就不明白,葉小霸王花名在外,就這京城裡的紅顏知己不知凡幾,怎麼會瞧上自己,是一時興起,還是就為著逗個樂子,尋個刺激。
就瞧他那鬼頭鬼腦的樣兒,這扇子也一準是他整出的事兒,想到此,時瀟氣就不打一出來,幾步走了過去,抬手把扇子仍在他懷裡,沒好氣的道:「你要是實在沒事兒干,找個地兒撓牆去,離我家遠著點兒,我沒功夫陪你逗悶子。」
「唉,你這丫頭,怎麼說話呢……」得祿心說,這可真是,把爺的好心都當成了驢肝肺,合著爺費盡心思又出錢又想招兒的,到這丫頭眼裡,都成了吃飽了撐的。
還要說什麼,卻給他家小爺一眼瞪過來,急忙住了嘴,悻悻然往後退了兩步。
雖說給這丫頭沒鼻子沒臉的來了兩句,葉小爺心裡還是挺高興,總算兩人又搭上話了,而且,面對著面,她就在自己跟前,只要自己一伸胳膊就能抱在懷裡,他也真想這麼干,可一瞧見她的眼色,到底忍住了,可手心真是痒痒的難受啊!
一雙眼在她臉上來回瞧了幾遍都沒瞧夠,琢磨回頭尋個畫手畫張畫像啥的,掛自己屋裡,一抬眼就能瞅見的地兒,見不著人的時候,瞅瞅畫像也能解解渴。
時瀟見他一雙眼緊緊盯著自己的臉,不禁惱他輕浮,低頭扭過身子要走。好容易盼著面對面了,葉馳如何捨得放她走,兩步奔過來攔住她的去路,把扇子塞在她懷裡:「這可不是我的物件,你找錯人了。」
時瀟懷疑的道:「真不是你的?」
葉馳睜著眼說瞎話:「嗯,不是,不過我可以陪你在這兒等,沒準是誰掉的,找不著該多著急啊。」
時瀟看了他好一會兒忽淡淡的道:「這王景卿的扇面子可難尋,如今的市價,估摸能值千金了。」
後頭的得祿聽了急忙接過去道:「那可是,我們小爺……」話沒說完就挨了葉馳一腳:「一邊兒去,爺說話兒呢,有你什麼事兒。」
卻已經晚了,時瀟哼了一聲,道:「反正我爹是在這兒撿的,說不準是土地爺掉的也未可知。」
說著把手裡的扇子仍在葉馳腳邊兒上,扭身走了。
葉馳叫了幾聲,頭都沒回,一徑去了,葉馳鬱悶的不行,回過頭瞪著得祿,得祿嚇得縮了縮脖子:「爺,小爺,奴才多嘴了,壞了您的好事,您千萬別生氣,氣壞了身子,奴才可擔待不起,要不爺踹我兩腳解解氣吧。」
幾句話說的葉馳倒不好踹他了:「你小子倒學了個乖,今兒這事兒且記下,下回再若壞爺的事兒,爺也不踹你,割了你那條舌頭下酒,看你還多不多嘴,走了,還愣著做什麼,跟上去。」
還跟啊!得祿小心道:「爺,今兒就算了吧!咱們另想招兒,這事兒急不得……」沒等他說完,葉馳已經走了,得祿沒轍,忙顛顛的跟了過去。
一路跟著時瀟回了井水衚衕,看著時瀟進院關了院門,得祿道:「爺,這可該回去了吧!」誰知道他家小爺發話了:「你過去扒著門縫看看她住哪邊兒屋子,還不快去,等著小爺自己過去不成。」
得祿一琢磨,這要是讓人知道定親王府的小王爺大白天扒人家門縫兒,傳到王爺耳朵里,自己這條小命可就甭要了。
哪敢怠慢,一溜煙的跑了過去,剛趴在門縫上,還沒看清裡頭啥樣兒呢,門忽然開了一扇,得祿愣怔的功夫,一盆髒水兜頭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