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回
第一百一十三回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夜色悄無聲息降臨,直到看不清金冊上的字跡,天之佛才發現天色已經晚了,般若秘錄只看了一半,當即凝功一闔雙眸,再睜開時夜色中的一切皆如在白天,繼續沉眸看去。
中陰界,依然未找到解決辦法,緞君衡看著懷中已經哭得沒有力氣,虛弱的質辛,皺成小山的眉心再也無法鬆開,一貫的雲淡風輕此時與他毫無關係。
就在此時,一個奴婢氣喘吁吁地奔入,竟顧不得禮儀,激動大叫道:「靈狩!靈狩!有一老婦人前來在殿外,說她有辦法讓二少爺用膳!」
她話音還未落下,眼前一陣紫風急閃,緞君衡已經抱著襁褓消失。
富麗堂皇的殿門外,一名裹著孔雀藍披巾的老婦人佝僂立著,手臂上掛著一個竹籃,被一塊同色的披巾照著。
化作紫光的緞君衡瞬間現身:「你有何辦法?只要有用,緞某可答應你任何合理要求。」
老婦人聞言抬起了頭,一張臉上密布疤瘤,醜陋駭人至極,緞君衡面不改色直直凝視著,眸底難掩焦急。
老婦人見此裂開嘴,露出了掉得僅剩下的兩顆門牙和藹笑了笑,瞬間緩和了她那張臉初時給人的可怖:「見到老婦人還如此平靜的人,靈狩你是第二個。」
若放在平常,緞君衡定會笑問第一個又是何人,可此時卻沒有這心思,沉默不語聽她說話。
老婦人說完雙眸才看向他懷中的襁褓,質辛已然虛弱得睡熟,面上卻帶著異常得蒼白,嫩白肌膚下的血管亦清晰可見,微皺了眉道:「這孩子似乎對中陰界地界不適,如此情形不止是餓了。」
緞君衡未曾料到她一普通婦人竟有這等眼力,看著她的眸色再不能等閑視之,他感受不到她身上的任何靈力,她不是人,亦不是鬼,更不是魂魄,可究竟是何卻暫時難以下定論,逍遙居所在的絕境長城之外有許多異靈,並不完全在他們掌控中,暗忖在心,當即問道:「緞某該如何稱呼老者?」
老婦人忽然咯咯笑了出來,那笑容看來竟如個豆蔻年華的姑娘:「靈狩客氣,稱吾幻媼便可。幻媼不耽擱小公子用膳了,只是須將小公子不適應地界的問題一併解決,靈狩可想到辦法了?」
緞君衡暫時只能以自身靈力隔絕開質辛和中陰界地氣,但終究不能徹底根絕,搖了搖頭:「幻媼有何辦法,不妨直言,緞某可以為犬子一試。」
「靈狩隨老婦來。」幻媼笑笑,便蹣跚著轉了身,一步一步緩慢向一處望去荒蕪的所在行去。
緞君衡眸光詫異一閃,那裡是封印天之厲的所在,難道解決辦法與他有關?
二人說話間,襁褓中的質辛突然又醒來,但眼皮卻虛弱耷拉著,瞳孔微微渙散,一如既往的毫無生機。
緞君衡疾步飛落在了她面前,擋住去路,笑道:「幻媼,可否先告知如何讓犬子進食,待吾餵了他,我們再去亦不遲。」
幻媼皺眉搖了搖頭:「不可,你必須按照吾的規矩來,否則這孩子生死便由得他去,老嫗再也不管。」
緞君衡眸光暗閃,這老婦人脾氣古怪,未再說什麼,垂眸看了眼眼角掛著殘淚的質辛,輕嘆:「再忍忍,質辛。」
說完轉身讓開了路,謙和笑道:「幻媼請!」
幻媼厭煩瞥他一眼,滿臉的疤痕扭曲動了動,掛著竹籃又邁開了步子,此次的腳步卻是比方才快了許多。
方才再笑,瞬間又不耐煩,喜怒不定,緞君衡瞬息將她脾氣暗記在心,小心抱著質辛跟隨。
一個時辰后,二人到了天之厲巨石像的左腳邊,奧義吠陀閃著浩瀚金光插在上面。
幻媼停住步子,仰頭凝望著奧義吠陀,本還渾濁的雙眸突然變成了白仁,毫無光澤,似一個剛剛雕刻出來,尚未刻畫眼睛的半成品。
緞君衡站在她身後,看不到她之變化,不知她靜靜立著再做什麼,眸光暗凝,審視端詳著。
半晌后,幻媼雙眸又恢復了正常,她這才回身看向緞君衡,用老邁的嗓音緩慢道:「你抱著那孩子到吾身旁來。」
緞君衡照做,停步在她和天之厲石像巨腳之間。
幻媼垂眸看了看襁褓,見質辛面色蒼白吮著手指,眸色一黯,竟行為怪異得擦了擦乾涸的眼睛,繼續道:「把孩子放在這石像的腳上。」
緞君衡怔住,掃了眼天之厲的巨石腳面:「這……」
幻媼陡然不耐煩厲色道:「讓你放就放,磨蹭什麼!」
緞君衡在中陰界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帝師,連宙王如今亦要禮讓三分,竟被一個老嫗訓斥,他忽然面色怪異看了眼她,此人為何有熟悉之感?若有所思轉身垂眸看了眼質辛,低頭道:「義父把你放在上面,站在旁邊看著你,莫害怕。」
話音落後,襁褓中的質辛竟奇迹般得掀起虛弱的眼帘,恍惚砍了他一眼,后又極快垂下,緞君衡心頭猛得一跳,禁不住面上驚喜泛出了喜色,這還是天之佛把他送到這裡后,這孩子頭一回正眼看他,小十九當初見著他像見到了寶,小手死勁兒攥他的頭髮,這質辛卻是對他置若罔聞,不屑一顧……
緞君衡想著不由沉嘆一聲,俯身將襁褓小心翼翼放在了腳上。
就在此時天之厲巨足上奧義吠陀插入處,竟突然逸散出一股金色和綠色糾纏得雄渾元氣,瞬間僵質辛包裹在了其中。
緞君衡眸光詫異一凝,左掌陡然幻化出了水晶頭骨,右掌迅疾畫咒,凌空將水晶頭骨拋入了元氣中,元氣頓時分作兩股,一股源源不斷得進入頭骨,一股向質辛天靈灌注。
幻媼又發出了方才刺耳的咯咯笑聲:「不蠢,這是天之佛和天之厲交戰後殘留的元氣,可以保護質辛不受中陰界地氣影響,以後每日來此照今日辦法做,每日一次,不可間斷,直到質辛一周歲。」
緞君衡聽到她說到孩子名字,暗一閃眸,他並未告知她質辛名字,詫異頷首:「緞某謹記。」
元氣籠罩的襁褓中,質辛漸漸睜開了眼睛,獃獃無神望著眼前的元氣,良久后,似是有所感知,漆黑的瞳仁中竟開始漸漸有了神采,軟嫩的小嘴張開,因為哭得時間太長,只能沙啞「啊……」了一聲。
蜷縮在襁褓中的小胳膊和小腿兒片刻后微弱蹬踢著,使出了力氣伸出小拳頭想要去觸摸金綠交織的元氣。
幻媼見此情形,才挎著竹籃蹣跚走到了巨石旁邊,緩慢蹲下,將竹籃放在地上,骨節突出的手指掀開了罩在上面的披巾。
一個個擺放整齊的瓷瓶出現在視線中,個個都有手掌大小,她從中取出一個拔出木塞,一股熟悉的香味撲鼻而至。襁褓中的質辛突然轉動小眼睛,直愣愣得盯著拿著瓷瓶的幻媼,一會兒看看瓷瓶,一會兒看著幻媼。
幻媼發現便將瓷瓶中的東西全部喝入口中,轉身坐在了天之厲巨石腳上,佝僂著背小心翼翼抱起襁褓,便俯首將斜著疤痕的唇對著他的小嘴,微微張開,質辛小嘴動了動本能吮吸,熟悉的東西入唇,還直愣愣的小眼睛突然毫無預兆一滴一滴得滾落著大顆的淚珠。
遠遠望去,若非幻媼面色蒼老,當真以為母親在抱著幼子餵養。
正在收納元氣以備不時之需的緞君衡,見如此一幕,眸光微凝,若有所思望著。
半晌后,幻媼喂完了一個瓷瓶,質辛亦吃飽了,小嘴蠕動著貼著她疤痕橫列的嘴唇,小眼睛雖不再落淚,卻依然濕漉漉得定定望著她蒼老可怖的面容。
幻媼抬起了頭,眸色平靜,用皮膚干皺的手指輕拭去了他臉頰上滾落的淚痕,低啞喚了一聲:「質辛。」
質辛小嘴突然委屈扁了扁,立刻便就要哭了,幻媼笑笑:「莫哭!」
話音落後,籠罩在他身上的金綠元氣漸漸消失。
緞君衡當即收回了水晶頭骨。
幻媼隨即垂眸抱起質辛佝僂著身子,一步一步小心避開腳底下的石子走到緞君衡跟前,交給他。
緞君衡接過後,她又回到巨石旁將竹籃挎好,重新走到他身邊,將竹籃交給他,凝視著襁褓中的質辛,對他囑咐道:「這裡是足夠質辛一年飲用的花露,喂他時可用勺子,一年後他便可以自行進食,你不必再有顧慮。」
緞君衡一手抱著質辛,一手接過挎在胳膊上,見她轉身便離開,一閃眸,關切問道道:「幻媼要去何處?若是無事,不妨住到緞某府邸,這一年便與犬子做個伴。」
幻媼卻是再未出聲,頭也未回,蹣跚邁著步子向天之厲封印后的一片荒蕪之地走去,佝僂得背影越來越小。
襁褓中的質辛小眼睛含淚,小嘴扁著似想哭,卻是強忍住,怔怔望著。
緞君衡發現他如此模樣,心頭越發詫異,不由頓住了要回逍遙居的步子,目送那幻媼。
直到幻媼身影消失在視線中,緞君衡才收回視線,垂眸看了眼質辛,他不知何時已含著淚睡著,面色粉嫩,小臉蛋兒泛著四個月大的嬰兒該有的光澤。
緞君衡不由輕嘆一聲,又向幻媼消失的地方望了最後一眼,便化作一道紫光返回逍遙居。
質辛為何對著一個老婦人如此神色?那老婦又為何知曉孩子的名字?還喚得那般自然親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