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回
此時本已走出很遠的幻媼卻是停下了步子,轉身抬眸望向緞君衡消失得方向,眸底漸漸有了淚光,一動不動怔怔望著。
只見日光下,她佝僂的脊背慢慢挺直,蒼老的面容上現出白皙細膩光澤,身上的衣物緩慢變成了金色。未過多久,徹底變成天之佛的模樣,切實存在的身影卻是在樣貌顯像的瞬間開始虛化,變成一點點的閃爍的金點,金色光澤越來越淡,未過多久緩緩變成銀色,天之佛合了合眼,眼底淚水滑落,滴在地上,身影瞬間便化作泡沫消散在了空氣中,絲毫不存。
逍遙居,回來的緞君衡將竹籃交給婢女收好,才又把睡熟的質辛小心放在了床上,隨後坐下,凝視著他的睡臉。方才一路上終於想通了那幻媼是誰,手指不由輕在質辛臉上一摸。
你是不是早已認出了她是天之佛?才乖乖讓她喂你?你對天之厲亦有所感覺,你比義父所想還要令人頭疼。你究竟對他們記憶了多少?
想著他不由嘆了口氣,眸底浮現趣味笑意,手指微微壓了壓他的小臉蛋兒,自言自語出聲:「現在你還小,不能說話,若是過兩年長大了能言語了,定要乖乖告訴義父知道些什麼。若是清楚知曉你爹娘間發生的事情,那便更好了,義父來日也可有所應對,不讓宙王算計到你身上,你和十九既然成了緞某的兒子,日後便容不得任何人傷害你們……」
說到這兒,衣擺處突然一陣拉扯,緞君衡不得不頓住了話音,垂眸看去。
卻見黑色十九兩隻睜著亮晶晶地金瞳盯著他,小手死勁兒扒拉著他的衣袍,想要爬到他膝蓋上,見他望來,懵懂得眼睛眨了眨,小嘴歡喜一咧,口水流了出來,含糊不清道:「弟……看……」
緞君衡皺眉笑俯身取出他胸口別著的絹帕,去拭他的口水,「你越發走路沒聲音了,何時出現的,義父竟然沒發現?」
隨後放下絹帕,雙手將他抱起放在懷中,看看質辛圓不溜秋的小臉蛋兒上,又看看黑色十九好奇盯著質辛的臉,繼續自言自語:「如今緞某有子萬事足,以後該想想怎麼教導你們二人,吾緞君衡教出來的兒子,必是要縱橫中陰界,出類拔萃的。」
剛說完眸底笑容卻又散去,忍不住嘆口氣,為難定在了質辛臉上:「義父將妖瞳和獄魂給了你兄長,合其天性,漸漸引導,讓其練就一身超逸劍術。而你,你爹是一界威王,你娘是一鄉至尊,你的天資非比尋常,吾該如何在此基礎上教養你,方不負天之佛絕情託孤的苦心?」
話音剛落,房門外響起了敲門聲,一個婢女恭敬的聲音傳入:「靈狩,王上來了逍遙居,正在後花園等你。」
緞君衡眸底精芒一閃,垂眸看看還在盯著質辛看的黑色十九:「想要讓你弟弟安然留下,義父只能如此做了。」
說完抱著他起身,化做紫光消失在了房中。
片刻后,紫光一閃,緞君衡已抱著黑色十九出現在了後花園。
放眼望去,流水潺潺,花團錦簇,空氣中漂浮一縷縷沁人心脾的幽香。
靠近溪水邊的草地上擺放著一張石桌,左側宙王坐著,正端著茶杯愜意賞景,身旁一名銀色盔甲的劍客面無表情佇立,另有一名年紀不過豆蔻年華的小姑娘垂眸立著,一身白色紗衣,黑髮頭梳成三股,垂落至腰間,俏麗中夾雜著這個年紀的女童特有的穩重。
緞君衡雙眸一閃,心頭已有計較,輕笑抱著黑色十九走近:「不知王上駕臨,臣有失遠迎,還望王上恕罪。」
宙王淡笑抬眸,眼神示意石桌另一側的石凳,讓他坐下:「孤竟不知逍遙居有如此美景,你倒是頗有閒情逸緻,可惜孤這兩日輾轉反側,坐卧難安,一直頭疼,你貴人事忙,遲遲不來告知孤對那嬰兒的處置結果,孤只好親自來一趟了。」
緞君衡坐下后,笑歉意抱緊了黑色十九道:「是臣失職,王上寬宏大量,還體貼臣之難處,否則此時也不能坐在這裡聽王上教誨。」
宙王皺眉失笑,放下已經空了的茶杯:「你這話分明是在諷刺孤,嚴苛無情,不體念臣民的苦楚。」
緞君衡笑拎起了茶壺為他添茶:「臣怎敢,王上對臣之厚待,臣沒齒難忘,一直銘記在心,一人報答難以回報萬分之一,故方才還不知王上來前,在房中有了個報答王上的想法,只是還須王上恩准才行,否則便是空談,說出來讓王上笑話。」
宙王突然沉聲一笑,掃過他懷中懵懂盯著他看的黑色十九:「無論是什麼,孤都可以答應你,只要不讓孤為難。」
緞君衡斟滿了茶,放下茶壺,將茶杯放在他身前:「臣怎敢為難王上,只是像讓王上再施恩寵眷顧於微臣和幼子。」
宙王點了點頭:「說來一聽。」
緞君衡抬眸直視他暗綠的雙眼,笑著開門見山道:「臣還想再收養一名義子,便是那天之佛誕下的靈兒。」
宙王正端茶的手一頓,緊鎖眉頭:「孤那日提醒過你莫再動了收養孤兒的心思,縱使動也不該打他的主意,天之佛要孤殺他,孤答應了,不可違背信諾。」
緞君衡輕笑道:「王上是答應殺他,可只承諾在那日殺,過了那日,便算不得上是言而無信,那日殺了,可惜此子過了那個時辰竟有死而復生,對天之佛的承諾已經兌現,王上並未答應會殺他兩次。臣隨後細細探查過此子根基,若用心教養,來日定能成為中陰界得力戰將,為王上踏上苦境做那開路的先鋒,耗損天佛原鄉,異誕之脈戰力。
厲族雖然暫時隱遁,但爭奪苦境之心絕不會泯滅,如今還有天之佛封印天之厲的奇恥大辱,勢必未來時機到后,會水火不相容,重起戰事,一報此仇。屆時苦境便又是煉獄,正是逐鹿時機。此子是對付厲族和天佛原鄉最好的砝碼。」
說著眸底微微浮現出了盎然期待:「不知來日戰場相逢,天之佛厲族會如何面對此子。」
剛說完又想起一事,急笑著補充道:「王上有所不知,此子天生帶有常人所無的意識,知曉被天之佛拋棄絕殺的事情,心頭早已中下了恨意,臣只要適加引導,便可讓這恨意成為最好的武器。臣也想試驗下,一個滿心仇恨的人,會爆發出何種不可估量的力量!這也是臣有心收養此子的根本原因。若非他對中陰界,對王有如此多好處,臣有得是辦法再重新取他性命。」
宙王聞言失笑,搖了搖頭:「緞君衡,你這是讓孤為難啊。良才難得,你明知孤最愛才惜才,不忍濫殺無辜,還有你所言未來苦境百姓的憂患,今日被你點醒,更不能坐視不理,罷了,你方才所言亦有理,孤已兌現了承諾,天之佛若要藉此生事,孤也不會善罷甘休。」
緞君衡笑道:「若當真天之佛來日因此生事,王上便言是臣自作主張違背王命,所有的懲罰臣皆願意承受,只要能成全王上心愿。」
說完才想起懷中的黑色十九,當即又道:「臣也有意將此子培養成絕代劍者,如今中陰界有兩大傳奇,一為王上護衛六獨天缺,一為劍藏鋒,二聽來終為不美,臣再為王上增添一人,成就中陰界三大傳奇,一補缺憾。」
宙王聞言哈哈大笑,垂眸凝在滿臉懵懂愣愣的黑色十九身上:「此言甚得孤心,放手去做吧,這兩子,二十年後吾要看到你所言的成效,若是沒有,嚴懲不貸,孤絕不會顧念你我師生情意。」
緞君衡恭敬頷首:「臣定不負王上信任。」
宙王說完端起茶杯輕啜一口,似是臨時起意,陡然放下茶杯,轉眸笑看向旁邊的女童道:「魅生,去見過緞靈狩,日後就跟在他身邊吧,如今他有了兩個義子,身邊缺個得力的助手,孤留著你也無太大用處。」
「是,王上。」魅生恭敬低著頭近前一步,對著緞君衡雙膝跪下伏拜在地:「奴婢魅生見過靈狩,日後定會盡心照顧靈狩和兩位少爺。」
宙王笑看向緞君衡:「這奴婢原是孤剛從入宮的女童中挑選的,本欲送給王弟,如今既然你這裡更需要,便留下吧,不可推辭。」
緞君衡笑了笑,:「王上不說,臣也有意要向王上再要一名婢女,方才來得時候便看見她聰明伶俐,是個可塑之才,便生了私心,本還想一會兒王上走的時候再開口,現在聽王上要贈予,臣絕不推辭。」
宙王滿意笑道:「你我君臣默契,他人難得。」說完飲完了杯中茶水,起身:「孤還要去看看王弟,改日再來你這逍遙居品茶。」
緞君衡急忙起身,抱著黑色十九恭敬笑顏相送。
宙王和侍衛六獨天缺化作一道光芒消失后,緞君衡才收回視線看向還跪在地上的魅生,笑眸精光暗斂,平和道:「逍遙居向來無跪拜之禮,日後不必如此。起來吧,吾帶你去看看另一位少爺,你認認。」
宙王想要將她安插在他身邊做眼線,曾經生死相托的君臣關係竟然發展成了現在模樣,真正是趣味。若早知今日,他當初是否還會接下那帝師之職?
魅生未曾料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緞君衡竟如此謙和近人,怔了一怔,跪著不敢動。
緞君衡不得不又道:「吾離開的時間久了,小少爺該醒了,你若不想現在看,便日後再去,隨吾去你的住處。」
魅生陡然才反應過來,急忙慌張起身,不由自主紅了臉頰,用小女孩怯生生的嗓音道:「靈狩恕罪,魅生方才失禮,願意去看小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