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時瀟惦著娟子昨兒的囑咐,今兒本想不出門,可記起治二狗子頭上黃水瘡的葯沒了,張神醫心眼好兒,不禁治好了她爹,還一文錢不要的給大雜院的孩子們瞧了病,這些孩子們大都是餓出來的,便生了瘡,用熬得藥水洗過幾回也差不多好了。
唯有二狗子頭上的黃水瘡厲害些,張神醫說耽擱的時候長了,不大好治,吃了內服的葯,按時用藥水洗,有幾個月卻也能好,只萬萬不能斷葯,自己跟娟子這兒不錯眼的盯著呢,好好一個孩子,真落個癩痢頭,將來可怎麼娶媳婦兒啊。
所以說,怎麼也要去一趟壽仁堂,順便把自己綉好的那幾塊帕子拿出去換幾個錢,給孩子們買甜糕也是好的,這麼想著,便收拾了放在竹籃子里,想了想,又把昨兒燉的豬頭肉撿著囫圇的,用油紙包好,放在籃子底下。
打點妥當,挎著籃子就出門了,出了院門抬頭就看見守在井水衚衕大槐樹下立著兩個人,頭先一個就像昨兒晚半晌兒走錯道的那男的,心裡便多了一分警惕。
若是走差了,沒說第二天還來的,莫非真像娟子說的,是那些沒正事兒乾的紈絝子弟,雖說瞧著不像,可紈絝也沒在腦門子上刻著字兒不是,自己哪兒知道,小心些總不會錯,想著便加快腳步,出了井水衚衕。
走了老遠,往後望望,沒見人跟上來,才放了心,拐了兩個彎奔著壽仁堂去了,得祿眼瞅著那丫頭走沒影兒了,爺都沒動,不禁道:「爺不跟著?」
葉馳白了他一眼:「你沒見這丫頭一個勁兒往後瞄嗎,這是瞧見咱們了,提防著呢,跟的太緊,倒不好。」
得祿聽了,心說,爺這心眼子都用這上了,他們這麼大的兩個人杵在這兒,能看不見嗎,卻瞧爺今兒心情甚好,也便不言語了,甭管怎麼說,爺心情好,比什麼都強。
葉馳等著瞧不見時瀟了,才慢悠悠的撇了馬跟過去,遠遠的跟著,不讓那丫頭瞧見,先時還有些費勁,等到了街上,人來人往的就容易多了,隨便靠在那個攤上一站,誰也發現不了,眼瞅那丫頭進了壽仁堂,葉馳尋了個對面的茶攤子上叫了碗茶坐著等。
一邊兒的得祿瞧著爺跐溜一口,跐溜一口喝著沒什麼滋味兒的大碗茶,覺著真挺不詭異,爺生下來就是小王爺,養的又金貴,吃什麼,用什麼,差一點兒都不成,何曾見爺喝過街邊兒的大碗茶,還喝的這麼起勁兒,那勁頭,得祿都以為是當年的雨前龍井了,不過心裡也著實納悶,爺這麼跟著到底想怎麼著啊。
忽的剛還噙著笑的爺,臉唰一下就黑了下來,一雙眼死死盯著壽仁堂的鋪子,眼底嗖嗖的冒冷光,得祿唬了一跳,急忙順著爺的眼神看過去。
就見那丫頭,正跟鋪子一個穿著長衫的後生說話呢,臉上露出的笑能甜死人,真別說,這丫頭一笑,臉頰邊兒上的梨渦若隱若現,真挺好看,只可惜這笑的對象差了,這要是跟他們爺笑一下,估摸他們家小爺都能上天呆著去。
時瀟哪裡知道外頭有人盯著她,裡頭張神醫正幫人看診,自己就在外頭跟安平說話兒,安平是張神醫的小徒弟兒,今年不大,才十七,人機靈,會說話兒,常在外頭支應些事兒,去大雜院送過兩回治虱子的葯,更比別人熟絡些。
打過招呼,順便問問普爺爺的腿上那葯,要覆多少日子,用不用換等等,安平聽了笑著說:「那葯是外用的,沒這麼多講究,熬煮開了便可,用的時候,熱一熱敷上,再泡回葯湯子里,那幾服藥,我算著怎麼也能用小半年呢。」
時瀟點點頭:「虧了這葯,要不普爺爺的腿可要受罪了。」說著往裡頭望了望,見人還多著呢,便把方子拿出來道:「橫豎不用換方子,你幫我抓得了,今兒人多,恐你師傅抽不出空來。」
安平笑著接過去,讓柜上的夥計抓了葯遞給時瀟,時瀟謝了,把籃子底下的油紙包拿出來遞過去:「總麻煩你師傅,也沒別的好東西報答,昨兒普爺爺交了我一個燉肉的法兒,倒是好,我留了些給你師傅下酒,也是我跟娟姐的一點心意。」
安平也不推辭,接過去笑道:「這可好可,我也跟著我師傅解饞了。」
時瀟笑了一聲,剛要走,忽從外頭撞進來個男的,只一眼時瀟暗道,這才是紈絝呢,這人瞧著有二十上下年紀,穿著一件粉色百蝶穿花的袍子,也不知是人太瘦了襯不起衣裳,還是衣裳做的大了,總之套在身上逛逛蕩蕩的不熨貼,手裡拿著一把灑金扇兒,一時搖。一時合上,想是酒色掏空了身子,一張臉黃瘦黃瘦的,那眼睛卻仍不老實的四下踅摸。
一眼落在時瀟臉上,頓了頓,跟旁邊兒跟著的小廝道:「你剛在外頭說的漂亮妞就是她?」說著上下打量了時瀟一遭道:「瞧著也尋常。」
旁邊兒的小廝不懷好意的掃過時瀟低聲道:「這丫頭別瞧姿色尋常,剛小的可是瞅見了那一笑,真甜呢,跟大夏天兒吃了塊井水湃的西瓜似的,都能甜到心裡頭去,再說了,爺還缺女人嗎,您不就圖個新鮮嗎,留香苑裡的姑娘您說膩了,弄個清秀丫頭換換口也好,哎呦。這丫頭要走……」
安平一見來了這麼一位,怕時瀟吃虧,忙扯了她一把沖外頭努努嘴,時瀟知意身子一側從邊兒上出了壽仁堂,後頭安平卻一下擋在了那紈絝前頭,堆起個笑臉道:「這位爺,你是瞧病還是抓藥,您要是瞧病這邊兒坐,您要是抓藥,把方子給我,小的這就讓夥計給您抓……」
話沒說完,就給那小廝推了一把:「滾一邊兒去,壞了我們家少爺的好事,有你的好果子吃。」撥開安平,追了出去。
時瀟出了壽仁堂的大門,腳下加快,也不敢再往別處了,緊著往家走,可她嬌小體弱的,能走多遠,堪堪上了碧波橋就讓那紈絝堵了個正著。
那紈絝搖著扇字一雙眼不停在她身上遊走,嘴裡嘻嘻笑道:「小丫頭走得倒快,難為你這一雙小腳兒,爺都替你心疼得慌,回頭爺好生給你揉揉……」
這話輕浮淫,浪不堪入耳,時瀟臉有些白,往後退了兩步。想轉身往回頭,卻見那紈絝的爪牙站在身後橋下沖她笑道:「我們家爺可是侍郎府的公子,瞧上了你是你的八輩子盼不來的造化,依了我們少爺,從此吃香喝辣穿綢裹緞,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你們家墳頭都冒青煙了。」
時瀟哪想真有這麼不要臉的人,氣的小臉通紅,落在那紈絝眼裡,更來了興緻,走到近前,一伸手就摸了過來:「臉都紅了,可見心裡頭中意,既中意就別耽誤工夫了,跟著爺回去,咱們好生樂一樂。」
時瀟一閃身躲了過去喝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當街調戲民女,難道就沒了王法不成。」
那紈絝一下落空,有些不耐起來,聽她如此說,卻笑了起來:「王法?小爺就是王法,小爺的爹是工部侍郎,小爺的妹子是萬歲爺御口封的娘娘,小爺就是當朝國舅,瞧上你是你的造化,你若是敬酒不吃吃罰酒,讓小爺費事兒,惹得小爺的脾性上來,沒你什麼好兒。」
說著往前撲了過來,時瀟忙一閃,瞧見那邊兒來了個人,也顧不得來人是誰,幾步跑過去,躲到那人後頭。
她這番舉動,真是大大取悅了葉馳,葉馳一想到小丫頭躲在自己身後,可憐巴巴的樣兒,就跟吃了順心丸似的,那心裡別提多舒坦了,只不過掃了眼郭大寶,葉馳那舒坦之中就多了幾分不爽。
敢調戲他的人,這郭大寶是活膩了,看來上回的教訓沒讓他記住,這才多少日子,又上趕著來討打了。
郭大寶靠著他爹胡作非為慣了,雖說半年前在葉馳手裡吃虧挨了頓打,過後他爹又教訓了他一頓,讓他不許惹定王府,可他心裡不服,以往他葉馳是定王府的小王爺,如今自己也有了靠山,他妹子成了宮裡的娘娘,自己這個國舅還怕他怎的。
只不過心裡記著上回的打,雖說給自己壯了膽兒,出口的話還是不怎麼有底氣:「葉,葉馳,你少管閑事,這妞兒是小爺先看上的,你就是想怎麼著,也得有個先來後到,等小爺玩膩了,你樂意接著隨你,今兒你跟小爺搶,沒,沒門兒,我可告訴你,小爺的妹子可封了娘娘,你要是敢再打我,我就上金鑾殿去告御狀,讓我姐夫給我做主。」
時瀟聽了郭大寶的話愣了一下,才知道自己身前這位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四九城有了名兒的小霸王,雖說比對面那個長得強些,內里也差不多少。
想著就要往後退,不想葉馳卻低聲說了一句:「老實躲在小爺後頭,睜大眼睛瞧著小爺怎麼給收拾這混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