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福娘醒來的時候著實嚇了一跳。
頭頂上懸著的帳子大咧咧綉著絕對違制的九尾金鳳不說,她剛動了□子,走過來的竟是之前到侯府傳旨的棲梧殿總管傅意。
傅意笑得眼角的細紋都顯了出來,慈愛而不失恭敬的對福娘一禮:「曾大姑娘莫慌,娘娘怕您年紀小睡不足,特意叫奴才們不要驚擾您。您先醒醒神兒,覺得差不多了老奴再服侍您過去可好?」
他早在陳皇后嫁入太子宮之前就是太子宮的副總管,僅次於乾元帝身邊的大總管李明典,年紀比乾元帝還要大上幾歲,如今已經是宮中數一數二的人物。
這樣的權宦在與一個小姑娘說話時還絲毫不見驕矜,即便他面容教一般的內監更為陰柔詭怪,也委實令人很難對其升起一絲一毫的反感。
福娘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竟然是睡在了陳皇后的綉床上,不由驚的倒抽一口氣,伸手掀起被子就想下床,卻被傅意動作靈敏的攔了下來。
「曾大姑娘,使不得。」
傅意跪在榻邊細聲細氣的勸道,也不用旁邊立著的小宮女們幫忙,自己拿過了一雙粘著硃紅色狐狸毛的羊皮小靴,就要服侍福娘穿上。
「雖說這殿里地龍燒的暖和,卻也不敢直接踩。您才醒,腳心可受不得這一熱一涼的折騰。」
以傅意的身份,從與福娘說的第一句話算起就已經是格外的禮遇,這會兒更是明明白白就把自己當作了伺候人的老奴婢,福娘好歹也是兩世為人,要是這會兒還瞧不出陳皇后的意思,她也就白活了這許多年。
若不是陳皇後有意抬舉她,她一個外臣之女又有什麼值得傅總管這樣內監里的第二號人物刻意討好的?
歪著頭看傅意仔細的為自己穿上靴子,福娘定了定神,規規矩矩的給傅意還了個禮:「多謝傅總管。」
無論陳皇后是為了什麼如此抬舉她,有乾元帝賞賜先帝元後手串又屢次召見的舉動在前,對福娘來說都是不痛不癢的事情。
得了乾元帝看重的人如果在陳皇后這兒受了冷遇,那才是值得世人驚奇之事。
見她這樣聰慧乖巧,傅意麵上的笑意更深了幾分,一邊讓宮人去偏殿給陳皇后報信,一邊又招手讓左手邊第一個宮人上前幾步。
「娘娘最愛她梳頭的手藝,大姑娘歇了一覺也該理理儀容,便讓她服侍吧。」
傅意說完,那宮人便福身為禮,烏鴉鴉的髮鬢上比旁人多出的一支振翅蜻蜓簪微微一顫。
偏殿里來請安的妃嬪們到這會兒還不肯走,圖的無非就是見一見傳聞中極得聖心的曾家大姑娘福娘,瞧瞧是怎樣金堆玉砌的一個人,生生把金枝玉葉們都比了下去。
不然誥命夫人誰還沒見過?
就算是有那恨不能日日來棲梧殿拍馬屁、借東風的,也沒有齊刷刷趕一起過來的道理,沒得裹亂。
一聽正主就快到了,先前還有些心不在焉的立時就精神了起來,連賢妃也止住了再拿話與陳皇后別苗頭的心思,同所有人一起望向了側殿的門口。
不多時,棲梧殿總管傅意就親自弓腰打簾,領進了一個堪堪到他腰際的小姑娘。
曉得這就是乾元帝青眼有加的曾大姑娘,眾人一面嗤笑陳皇后也不過如此,為了討陛下的喜歡把個大總管當雜役給人使喚,一面不由細細打量起了傅意身邊雪團一樣的小丫頭。
被一室探究的目光盯得有些心底發毛,福娘默默深吸一口氣,才綳著小臉抬首挺胸的跟著傅意繼續前行。
老夫人簫氏剛剛被迫直接拍板定下了二姑娘的婚事,心中頗有幾分唏噓,自然也更為憂心說是萬眾矚目都不為過的大孫女。
福娘一進門,她便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好幾回。
這一瞧自然也瞧出了問題。
今兒早上領福娘出門的時候,老二媳婦徐氏原本想再給福娘添幾件首飾,好凸顯侯府千金的尊貴。
還是她做主給福娘梳了這個年紀的小女孩子最常見的雙團髻,金玉首飾也一概不取,只點綴了兩朵宮紗堆的小花,身上也只帶了陶家世子送的長命鎖。
福娘不過被陳皇后的人抱下去歇了一會兒,如今再出來時頭上便多了支嵌單珠簪子。
那珍珠足有指肚大小,瑩潤蘊彩,一望便知不是凡品。
簫氏瞧著微一蹙眉,打算回去再好生問問一貫懂事的大孫女,陳皇後下手的賢妃卻顧不了那麼多,一雙鳳目恨恨盯了福娘頭上的簪子幾眼,扭頭便毫不遮掩的對著陳皇后一聲冷哼。
她與陳皇后同是先帝指給太子的,只不過一為側一為正。
作為妾侍,比陳皇后早進宮的賢妃不得不跪著迎接了皇家三媒六聘正門抬進來的太子妃,也順便見識過了內務府與陳家一同置辦的嫁妝。
這支金珠簪是偶然想起髮妻感嘆傷感的先帝賜給陳皇后的,這麼多年陳皇后也只在新婚時戴過一兩次。
一個連兒子都沒養住、說不得後半輩子要瞧誰的臉色的女人,偏偏與她過不去的時候這樣下本錢。
陳皇后只當沒聽見近在咫尺的挑釁,笑意盈盈的把福娘叫到了身邊,禮也不要她行,直接就把人摟到了懷裡。
「我可算是知道陛下為什麼這麼喜歡這丫頭了,瞧著就可人疼。」
輕輕摸了摸福娘的臉頰,又順手為她正了正發上的簪子,陳皇后攬著她慢慢問起了日常起居,諸如愛吃什麼、愛玩什麼,又問她識了多少字。
別說賢妃生的大皇子,就是還能得陳皇後幾分喜歡的七公主、八公主,也從來不曾得到陳皇后如此溫柔相待。
福娘一一認真答了,卻不像平時那樣臉上一直笑眯眯的,只有得到陳皇后和其他人誇獎的時候才會抿著嘴兒淺淺一笑,黑亮的大眼睛彷彿能看到人心裡去。
被這雙清亮的眼睛看得下意識彎了彎唇角,陳皇后隨即揚眉看向在座的諸妃嬪,含笑問道:「這丫頭陪著咱們也是無趣,不如讓她與皇子公主們一道玩去,你們覺得可好?」
賢妃等的就是陳皇后這一句。
昨兒她回寢宮后連膳食也沒用就命人把大皇子叫到了身邊,幾乎是擰著胳膊掐著腿的收拾了兒子一頓,再三叮囑大皇子不能再做下蠢事。
大皇子起初聽到曾家還要跳腳,最後到底是被乾元帝這些日子的冷落嚇怕了,哼哼唧唧的服了軟。
皇后廢這半天勁,最後會便宜誰還是兩說的事兒。
拿帕子掩住了唇角的笑意,賢妃正要開口附和,卻有人突然一推門從殿外大步行來,沉穩的說了一聲「不必」。
普天之下能這樣當面駁回陳皇后話的人,也唯有九五之尊乾元帝。
陳皇后一怔,此時此刻也無暇去追究殿外的宮婢內監們為何連陛下來了也不知通報,匆忙間就要領著眾妃嬪給乾元帝行禮問安。
賢妃倒是暗喜乾元帝如此不給陳皇后臉面,有心譏笑她幾句,可惜禮法不容逾越,也只得落後陳皇后三步,婀娜多姿的行禮。
乾元帝口稱免禮,面上倒是瞧不出喜怒,只有眼中略帶出了點譏嘲。
他淡淡掃了眼各有風姿的妻妾們,便上前抱起了在錦繡珠玉堆中只露出了一個後腦勺的福娘。
「福娘來了多久了?」
從陶謙那兒知道還沒有人仔細教福娘怎麼算時辰,乾元帝故意逗了她一句
見福娘果然皺起了小眉頭不說話后,他便笑著換了問題:「娘娘都給了咱們福娘什麼好東西?」
說著,乾元帝手指一勾就把福娘發間的簪子取了下來,神情自若的交給了旁邊侍立的李明典,好似已經不認得這簪子的來歷了一般。
陳皇后瞳孔猛地一縮,面上卻是柔順到了十二分。
輕挪腳步走到乾元帝身旁,陳皇后拍拍手,從宮人手中接過了個尺余長的雞翅木匣子,含笑打開,親手奉到乾元帝和福娘面前,讓福娘情不自禁的垂下了頭。
「我想著曾大姑娘年紀還小,大首飾她也戴不了,便挑了這些給她先戴著玩。等她再長大些,我再選別的與她。陛下不會嫌棄我小氣吧?」
半真半假的問了一句,陳皇后望著乾元帝的眼神似喜似嗔。
直等到李明典垂頭彎腰的自陳皇後手中接過了匣子,把那根簪子也放了進去,乾元帝才對著陳皇后一頷首。
「你辦事我有什麼不放心的?」
他笑著動了一步,帶著福娘也離陳皇后更近了一些,語氣溫和的讓幾步之外的賢妃險些咬碎了一口銀牙:「只是我才給皇兒們加了功課,今日之事就先做罷,改日再宣靖平侯府的人入宮便是。」
能有這句話,陳皇后被掃到地上的顏面總算是勉強撿了回來。
她正要笑著謝恩,乾元帝又不慌不忙的加了一句:「扶餘國的貢品剛到,一會兒單子送到你這兒來,一半孝敬太后,一半你自己留下便是。」
竟是一丁點兒都沒有妃嬪們的份兒。
這下還在心裡笑話陳皇后,想著藉機出頭的人都不禁熄了心思。
皇後娘娘是剛剛被陛下落了臉面,可陛下好歹還肯幫娘娘再把臉面撐起來,她們卻連被單獨打臉的機會都沒有,站在陛下面前都入不了陛下的眼。
就算還有賢妃這樣掙扎著不肯死心的,等到回到寢宮,發現負責教訓宮妃的老嬤嬤已經等著發落她們侍奉皇后不周、犯口舌的過錯之後,也不免一時心灰意冷,這是后話。
有了乾元帝的話,終於鬆了一口氣的蕭氏便順水推舟的帶著徐氏並福娘告退。
乾元帝立即應允,又額外賞了蕭氏一柄檀木手杖,徐氏十匹貢錦,福娘擺設玩物一箱,才命李明典送她們出宮。
總算離了皇宮,福娘覺得整個人都輕快許多,雖說有些疑惑二嬸娘徐氏的異常沉默,卻也沒想太多,一回府就纏著祖母蕭氏要點心吃。
從昨晚折騰到現在,她確實是餓的狠了。
蕭氏自然都依著她,各色糕點做了幾盒子,只可惜福娘最後一口也沒吃上。
去取點心的綠裳還沒回到上房,剛剛得了半日假的奶娘劉氏就流著淚跪在了蕭氏和福娘的面前,磕的額頭都青了。
「賬面出了岔子,奴婢對不起侯爺夫人,對不起大姑娘。」
作者有話要說:六月第一更,打卡
啊,懶惰大魔王的懷抱好溫暖,似乎可以依靠的樣子[喂]
找找找,改改改,我的眼睛t-t