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生病
靖暉十年的春節如期而至,永寧侯府如往年一樣,守灶、祭祖、吃完團年飯,大家便回各自的院子守夜。
茵娘和林鳳祁正走在回棠榮院的路上,突然聽到後面一個聲音喊道,「表姐,表姐夫,等一等我。」
茵娘和林鳳祁停下來回頭,便見到呂倩姐從後面一路小跑著上前,跟在茵娘和林鳳祁身邊的青花和彩朱連忙出來將她攔下,不讓她上前。
呂倩姐看著攔在自己前面的兩個人,有些委屈的望著林鳳祁,見他無動於衷,只顧著幫茵娘拍掉落在她大麾上的雪花,不由紅了紅眼,可憐的對著茵娘喊了一句:「表姐?」
茵娘對青花和彩朱使了使眼色,青花和彩朱這才往兩邊各腿了一步讓開。呂倩姐這才展開笑顏走上前來,半低著頭偷偷瞄了一眼林鳳祁,然後才對茵娘道:「表姐,表姐夫,我一個人無聊,我今晚能不能和你們一起守年夜?」
旁邊的彩朱聽了,不屑的撇了撇嘴,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夾到人家夫妻當中一起守年夜,虧她想得出來,打量不夠多人知道她的小心思似的。
茵娘也很是不明意味的打量了自己這個表妹一眼,然後才笑著道:「表妹糊塗了,舅舅和舅母等人都在呢,怎麼是一個人,你這話可說的有些不孝了。」接著又拉起她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守夜自該是跟家人一起的,我怎麼好剝奪表妹的孝心,表妹快些回靜香院去吧,舅舅舅母等人怕是在等著表妹呢。」說完不等她開口說話,直接吩咐彩朱道:「彩朱,你送表妹回靜香院去。」
彩朱連忙出來答道:「是,夫人。」
茵娘點點頭,接著挽著林鳳祁的手臂走了。呂倩姐還想跟著上前去,彩朱卻快一步將她攔下,道:「表小姐快走吧,奴婢送您回去。」
呂倩姐扯著手帕,雙手握拳,咬牙切齒的「呀」了一聲,這才不甘不願的甩了一下手帕回了靜香院。
彩朱將呂倩姐送到靜香院的門口就打道回府了,呂倩姐進了院子,呂老爺,大鐘氏和小鍾氏等人連忙迎了上來,道:「如何,是不是你表姐攔著不讓你接近侯爺?」
呂倩姐不想說話,跺了一下腳「哼」的一聲就回了自己的房間。
小鍾氏半是幸災樂禍半是失望的道:「看吧,果然是沒戲。」對於自己這個表妹兼小姑子想給侯爺做妾這件事,小鍾氏的心情是很複雜的,她既怕她成功了,她的眼睛越髮長到頭頂不將她這個大嫂放在眼裡了,另一方面,她又覺得呂倩姐做了妾,她作為娘家人肯定是能得好處的,說不定還可以求侯爺弄個官給相公噹噹,到時候她也是官夫人了,那得多威風啊。
大鐘氏非常不滿的瞪了一眼小鍾氏,小鍾氏這才縮了一□子將話吞回去。
大鐘氏望了望棠榮院的方向,想到昨日的時候,她「好心好意」跑去給她出主意,教她怎樣拿捏磋磨那個新進門的貴妾。她現在不能伺候侯爺,柳姨娘有家世有背景,若讓她將侯爺的心勾了去,她這個正室只怕連站的地方都沒有了。現在最好的辦法當然是她也抬一個妾出來跟柳姨娘爭寵,且最好也是貴妾,這樣才能爭得贏。當然,為了安全起見,這個新姨娘一定要是對她忠心耿耿的,最好是自己的親戚。她可以借著立規矩將柳姨娘拘在身邊不讓她去接近侯爺,然後讓新姨娘去幫她將侯爺的心留在正院。
結果無論她說什麼,她要麼裝作聽不懂,要麼就說:「柳姨娘可是皇上賜下的貴妾,我可不敢得罪她。」
她見她油鹽不進,乾脆直接擺出長輩的款,半哄騙半壓迫的想讓她納了倩姐做貴妾,結果她一開口又將她的她的話堵了下來,什麼「妾室都是阿貓阿狗一樣的存在,倩姐是我表妹,我怎麼能讓她從侯府的嬌客變成侯府的貓狗」「我知道舅母是關心我,但我怎麼能為了自己,將表妹往火坑裡推,便是舅母捨得我也捨不得。」「舅母您是不是因為被騙光了錢財,所以想讓表妹做妾好省下嫁妝,舅母您怎麼可以這樣呢,表妹雖然是女孩兒,但也是您生的啊!」「舅母放心,我以後一定會給表妹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家,讓她風風光光的出去做正室,您也別擔心嫁妝,嫁妝我出。」
話里話外都是指責她這個生母不慈,送女兒做妾賣女求榮,氣得她想吐血。
大鐘氏想了想,然後悠悠的道:「我看要想倩姐能做成侯爺的妾,還得求助大太夫人去。」
要說大鐘氏私下裡搗鼓的這些小主意茵娘暫且不知,此時棠榮院里,茵娘和林鳳祁原是坐在屋子裡一邊說話一邊守年夜的。
結果後面守著守著就守到了床上去,茵娘用新學的手段將林鳳祁服侍的舒舒服服的,弄得林鳳祁一邊輕哼一邊「小妖精」「心肝寶貝」「好茵娘」的稱呼輪流的喊。林鳳祁舒服了之後,也沒忘記對茵娘一番禮尚往來,兩人將床弄得吱吱呀呀的,一直折騰到了半夜才睡
第二日是大年初一,外命婦要進宮朝賀。茵娘進宮去受了一圈的同情目光,然後回來了。
大年初二是拜娘舅的日子,茵娘和林鳳祁回了羊角兒衚衕。結果回來之後,林鳳祁拉了半天的肚子,原因是因為林鳳祁納妾而為姐姐抱不平的萍娘在姐夫的酒杯里加了點料,充分踐行了茵娘成親前萍娘對其許下的若姐夫對姐姐不好就在他碗里放瀉藥的諾言。
茵娘看著捂著肚子從恭房裡出來,然後用眼神控訴她的林鳳祁,一邊在心裡幸災樂禍一邊表情真摯的道歉:「萍娘年紀小不懂事,相公你要原諒她……」
林鳳祁對茵娘隱藏的幸災樂禍很是不滿,拿眼瞪著她,結果還沒等他表達自己的氣憤,他的肚子又「咕咕咕」的叫起來,他捂著肚子再次往恭房裡沖,茵娘在後面見了,捂著嘴呵呵的直笑……
###
而此時的皇宮裡,燕娘站在冷宮裡的梅花樹下,仰頭看著枝頭上長出的幾個梅花苞發獃。
或許是人跡罕至的原因,院里積了厚厚的一層積雪無人打掃,梅花樹無人裁剪,枝葉往四面生長,這兩棵梅花樹反而比御花園裡的梅花長的更加茂盛。
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
迎著嚴寒,梅花的枝頭上長出了許多白色的花骨朵。
燕娘想起自己初進宮不久的時候,當時還是淑妃的薛貴妃冤枉她謀害大皇子,人證物證件件攤開在帝王的面前,她看著他從最初的不相信到慢慢的有所懷疑,她的心漸漸發寒。
十五六歲的少女,正是春心萌動的時候,哪怕是被強迫入的宮,但看著放□段討好她的帝王,她的心也是曾融化過的。只是那時的皇帝對她只有寵沒有愛,帝王之寵,如鏡中花水中月,來得快去的也快。皇上一怒之下將她打入冷宮。
冷宮裡她過的是什麼生活,她到現在還記憶猶新。吃殘羹冷飯都是幸運的,最壞的時候她甚至會幾天吃不上一粒米。她進來的時候還是冬天,冷宮裡沒有碳,房間的窗戶也是破的,冷風呼呼的吹進來,刺得人的骨頭都是痛的,被子是濕的,每到晚上的時候,她和彩陶彩瓷只能相互抱著取暖才能睡上那麼一小會。
後來,皇后讓人偷偷傳話給她,說她會將皇上引到冷宮,但想不想出來能不能把握這次機會則全憑她的手段。
她當然想出來,她想死了出來,那時候她想的是,誰要能救她出冷宮,她下半生做牛做馬報答她。
她將自己餓了三天,餓得全身虛弱,然後站在梅花樹下摘梅花吃,當皇帝來時,看到的便是她踮起腳尖摘花吃的情景。按她原先預想的,她回頭來看到皇帝時,先是梨花帶雨委屈的哭上一聲,接著再裝暈倒。傾城的美人,再配上一副美人白衣勝雪摘花吃的場景,這是多麼能引起男人憐惜的場景。
前面都是按照劇本走,只是演到哭時,或許是她一直積累起來的委屈在此時全部都爆發出來,她哭出了第一聲后,接著卻怎麼也停不下來了,自然暈倒也沒法裝了。就連哭,也沒顧及得上要梨花帶雨,一聲一聲,哭得又是眼淚又是鼻涕的,毫無美態可言。皇上過來抱她時,她甚至直接將鼻涕眼淚擦到了他的衣服上。
之後她順理成章的出了冷宮,皇帝對她甚至比以前更好。
而當時她與皇后並未結成聯盟,皇后這一次幫了她,自然是要求回報的。她要的回報自然不是她的做牛做馬,而是她的忠誠和她以後生下的兒子。
時過境遷,梅花還是當時的那棵梅花,而人卻不再是當年的人了。她再不是當初那個無依無靠的小小美人,而是寵冠六宮為皇上生下一雙兒女的敬妃娘娘。
燕娘搖搖頭,揮掉腦中出現的那些記憶。仰起頭看著那些剛剛結出的梅花苞兒,伸手摘下一個放到嘴裡嚼了嚼,澀澀的,與記憶中的味道沒有一點一樣。當年她餓極了,連吃梅花都覺得它是甜的,而現在吃慣了山珍海味,哪裡還受得了梅花的澀味。
彩陶在後面看著燕娘摘了梅花在吃,連忙阻止道:「娘娘,您怎麼吃起這東西來,這梅花多臟啊!」
燕娘笑著搖了搖頭,或許因為冷的關係,她的臉色有幾分的蒼白。
彩陶呼了一口氣,接著空氣中便出現了一片白霧。彩陶勸燕娘道:「娘娘,外面冷,我們回宮去吧。」
燕娘又看了一眼梅花樹,接著點了點頭。
彩陶上前扶著燕娘,轉身,結果還沒來得及邁開步子,冷宮門口處的兩個人影突然映入眼帘。
站前面的一個披了明潢色的大麾,臉色威嚴,看著燕娘的眼神比地上的冰雪還要寒冷,正是皇帝,而站於皇帝身後的那一個,則是李宦官。看樣子,兩人在這裡站著有一會兒了。
燕娘走上前去,與皇帝面對面的對望了一會,接著半屈膝對他行禮:「叩見皇上,皇上萬安!」
皇帝也不喊起,直愣愣的看著茵娘,彷彿是想要在她身上看出兩個洞來。燕娘低頭不動,任她打量。皇帝的表情最終軟化下來,心裡嘆了口氣,不知道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燕娘。
皇帝道:「起來吧!」
燕娘站起來,皇帝欲伸手過去拉燕娘的手,燕娘一避,皇帝的手落空,皇帝的表情重新變成冰雪狀,幾乎想撕人似的瞪著燕娘。燕娘仿若未覺,繼續低著頭,也未見她因此顫抖害怕。
倒是皇帝身後的李宦官見了,心裡顫了顫,用眼神哀求道:敬妃娘娘求求您了,您可別再惹惱皇上了,奴才這把老骨頭可經不起皇上踢了。您就是為了自己好,那也別太端著架子了,皇上放□段主動示好,您就坡下驢跟皇上和好就得了。萬一再惹惱了皇上,您也別天天繞這麼大老遠的路從瀾和宮走到這冷宮來看梅花了,說不定皇上直接就讓您住到這裡頭來了。
皇帝臉上雖然惱怒,但卻並未出言訓斥,反而像是跟燕娘較上勁似的,加了幾分力道再次去握她的手。燕娘原想再次將手拉出來,拉了幾次沒拉出來,也就沒有再較勁。
皇帝緊抓著燕娘的手,刺骨的感覺從她手上傳到他的手上,他像是握著雪塊似的,她的手上竟沒有一點熱度。皇帝心中的怒氣頓時煙消雲散,反而有些緊張的問道:「你的手怎麼這麼冷?」接著又看了看她的臉色,蒼白的跟白紙似的,沒有一點血色。將手往她的臉上和額頭摸了摸,卻熱的像是火爐。皇帝直皺起了眉頭,道:「你生病了?」
燕娘看著皇帝的樣子,冷冷的道:「既然打算冷落我,皇上何必管臣妾!」
「先不說這些,朕先抱你回宮宣太醫。」說完就要伸手過去將她抱起來,燕娘卻用力的推開皇帝的手,然後看著皇帝,一字一字的道:「聽說有人對皇上說,臣妾與別人有私,讓皇上臉上蒙羞?」
好似被人撕開了什麼羞恥的事,皇帝的臉色有些不好,與燕娘對望著,過了好一會,才壓下心中的感覺,對燕娘道:「朕不相信這些!」
「不,皇上信,皇上一直都信!」
皇帝的臉色青了青,燕娘卻嫌皇帝的臉色不夠難看似的,繼續道:「其實臣妾也想告訴皇上,她們說的都是真的。臣妾進宮前,不僅與別的男人有過私情,而且還曾私定終身,私相授受。臣妾當年根本不願意進宮,是林太夫人當年拿我的家人逼我,為了反抗她,我甚至還用死來威脅過她。臣妾進宮后,也一直沒有忘記過當初與我私定終身的男子,臣妾不愛皇上,從來不曾對皇上有過感情……」
「夠了,陳燕娘,」
燕娘在皇帝的怒吼聲中跪倒了地上。皇帝的表情越來越冷,臉上連青筋都要冒出來了。李宦官聽燕娘的話聽出一身冷汗,見皇帝發怒,連忙撲過去跪在地上,連聲道:「皇上消消氣,皇上消消氣!」
皇帝卻一腳將李宦官踢開,見燕娘跪在地上巋然不動,絲毫沒有後悔的樣子,不由的越發生氣,怒極了反而笑了,道:「好,很好,好的很,你是不是以為朕沒了你陳燕娘不行?是不是以為無論你做了什麼,朕都會無條件縱容你?告訴你陳燕娘,美人多的是,朕不缺美人,率土之濱莫非王土,就是和你一模一樣的女人,只要朕想,也能挖她幾個出來,反而是你,你自己想想,沒了朕的寵愛,你會有什麼下場。」
燕娘抬起頭來看了一眼皇帝,然後道:「臣妾自然清楚,現在皇上身邊不就有一個長得像臣妾的美人兒嘛。至於下場,進冷宮,或者死,只要皇上一聲令下,臣妾不敢不從。反正冷宮臣妾也不是沒有住過,再住進去想來也能很快習慣。」
「很好,看來讓你做皇妃還真委屈你了!」
皇帝簡直連撕了她的心都有了,但到底沒有說出「既然你不稀罕做皇妃,那就一輩子在冷宮裡面呆著」之類的話。往周圍看了一眼,見跪在他腳邊的李宦官,怒得再加一腳的踢過去,然後氣匆匆的走了。
李宦官疼得直吸氣,從雪地里的站起來,看到跪在地上的燕娘,指著她張了半天的嘴都沒有說出話,接著失望的「嗨呀」的一聲,連滾帶爬的追上皇帝。
彩陶也被皇帝的怒氣嚇得直發抖,直到皇帝走遠之後,才顫抖著身子站起來,然後扶起燕娘。彩陶道:「娘娘,剛剛皇上明明有示好之意,為何娘娘不趁勢與皇上和好。」
燕娘淡淡的道:「你別管,我自有用意。」心裡卻道,若剛才順著皇帝的意思和好不是不行,只是皇帝到底不是因為相信了她才來示好的,皇帝對她的懷疑不消,這就永遠會在皇帝心裡留下嫌隙,這種嫌隙會慢慢消磨掉皇帝對她的感情,等到紅顏恩斷,這便是皇帝發作她的理由。而現在,她主動將皇帝的情緒引爆出來,接著還需要的,是通過另一件事來消除皇帝對她的誤會。
彩陶道:「娘娘,咱們回去吧。」
燕娘點點頭,主僕兩人這才慢慢的往瀾和宮的方向走。
皇帝氣匆匆的回了御書房,走到御案前,看到裡面的椅子,一腳將它踢倒在地,想到剛才燕娘說的話,皇帝一手拍在桌子上,自言自語的罵道:「白眼狼,養不熟的白眼狼!」後宮女人這樣多,他給的恩寵有哪一個有她這樣重。便是明知道她是站在皇后一派的人,為了前朝平衡,他也不曾捨得故意冷落她。結果他放在心頭寵了五年的女人,竟敢跟他說從來不曾對他有過感情,不是白眼狼是什麼。
御書房的里的太監早就嚇了連聲都不敢出了,個個戰戰兢兢的站在一邊,恨不得自己是透明的,皇上此時此刻絕不會看見他。
跟著進來的李宦官服侍皇帝多年,到底比其它小宦官膽大一些,上前去親自將椅子扶起來,然後對皇帝道:「皇上消消氣,氣壞了身子不值當!」
皇帝發作了這一通,氣到底消了些,坐到御案前,既不看奏摺也不看書,不知道在想什麼。過了好一會,皇帝又轉過頭來問李宦官:「太醫院可有太醫當值?」
這就有些明知故問了,太醫院的太醫都是為皇家服務的,皇家的人生病又不選時間,無論春夏秋冬四時五節,全天候十二個時辰,哪怕像是現在過年的時候,太醫院都是有太醫當值的。
皇帝雖然明知故問,但李宦官不能不答,連忙回道:「回皇上,自然是有的。」接著又試探性的問道:「皇上,可要宣太醫去瀾和宮?」
皇帝眼睛一鼓,怒道:「不許去,不識好歹的白眼狼,就該讓她病死活該。」
李宦官低著頭道:「是。」他還以為皇帝問太醫是因為關心敬妃娘娘的病呢。
御書房裡立時靜悄悄的,李宦官垂著頭不說話。過了好一會兒之後,皇帝最終嘆了口氣。又道:「你使人去瀾和宮看看敬妃回來後有沒有宣太醫,若沒有,宣個太醫過去。朕記得,太醫院的杜太醫治風寒高熱很有些本事。」
李宦官再次低頭道:「是。」接著從御書房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