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晉江獨家發表
金璨死了。
正在若斯邊境準備和當地駐軍統領進一步接觸的蕭懿眼前一花,手裡的密信輕飄飄地落在他的腳邊。
母親在聽說「西泰城覆滅,金家與蘇家奮力抵抗外敵,最後竟闔族死難」之後,當即暈倒,在被救醒后泣涕不食,直到他這個兒子跪在眼前,請求母親保重身體,她才長嘆一聲,勉強用了一碗清粥。
自此之後,母親本就不太康健的身子越發孱弱,直到聽說表妹金璨逃得性命才略有好轉。
其間,安國公蕭烈前來探望過多次,全都被母親拒之門外。
其實,蕭懿在他懂事時起,就知道母親乃是被父親劫掠而來……母親對父親安國公又恨又怒偏偏沒有半點情意,若不是意外有了他這個兒子,母親絕不會忍受這麼多年的折磨,而是早早就和蕭烈玉石俱焚了。
在母親的悉心教育下長大的蕭懿,對於那個妻妾成群又兒女繞膝的父親也始終生不出什麼孺慕、敬愛之情。
之後母親在病痛中掙扎反覆,卻還是咬緊牙關硬撐,陪著他並護佑他成長。
母親雖對安國公不假辭色,可蕭烈偏偏對母親情根深種。
有母親在,蕭懿雖然一直受幾個年紀相近的兄姐排擠,卻並沒人敢真的怠慢他。
直到蕭懿成年,母親大約是預感到自己再撐不了太久,在那些日子裡仔細告訴他很多隱秘舊事,還多次囑咐他要照顧好表妹金璨:他們兄妹兩個都流著蘇家的血脈……很可能是最後的血脈了。
就在大夫暗示他做些準備,母親還有一兩年壽命之時,母親卻驟然離世。
當大夫面無表情地通知「蘇夫人去了」,得到消息便從郊外兵營匆匆歸來的蕭懿猛地一掌揮出,險些將這個安國公的心腹推了個跟頭,蕭懿則頭也不回地衝進母親的卧房。
看著床上神情安詳,腰腹處卻再無一絲起伏的母親,蕭懿腦子一片空白,他衝到床前,死死攥著母親尚有餘溫的雙手,滴滴淚水落在母親的臉上,又順著臉龐滑落在枕上——而他的母親再不會像以前那樣疲憊地睜開眼睛,用消瘦卻溫暖的手捏著他的臉,露出一個柔柔的笑容……
蕭懿泣不成聲,這世上最愛他的人就這麼去了,甚至沒來得及再和他說上幾句貼心話。
母親名義上只是安國公的寵妾,卻幾乎以正室之禮下葬。
蕭懿始終冷眼旁觀,看著各懷心思的人們競相上前,或竊喜或遺憾或憤怒,唯獨真心哀傷母親離去的只有他自己——而一臉肅穆的安國公也許能算半個。
母親下葬后,蕭懿多方查證,知道了母親去世另有隱情,卻苦於當時實力不足——他懷疑的蕭念和他的生母都有族人支持,內外皆有援手,而蕭懿勢單力薄,又不想求助於蕭烈,只能隱忍不發,培養起自己的勢力再提報仇一事。
一年後,安國公把幾個出色的兒子叫到眼前,詢問他們的志向和謀划時,蕭懿在去往南安或是若斯之中選擇了後者。
據他了解,他金璨是個懦弱又膽小的女孩,而膽小往往意味著她不會輕舉妄動,在南安還有鎮南王的次子看護,想來衣食無憂且安全無虞。一時半會兒,並不需要他這個表哥橫空出世,照顧安撫。
而若斯這邊兒掣肘不多,他能更快地積攢起自己的勢力。
就在他來到若斯,剛剛站穩腳跟之時,居然得到了金璨身死的消息……
母親的命、表妹的命,他一個也沒保住,母親最後的囑咐他也一樣沒有做到。蕭懿頹然地跌坐在椅上,胸口像是挨了一記重鎚,這股悶痛讓他心如刀絞,一時都難以呼吸。
一夜難眠,第二天清早,蕭懿悄無聲息地離開了若斯,居然沒有驚動什麼人就順利地潛回了大秦。他甚至沒費什麼功夫,就在一群黑衣人之前拿住了表妹曾經的貼身大丫頭碧珠兒。
明晃晃的刀子在這膽小如鼠又貪財如命的丫頭面前比劃了幾下,她就全身顫抖,四肢酸軟,什麼都一五一十地招了。
原來,買通碧珠兒借仇人下落一事將金璨引出南安的罪魁禍首正是蕭念——雖然金璨是個傻丫頭,但能儘早斬草除根,蕭念不會放棄這樣的好機會。
蕭懿在碧珠兒顛三倒四又斷斷續續的敘述中迅速理清了前因後果,刀光一閃,這背主的刁奴便掉了腦袋。
半年後,顧涵僅帶著數十侍衛來到南安城防軍大營,只為親眼觀察新兵器具體的威力,以及相關演練,原本一切順利,新兵器的威力固然不錯,卻也不至於引人驚訝。
怎料場中兵器忽然失控,一枚卷著火光的碩大炮彈徑直飛向貴客所在的觀禮台。
大家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被炸了個正著。
木石混建的觀禮台登時倒了半邊,帘布和木頭柱子易燃,此時已經噼啪地燒了起來,黑煙瀰漫,氣味刺鼻又熏眼,眾人急於逃命,顧涵已察覺不對,與貼身的四個護衛一起俯低身子,快步往外跑去,卻不防身側忽然刺出一劍,正中顧涵脖子與肩膀的交界之處,鮮血噴濺,借著錐心的痛,顧涵竟更清醒了幾分,餘光掃過,發覺身後侍衛已經不見蹤影,心知自己難以脫身,卻仍要拚死反抗,他辨明方向便反手回擊。
此人卻像是早有預料,稍稍側過身子便讓過這一劍,旋即又是猛地一劍刺出。
這一劍正中顧涵肩甲,刺客立功心切只想儘快結果鮮血已經流了半身的顧涵,竟衝出一直藉以掩護身體的石柱,怎料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剛探出身子,便被一把雪亮的長刀砍中脖子,裹著濕布口巾的刺客睜大了眼睛,終於看清殺死自己的兇手,「你……」一個字勉強出口,便被更為勢大力沉的第二刀削斷了脖子。
顧涵因為失血過多,已經有些恍惚,他捂著傷口,面向救他性命的恩人,剛想說些什麼,便感覺眼前一黑,栽倒在地,彌留之際他也只聽清楚了幾個字,「你沒……閃閃……死……餘辜。」
閃閃……這名字……有點兒耳熟。顧涵再也無力思考,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蕭懿站在顧涵和蕭念的屍體旁邊,心情竟然十分平靜。
他剛才並無救下顧涵性命之意:蕭念第一劍便刺在顧涵要害,自是回天乏術。他之所以在蕭念得意之時果斷出手,只是因為當時正是擊殺蕭念的最好時機。
萬幸,安國公在南安根基不深,只有梅家充當耳目,也買通了幾個官員和統領,卻遠遠不夠支使他們出手暗殺宗室成員,能像今天這般「添亂」已是極限,蕭念無奈也只得帶上有限的幾個死士親力親為,這就給了蕭懿一個可以不惜一切報仇雪恨的好機會。
四周煙氣更重,蕭懿也被嗆得咳嗽不止,心中卻忽然有些茫然,他捂著嘴緩緩站直身子,喉間……便是一股撕裂劇痛。
他甚至還能伸手摸了摸:嗯,一根弩箭,在火光黑煙中仍能一箭封喉,真是好眼力好準頭……也好,不用猶豫了,就此和母親團聚也挺不錯。
火被迅速撲滅,觀禮台廢墟中的屍體也不至於面目全非。
尤其是燒斷的木頭和石柱交錯構成的、一個約莫半間書房大小的地方,靜靜地躺著三具屍體。
一個身首異處,一個……竟是鎮南王的次子顧涵,另一個喉間正插著自己射出的那根弩箭。
身邊的隨從臉白得與失血過多而死的顧涵有得一拼,沙啞的聲音中帶著濃濃的無措,「葉統領,您看……」
葉靈冷靜地指揮屬下替三人仔細收斂,自己則抬頭看了看依舊晴朗湛藍的天空,喃喃道:「要變天了啊。」
這一夜,大雨傾盆。
忽然一道炸雷讓蕭懿猛地從床上坐起,嗡嗡之聲仍不絕於耳,他的心也跟著砰砰亂跳。
伴著嘩嘩的雨聲,他獨自坐了一會兒,才默默地換下冷汗浸濕的睡袍。
端著床邊溫水潤喉時,剛剛的噩夢他竟已記不起多少,卻有幾個血紅色的片段始終在腦海里縈繞,揮之不去。
只要閉上眼,母親拉著他的手囑咐他照看錶妹的情景竟又歷歷在目,與幾個血色畫面交織在一起,讓他一時分辨不出現實與夢境。
後面這半夜,他果然輾轉難眠。
第二天,安國公把四個出色的兒子叫到眼前,隱晦地提過自己的野心,問及兒子們的志向與意願之時,蕭念在假惺惺地謙讓一番過後,便選了南安。
而蕭懿則毫不猶豫,全然無視蕭念的挑釁,「我去南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