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喜寶一雙眼睛漆黑烏亮,聽了江璟熙的話,只低頭看自己的腳尖,溫吞吞地說:「我更加盡心儘力伺候少爺,給少爺端茶倒水,還給少爺洗腳。」想到了浣紗姐姐跟她說的話,她臉頰紅了紅,扯了扯自己的小夾襖,扭扭捏捏的,「少爺以後不許再那樣了,浣紗姐姐說我已經是大孩子了。」
看著喜寶呆萌呆萌的樣子,江璟熙忽而覺得心裡很暖,他伸出右手放在了喜寶頭頂上。
「既然你已經是大孩子了,那我以後再不抱著你取暖便是。」朝著喜寶走近一步,垂眸看著她,嘴角噙笑,伸手便捏了捏她的臉,又揉了揉她纖細的胳膊,「只是,你是我的丫鬟,做得好我會賞,要是做錯了什麼事,我該罰也會罰。比如這樣捏你的臉,揉你的肩,都是對你的懲罰,不許反抗!」
喜寶個子矮,站在江璟熙跟前,不得不仰著腦袋看他。
她頭仰著,被欺負了也不敢吭聲,只是表情有些無辜:「那我要是做得好了,少爺會賞我銀子嗎?我不要衣裳,我想要銀子。」她語氣很是肯定。
江璟熙索性兩隻手都伸了出來,用了點力捏她的臉,哼了聲道:「本少爺的銀子可也不是白打賞的,想要討賞銀子也行,得伺候得我舒服。」
他仔細瞧著喜寶,怎麼看也不覺得她像十四的,也就十一歲的樣子。或許是她打小營養不良的緣故,虧了身子,所以才長不高的。
江璟熙心想,既然他現在是她的主子,可得好好養養她。
「想吃肉嗎?」江璟熙一邊說,一邊已是牽著她的手往屋裡走,「剛剛四嫂好似差人送了上好的羊肉來,你隨我進去一起吃。」
喜寶很想吃肉,於是小短腿邁得比平日幹活還快,緊緊跟在江璟熙屁股後面,一點不落伍。
屋子裡已經有幾個丫鬟在吃肉喝酒,突然見到六爺牽著喜寶進來了,都嚇得醒了酒。
浣紗被四太太叫去候在老太太身邊了,因為老太太那邊忙不過來,後來茗茶跟品萱也跟著去了。
所以,留在這裡的便都是一些屋子外頭伺候的小丫鬟,為首的丫鬟便是桂枝。
桂枝原是杜幽蘭的貼身丫鬟,後來她小姐跟人跑了,她便被杜侍郎送給了江璟熙。原本她在這江府六爺的院子里過得並不舒心,也常常被別的小丫鬟欺負,可她聽說小姐給找著了,而且看樣子,江府還打算承認這門親事,所以,她現在便又昂起頭來做丫鬟。
當初小姐在時,她也是作為陪嫁丫頭的,如今不過是先進江府一步,身份自然比旁人不同些。
剛剛桂枝見浣紗不在,便就伙著幾個小的將喜寶趕到門外凍著,現在見情形不妙,立即陪著笑道:「六爺回來了,我剛剛烤了肉,酒也燙好了,您就著熱吃吧。」說著便給旁人食眼色,又看江璟熙,笑得一臉燦爛,「既然爺回來了,我們便就出去,浣紗姐姐雖然不在,可爺您有什麼吩咐,只管喚我們。」
江璟熙看都沒看她一眼,只兀自坐在一邊,拿了新的酒杯,向喜寶招手:「你過來,給我斟酒。」又看其她人,手一揮,懶懶道,「你們都屋子外面候著去,爺有需要的時候會叫你們。」
桂枝恨得直咬牙,惡狠狠看了喜寶好幾眼,恰巧被江璟熙瞧見了。
江璟熙伸手點了點:「你……叫桂枝?」見眼前這個一副狐媚子樣的丫頭直點頭,他又想到另外一件事情,便說,「很好……」再沒了聲音。
桂枝不明白江璟熙的意思,她開始有些慌張,突然就不安起來。
其她人走後,喜寶跟著吃了不少烤肉,吃得滿嘴滿手的油膩。直到將小肚皮吃得圓滾滾的再也吃不動了,她才罷手,然後看了江璟熙幾眼,見他還在低著頭吃,喜寶便跑到旁邊倒了兩杯熱茶。
一杯自己喝了,一杯遞給江璟熙:「少爺,您喝。」
江璟熙隨手將羊腿扔在一邊,仰頭喝了后,問喜寶:「現在天色還早,你還想不想回去跟你母親團圓?」
「我想回去!」喜寶喜得立即點頭,眼睛里更是蓄滿笑意。
江璟熙好似酒喝得多了點,微微有些醉意,他站起身子,有些搖搖晃晃的。喜寶見狀,趕緊過去扶著他。她妄圖用她小小的身子去支撐住他的,可一點用沒有,她被壓得往後退了好幾步。
最後,還是江璟熙自己穩住了身子。
他雙手按住喜寶的肩,醉眼迷離地瞧著她:「既然回去,便換一身新衣裳回去吧,免得叫你娘瞧見,還以為我們江府虐待下人呢。」他命令道,「記得上次從九妹那裡拿的……有件杏黃色的衣裳,應該及襯你的膚色,你去換上吧。」
喜寶聽少爺的話,小跑著過去便換上了,換上之後才想得起來,二柱哥哥之前還給她買了件衣裳的呢。然後又想到她自己給二柱哥哥做的衣裳,便拿了出來,打算呆會兒一起帶著回去。
可江璟熙見到衣裳,卻笑了,伸手拿過來:「這件衣裳,雖然不上檔次,可到底是你的一片心意,本少爺就勉為其難地收下了。」說完便在身上比劃了下,越發覺得這小喜寶的手巧,竟然很是合身。
喜寶反應過來時,有些急了:「這不是給少爺做的。」
「什麼?」江璟熙徹底炸毛,臉也黑了,「這不是男人穿的衣裳嗎?不是給我做的那是給誰做的?」
喜寶老實回答:「是給我二柱哥哥做的。」說完看了眼江璟熙臉色,雖然覺得情況不妙,但她還是試圖伸手去拿。
誰知江璟熙突然羊癲瘋發作,找了剪刀來便要鉸了這衣裳,喜寶見狀,立即過去緊緊抱住他的大腿。
「不許你剪!這布是我娘買的,是我娘省了吃藥的銀子買的。我娘不想白吃白住人家的,所以才叫我給二柱哥哥做衣裳的。」喜寶一雙小手使勁拽著江璟熙,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就是不讓他壞了衣裳。
江璟熙剛剛確實非常生氣,他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生氣。現在冷靜下來了,卻覺得剛剛的舉動真是好笑,於是他為了有台階下,給自己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張喜寶,你現在是我江璟熙的丫鬟,你所做的一切都只能為了我。」將衣裳扔在一邊,伸手戳她臉,「一邊領著我的銀子,一邊還在外面接私活,你是什麼意思?」
喜寶被問住了,愣了好一會兒,獃獃地說:「沒啊,做這衣裳沒收銀子的。」所以這不算接私活吧?
江璟熙趁機道:「這件衣裳沒收了,以後別再叫我抓到你給旁人幹活。」說著便搖搖晃晃往裡屋走去,順便也拎著喜寶一起,「過來,本少爺給你壓歲錢。」
一聽到有銀子,喜寶剛剛還晦暗的心情立即變得明朗起來。
江璟熙雖然沒收了喜寶給秦二柱做的那件衣裳,但他也表現出了自己大方的一面,他將自己布料最次款式最舊的一件衣裳送給了喜寶。
喜寶懷裡揣著銀子,手上捧著包裹,開開心心回家過年去了。
剛走到門口,就看見站在雪裡、一直不住往江府大門張望的秦二柱。
秦二柱穿著件褐色的粗布袍子,身邊還趕著一輛馬車,見到喜寶時,眼睛亮了一亮,隨即朝著喜寶笑。
喜寶早向他跑著去了,現在對喜寶而言,看到二柱哥哥就像看到親人一樣。
秦二柱將喜寶抱進馬車,然後撩著帘子看著她,半餉才說:「殷姨在家等著你!」想問一問她在江府過得好不好,卻到底沒開口,只是放下車簾便趕起了車子。
喜寶跟著秦二柱回到家的時候,秦媽媽已經準備好了一桌子菜,旁邊殷秋娘也坐在的桌邊。
殷秋娘聽得動靜,轉過頭問:「可是喜寶回來了?」
喜寶見娘目光還是直直望向一方,心裡有些難受,走過去抱著娘親。
「娘,喜寶不孝,沒能在娘身邊伺候著。」說著伸手擦了下眼睛,然後從懷裡掏出銀子來,「主子心好,給的壓歲錢,娘您收著。」
殷秋娘嘆了口氣道:「喜寶,娘這眼睛怕是好不了了,也不必再往裡砸銀子。你也別去江府做工了,等開春暖和一些,咱們就收拾收拾東西回家去。」
秦媽媽隨即瞥了眼兒子,果然見兒子一臉彩色,她握住殷秋娘手,嘆道:「回去做什麼?你們回去,孤兒寡母的,豈不是只有挨欺的份兒?家都沒了,還能到哪兒去,不若就留在京城跟我做伴兒吧。」
喜寶也立即點頭:「娘,怎麼可以不治病呢,病是一定要治的。」伸出手輕輕撫摸母親的眼睛,「娘為了養育女兒熬壞了眼睛,女兒一定要治好娘的眼睛。」
殷秋娘心裡一陣酸楚,其實這些年來,她為了報答張仕的恩情,幾乎所有心思都放在張天佑身上了,對女兒,倒是怠慢了許多。現在想想都覺得對不住女兒,她自從七歲開始便沒吃過一頓好的,沒穿過一件像樣的衣裳。
她一年最多只能吃一次肉,穿的衣裳也是撿了旁人不要的。她看著別人吃肉會眼饞,可是卻很乖,從來不主動討要吃的。撿來的衣裳穿著嫌小了、或者說壞了破了,她會自己打了補丁繼續穿。
不但如此,她還會主動去找活做,然後賺了銀子給她哥哥念書用。
原想著那張天佑出息了,怎麼也會顧著喜寶的,可他竟然連前途都不要了。
喜寶見娘沒再說話,便將包袱打開,拿出江璟熙給她的那件衣裳,遞給秦二柱:「二柱哥哥,這是給你的衣裳。」
秦二柱斂眸瞧了瞧,垂落在兩側的手忽而握得緊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